夜阑人静,淡月笼沙,春日的夜晚,时不时会拂来一阵暖风,轻轻地拨弄深宫妇人的心思。
箬汐自顾坐在寝宫前的园子里,月白色的衣裳被暖风吹起,仿佛被濯洗了千年的月光,静谧安宁,淡然柔和。身旁的梨花全白了,风一吹便纷纷落下。
李景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并未上前。恍惚中,兄妹俩似有隔阂,不再那么亲密无间。箬汐转过身来,抬起她清亮的双眼,唇边柔柔一笑,“景哥哥来了怎么也没通传呢?”
“哦,哥哥来看妹妹何必大费周章,就同寻常人家一样,兄妹说说话罢了。”李景撩起衣摆,端坐在箬汐身旁。梨花落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却又有了一分璀璨。
“这里是你的家,妹妹不用拘束。”李景侧过身来,微笑着说。
箬汐闻言,颔首道:“这里真的是我的家吗?景哥哥。”
李景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月光映照着她空洞的眼神和苍白的面颊,大手抚上她冰冷的小脸,温柔地说道:“箬汐,都是哥哥的错,这些年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磨难,想哭就哭吧。这里是你的家啊,我是你的景哥哥。”
箬汐并未回话,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依旧没有聚焦。李景沉默下来,乌黑的眉头慢慢紧锁,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黯然。片刻,他才继续说道:“如果我能坚持出兵,如果我能……”
“别说了,景哥哥。”箬汐忽然出声,“他那人刚愎自用,自视甚高,即使你出兵相助,他也不会接受你的好意,眼下的种种恶果,是当初早已种下的。与你无关,景哥哥无需自责。”
“都过去了,别再想了。”李景淡淡地说道,他明白,自己妹妹的心伤,终究还是需要慕容洵去抚平。他们二人断裂的缘分,他定要他们再续。
“箬汐,我们去邺城看你洵哥哥可好?”李景侧头轻问。
“不,我不要见他。”箬汐听见慕容洵的名字,噌地一声,从梨树下站起。“我现在这副模样,不愿被洵哥哥看到。我和他已经错过了,就不要再提起了。”
“汐儿,哥哥知道,洵哥哥已经娶亲的消息对你打击很大,这其实是哥哥的私心,哥哥想弥补之前犯下的错,所以才将苏蒙尘赐婚给他。那时我以为大局已定,岂料乌蒙国发生战乱,妹妹你得以重回长安,这是上苍对我们三人的厚爱,给了我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李景执起箬汐的双手,言语开始变得激烈,满腹的懊恼映于眉间。
“事过境迁,早已尘埃落定了,当初我披上嫁衣的那一刻,便决心忘记和洵哥哥的一切,他有着他的生活,我们别去打扰了了。”箬汐隐下心里的痛,淡淡说道。
“箬汐,哥哥只是希望我们三人,可以同从前一样,谈天说地,把酒言欢。至少……至少,让我同洵的关系有所缓和。”李景起身抬头望月,心中轻叹。纵使隔了许多岁月,心里还是会怀念他们三人曾共同拥有的时光。
身后一片静默,许久,箬汐走到李景身边,双肩有着不易察觉的轻微抖动,用心底的声音慢慢说道:“好吧……”终究,她还是放不下,忘不了。
箬汐转身抱住李景,长发只用一根粉色的绸带全部拢起,用极轻极轻地声音问道:“洵哥哥他不会嫌弃我吗?我还能走进他心里吗?”
李景目光一暗,心潮涌动,声音也有些低沉:“不会的,傻丫头,你洵哥哥心里从没忘记过你。”
“可是,可是我现在是死了丈夫的……寡妇。”箬汐还是说起了她心里最不愿面对的事实,尤其是要再次面对她的洵哥哥,心思难免会有些怅然。
李景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别乱想,你洵哥哥心里只有你一人。”话音刚落,李景也暗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箬汐送回慕容洵的身边,哪怕再次赐婚,哪怕朝臣微议,哪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都不会后悔。年轻的时候,为了所谓的权利富贵,已经伤害了自己最亲的妹妹,最好的兄弟。这一次,他绝不容许重蹈覆辙。
“时候不早了,回宫歇息吧。等苏贵妃的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去邺城。”李景挽起箬汐的小手,如儿时那般,缓步回宫,只是那侧少了一人,或许用不了多久,那人会回来的。
“景哥哥,你说的苏贵妃就是你赐婚女子的姐姐吗?”箬汐轻轻问道。
“嗯,是的,怎么?你见过她了?”李景不由起疑,停下了脚步。
“没,有天夜里在御花园碰到的。估计就是那晚着凉了,所以苏贵妃病了。自是有着一面之缘,想着要不要去探病呢?”
“嗯,你刚回来,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多多走动走动也好。只是暂时别提起我们要去邺城的事情。”
箬汐点了点头,她知道哥哥的担心。晚风阵阵习来,今夜,又不知多少人儿无眠,心底的记忆泛上心头,遥遥相望,仿佛隔着漫长的一生,洵哥哥,你知道我回来了吗?你心里还有我吗?
暮色四合,清风阵阵,就着点点的灯火,箬汐踏入了鸾和殿的宫门。
“娘娘,箬汐公主来了。”宫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苏芷芯闻讯重新躺会床上,顺手放下了沙幔。
“娘娘,身子好些了吗?我是箬汐。”箬汐站在床前,隔着沙幔,行礼说道。
“是箬汐来啦,来人,快奉茶。”苏芷芯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沙幔内传出,听声音似乎病情还未缓解。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娘娘,娘娘你躺着,我站着同你说几句话便可。”箬汐示意婢女无需伺候,自己坐会便走。
“怎么又叫娘娘了,上次不是让叫姐姐吗?”苏芷芯将手从帘幕内伸出,想握住床边的人儿。
箬汐抓住苏芷芯冰冷的手,骨节嶙峋,有些不忍。“姐姐,被病痛折磨得很辛苦吧,手如此冰凉,御医怎么说?病情严重吗?”
“不碍事的,没什么大病,好生休养便可。”说着,苏芷芯还咳嗽了几声,装得惟妙惟肖。
“嗯,那姐姐歇息吧,妹妹改天再来看你。”箬汐起身想走。
“妹妹等等,姐姐想同你说件事情。”苏芷芯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日拜访妹妹回来后,我就一直心绪不宁,总想着给妹妹找个好归宿,以此抚慰你的心伤。我这思前想后,就觉得京城的禁军统领萧逸凡,萧将军最合适不过。他是本朝的骁勇战将,现在得皇上的极力倚重,久居长安。你嫁过去也可时常回宫走走,跟皇上同我品茗叙旧。”
萧将军?是接她回来的那位将军吗。听他的手下称他为萧将军。眼前又浮现起那张面庞,棱角分明,风姿清朗。没有征战沙场的粗砾,却有读书人的俊雅。
见箬汐没有回话,苏芷芯继续问道:“妹妹意下如何?”
“不用了,有劳姐姐费心。我现在无意这些。”箬汐淡淡地回话,她现下只想再见到自己的洵哥哥,别的事情都不能提起她一丝丝的兴趣。。
“那好,过些日子再说,这事也急不来的。”苏芷芯心里明白,这事还是先从皇上那里下手更好。
晚些时候,李景过来探病,苏芷芯又提起了赐婚的事情。李景只是淡然道:“容后再议,你先安心养病。”也算是变相拒绝了苏芷芯的提议。
帐内的人儿凝神细想,看来这事还要自己多费些心力,至于这病,能拖就拖,为了蒙尘,她也只能继续装病拖延时间。希望能早日将箬汐指婚,了却了这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