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晨光射透薄雾,又是一个温馨的早晨。湖边的垂柳、檐角的钩铃……一切都淋浴在柔和的金光之下。
小翠早早地便起了身,拿了一只小杯子,跑到花间去集露。
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已经发了几天的脾气,但是她敢肯定,一定是那个平阳王又招惹小姐了。
园子里,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清风吹过,一阵阵花雨飘落下来,像铺上了一床彩色的大锦被。
小翠望情地游纵于花间,不一会儿便半集了大半杯。她仰起头,细密的汗珠紧紧地伏在她的额间,阳光一照,似是镀了一层金,剔透晶莹。
莫离握着长剑,勿勿而来,远远的看到小翠擦汗的模样,想到那日夜色之下,自己只为脱身,想也不想就吻了她,不由得脸红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驻足看了一会儿,却不想还是引起了小翠的注意。
“唉,色胚子,你干嘛站在那里偷看我?”小翠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插在腰间,微微撅起的小嘴一开一合,看得莫离有些怔忡。
“我说你是色胚,你还真是色胚,怎么眼睛都直了?”小翠走近莫离,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几晃,莫离这才回过神来。
“小翠姑娘,上次不是解释的很清楚了吗,在下也是无意中多有冒犯,还请姑娘原谅。”
“原谅?哎哟,莫侍卫说的哪里话,我小翠土生土养,没念过书,没识过字,从不知道原谅二字怎么写。”
莫离一向嘴拙,被伶牙俐齿的小翠逼得结结巴巴起来:“我……要不,我再给你陪个不是?”
“好啊。”小翠一脸豪爽地答应道,“就在这里,给我跪下,再磕三个响头,叫一声奶奶,我就不再追究。”
花间的小道上,路过的侍女和太监们纷纷驻足,净等着看莫离如何收场。
莫离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小翠姑娘,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是你无礼在先,怎么能怨我?”小翠瞪起了眼睛。
“可是,王爷不是已经裁定过了吗?”
“王爷一心护着你,我能怎么办?”小翠的眼圈有些微红,她想起那天,平阳王明摆了是替莫离推脱,出了个极馊极馊的坏主义,她就觉得委屈。
莫离看着小翠要哭的模样,心慌起来,他边忙将手里的剑背在身后,然后,扯开了衣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为了表示我的歉疚,小翠姑娘,你不如……就按王爷说的方法,以牙还牙吧……”
小翠气得跺脚,硬是将手里的半盏露水泼在了莫离的身上,转身而去。
气呼呼地行在小径上,越想莫离的那张脸,她就越觉得怒气高涨,无处发泄。
拐角处的一方矮凳上,有两个小太监正坐着歇脚,小翠恰巧路过,被他们的谈话声所吸引。
“前些天,我乡下的妹子要来看我,正赶上闹反贼盗匪,全城戒严,我没敢让她来,昨儿她来了,真跟我抱怨。我没办法,只得把存了大半年的银子都给了她,让她去买几件衣裳,这回,我又得紧巴巴了。”
另一个小太监感同身受地说:“是呀,谁不是紧着过呢?前几天,家里稍信来,我兄弟又添孩子了,这回我娘做了主,说是要过继给我,我自然是巴不得,像咱们这样的,能从亲兄弟那过个儿子,已然是要烧高香了,你说我能不掏腰包吗?整整二十两,眼下,只等着城门解禁,好托人给捎回去呢。这笔钱呐,够他们盖间小房子的了。我也不指望着这孩子能有多出息,只要等我老了,能给我养老送终我就心满意足了。”
“咦,你还不知道吗?城门早就解禁了。”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
“都三五天了,你还糊涂着呢?快点去托人捎银子吧,这是好事儿,可千万别凉了,等你兄弟反了悔,你可就没招儿了。”
小翠暗想着,昨天她刚刚才问过小姐,小姐亲口告诉她说,城门依旧没有解禁,怎么他们说城门早就解了呢?
小翠没有心思关心他们的家长里短,加快了脚步,她要去问问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想容早就起了床,无聊透顶的她打开窗子,仰望着天空飞翔的小鸟,暗暗羡慕。
当小翠灰头土脸地回来,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是哪个挨千刀的不长眼睛,把我们的小翠姑娘惹毛了?”
小翠想起莫离,羞恼地道:“还能有谁,那个不要脸的色侍卫呗。”
花想容笑意更深,又道:“他三番几次的调戏于你,看来,我得去找王爷说说,若是他真的对你有意,不如就让你嫁了他算了。”
“小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莫说小翠一心想跟着小姐,没有嫁人的打算,就算是有,也不会找一个色胚子呀。”小翠急切地道,“那个莫离,如果杀人不犯法,我倒想第一个结果了他……”
花想容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模样,只能摇头叹气。
小翠想起自己听来的话,忽然转开话题问道:“小姐,城门到底解禁了没有呢?”
“前些天,我问了平阳王,他说还没有,昨天我又去问他,他又说没有。看来,南阳王是不打算放过我了……”说到这儿,花想容的脸色有些晦暗。
小翠不解地歪着脑袋说:“可我刚刚听两个太监说,城门三、五天前就解禁了,他们的亲戚都可以随意进出。”
闻言,花想容的眉头一皱,不禁脱口而道:“此话当真?”
夜色凝重,赵夺的才从醉生梦死中稍有清醒,便浑浑噩噩地来到梅园。
眉儿正捏着银匙,弯着小指,亲手调制酸梅汤,见赵夺来了,连忙放下,迎了过去。
“夺哥哥,你可来了,尝尝我做的酸梅汤吧。”
赵夺想着自己醉酒头沉,酸眉汤或许还有些作用,便点点头。
眉儿娇笑着亲自给他盛了一碗,贴在他的身边:“夺哥哥,快尝尝。”
赵夺轻轻地啜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淡淡的酸中又洋溢着丝丝的甜,用冰镇了,更是清凉可口,随即将一大碗一饮而尽。
眉儿接过碗,又盛了一些:“再喝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的。最近国事那么忙,你还要分神去找想容妹妹,我呆在这里,也没有能力帮你什么,只盼着你别熬坏了身子才好啊。”
听眉儿这么一说,赵夺的心里倒有七八分的感动。他垂了垂脑袋,又想起了花想容来。
眉儿见他走神,不由得怒嗔起来:“怎么,夺哥哥一整天的时候都用来想念想容妹妹,就连这会儿功夫,都不肯歇一歇吗?难道夺哥哥以为眉儿是圣人,没有喜怒,不会嫉妒?”
“眉儿,你应该能够谅解我。”赵夺面带愧色地道。“容儿她带着一个笨小翠,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也不知她们身上有没有钱,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遇到坏人,你教我怎么能够放心?”
眉儿不悦地挑了挑眉:“难道夺哥哥整天想的就只有这些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找到了她要立即把她接回来,找到了她就让我把梅园让给她?”
“我没有!眉儿,我的确是想过,找到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回来,好好爱惜她,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把梅园让出来。”
“既然不要我的梅园,那就是,你要把她安置在清轩阁?”
赵夺沉默了,他没有立即点头,也没有及时否认。
他那不明朗的态度引起了眉儿的强烈不满:“夺哥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有她才能踏入清轩阁?我以为,在你的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清轩阁,只有我才能够进入。没想到,她事事先我一步,事事强我一步,清轩阁,她来去自由,而我连进去看看的资格都没有……夺哥哥,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满心欢喜地想要为你生下孩子,可是,你竟然这样伤我。或者,这个孩子,你也是打心眼里不想要的吧?”
眉儿知道,现在她能够拉住他的理由,也只有孩子。孩子,成了她的筹码,也是她最后的资本了。
赵夺急了:“眉儿,不许胡说,我怎么会不期待孩子的降临?你知道,我作梦都想有个孩子的。好,现在我们就去清轩阁,现在就走……”
说完,赵夺便拉着眉儿,直往清轩阁大步而去。
清轩阁里一片萧然,大家看到赵夺拉着眉儿匆匆而来,都有些意外。王公公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却暗中拉住了悄悄跟在眉儿身后,准备随时侍候的侍女。
眉儿走进她向往已久的清轩阁,这里所有的摆设与布置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华丽,甚至丝毫比不上她的梅园。
“眉儿,你看,这就是清轩阁,其实也那么神秘对不对?”
眉儿环视着四周,咬了咬嘴唇,突然道:“我要看看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赵夺一愣,淡淡地应道:“好。”
眉儿跟在赵夺的身后,眼中露出一丝精戾之色。其实,她要求去看花想容住过的房间,除了本身的好奇心在作祟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以她对赵夺的了解,她怀疑,布防图就藏在花想容的房间里。
不大不小的一间寝室,窗外是一片鸟语花香,屋内便是清雅素裹的字画与书籍,一张楠木雕花大床便这屋子里最最贵重的家什。
眉儿左顾右盼,似是沉溺在房间那清新淡雅的布置之中,实则是在思量着哪里才是存放布防图的地方。
赵夺站在眉儿的身侧,环视着四周,整颗心越发地空落起来。面对着花想容曾经睡过的床,曾经推开过的窗,曾经翻阅过的书,曾经欣赏过的字画,他再一次想起了她。
想容,你在哪里……
一阵眩昏,赵夺觉得脚步有些轻浮起来,双腿使不上力气,只想坐下。
眉儿笑着扶住赵夺的胳膊,柔声细气地道:“王爷,你怎么了?”
“容儿?”赵夺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笑脸,越发地不敢相信。
他摇了摇头,花想容那充满笑意的眸子越来越亮,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微亮的光,驱散了他心头的黑暗。
“容儿,我不是在作梦吧?真的是你吗?”赵夺抓着眉儿的双手,急切而有欣喜。
“王爷,我是你的容儿,你看看我,我回来了……”眉儿握着赵夺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容儿,你瘦了,你在外面有没有吃苦,你有没有想我?”赵夺的手指在眉儿的脸上细细地摩挲,含情若苦。
眉儿淡笑着:“容儿当然想你了,可是,你有没有想容儿?”
“想,我当然想,我发疯一样的想你。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当真不顾我,当真就这么狠心……”赵夺紧紧地将眉儿抱进怀里,“容儿,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个好好疼惜你、照顾你的机会,我尝过了失去的滋味,我不想再忍受那样的痛苦……”
“王爷,我不会再走,不会再离开你了……”眉儿动容地回应着,心中酸涩不已。她开始羡慕花想容了,如果不是她野心勃勃,现在的这份感情,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经历了被要挟这件事情以后,她才意识到,与心爱的人,过着幸福安定的生活,才是最最重要的,可是,她却错过了……
“容儿,说你爱我,我要听你说,听你亲口说……”赵夺扳着眉儿的身子,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的樱唇,急切地等待着。
眉儿颤抖着双唇,终是郑重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又带着逼不得已的无奈。
赵夺猛地上前,揽住眉儿。
床上,赵夺轻捋着眉儿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低喃着:“容儿,我爱你……”
接着,一番势不可挡。
“容儿,怎么了?”赵夺明显感受到她的不专心,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王爷,容儿听说,布防图在你这里,你……”
赵夺闭着双眼,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嘴唇,打断了她的话:“容儿,关心这些做什么?现在,你的眼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是。”
“我只是关心你,怕给弄丢了而已,不说就算了。”
赵夺眸光一紧,随即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布防图,在书房画后的暗格里,你放心,丢不了……”
眉儿起身,慢慢地穿好衣服,望了一眼伏在床上,嘴里依旧不停地叫着“容儿”的赵夺,暗叹道:“夺哥哥,身不由己,对不起……”
说完,她便潜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布置也没有什么特别,墙上一共只有两幅字画,一幅大名顶顶的扶苏公子亲手画的“江山风云”,另一幅则是太妃亲自写下的“孝经”。
眉儿急不可耐地上前,掀开了画卷,细看之下,果然发现,在“孝经”的下面有一个不明显的暗格。
她用指甲扣了扣缝隙,表面的浮板便落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画轴和一张图纸便映入眼帘。
她欣喜地将图纸装进肚兜里的暗袋中,又好奇地打开了花轴,霎时间,花想容那灿烂的笑容刺花了她的眼睛。
他居然把画轴和布防图放在一处,原来,在他的心里,她竟然和布防图一样的重要……
眉儿装作痛哭流涕的模样走出清轩阁,看到王公公,淡淡地交待了一句:“王爷说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
王公公嗯了一声,心中有诸多疑惑,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他紧皱着眉头,望着眉儿远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想来,侧妃是被王爷赶出来了,才会哭的那么伤心,唉,王爷又在想念夫人了吧。
眉儿急匆匆地回到梅园,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布防图藏好,这才跑出来,将酸梅汤如数倒进了夜香池,释然地长吁了一口气。
赵怜狼狈地爬出暗道,从床底下钻出来后的第一眼,便看见花想容临危正坐地坐在椅子上,紧紧地盯着他。他嘿嘿地干笑了几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特意在等我吗?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花想容不动声色地看着赵怜:“睡不着,索性就坐在这里,赌一赌你到底会不会来。”
“结果呢?我来了,你赌赢了吗?”
花想容摇了摇头,若有所指地道:“没有。”
花想容随手拿起一颗蜜饯,忽然道:“平阳王,我一直依赖着你,信任着你,却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依赖、值得依赖的朋友,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过敏感呢?”
见赵怜没有说话,花想容又继续道:“平阳王,现在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你会有一种不可思异的想法。”
“不可思议?”
“是呀,还记得我大婚以前,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帮我。”
赵怜笑意吟吟,认真地听着花想容的话。
“当时,我硬是不吭声,即使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我也没有开口向你求救,我想,当时我是不屑让你帮我的吧?可是现在,依旧是你在帮我,老天爷让我们兜了个大圈子,结果又回到了原点,是不是很好笑呢?”
赵怜收起了一脸笑容,神色有些黯淡地说:“回到原点了吗?偏出了轨道再回来,即使又到达了原地,却依旧抹不去曾经偏离的事实。我们……多多少少都改变了。
我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以后,你找我都会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问我城门到底有没有解禁。你知道,我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句话。”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离开,从一开始,我所做的一切,都与你密不可分。或许你不知道,我日日夜夜倍受煎熬,就是在想,到底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即使你嫁给了三哥,我的这颗心依然没有死,它依然鲜活地跳动着。”
花想容一愣,淡道:“可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就像是两条平行的线,没有交集。”
“你不尝试,怎么知道它不能交集?当年,你要嫁给三哥,我虽然痛苦却从没有放弃过,一直站在你的身边,等着你侧目。只要你的眼神偏过一点点,你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我。”
“可是,我还是没有看见你。”花想容抬起头,郑重地问道:“平阳王,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城门到底解禁了没有?”
赵怜不自然地瞥向花想容,忽然意识到她的神情不对劲,不由得颤抖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花想容点头:“是。可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告诉你,你就会看都不看我一眼,便决然地离开。”
“不会,我会感谢你的。”
“可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花想容绝决地道:“不可能。别说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你三哥的小妾,即使他下了休书休了我,我也不会和你们再沾染任何一点关系。”
听了花想容的话,赵怜往日的温儒在一瞬间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深不可测的阴郁。
“容容,不要任性,从现在开始,你要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花想容傲然拒绝:“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原以为,我们可以当朋友,可是现在,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容容,不要那么绝情,你现在在我的王府里,你以为你能走的了吗?”
花想容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嘲地咧了咧唇角,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从一开始说要帮我开始,然后救我出南阳王府,献了一条‘瞒天过海’的计谋,把我骗到了你的王府里,这都是你的计谋,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地想要帮我,对不对?”
“女人太聪明了不好,只会让自己徒增痛苦…。。”
花想容退了一步,绝望而又凄然:“如果我聪明,我就不会嫁给南阳王,让自己身陷火坑,如果我聪明,就不会那样地信任你,把你当作最值得依赖的朋友。现在,请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闻言,赵怜没再说什么,而是愤怒地转身离开。在他一只脚踏入大门的一霎,他又转过头来:“不要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再耐心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