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曾国藩家书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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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镇压捻军时期(3)

近代的人如陆、何、肃、陈也都认为自己的智谋是很杰出的,但都不能保有善终。所以我们在自我修养上求强是可以的,在胜过别人的地方上求强是不行的。如果专门在胜过别人的地方求得自己的强,则自己能不能强到底也还不知道。即使终生因强横而安稳,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捻军这一次向东流窜,山东军队小胜两次,大胜一次,刘、潘部大胜一次,小胜几次,捻军似乎已受到重创,不像上半年那样猖獗。只求不窜往陕西、洛阳方向,即使窜往湖北境内,或许可收到夹击的效果。我定于明天再请假一个月,十月请求辞去各项职衔,仍然留在军中,刻一方木印,会同办理中路剿敌事务而已。其余详细记在日记中,顺问近好。

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九月二十六日接尔初九日禀,二十九、初一等日接尔十八、二十一日两禀,具悉一切。二十三如果开船,则此时应抵长沙矣。二十四之喜事,不知由湘阴舟次而往乎?抑自省城发喜轿乎?

尔读李义山诗,于情韵既有所得,则将来于六朝文人诗文,亦必易于契合。

凡大家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貌,一种神态,与他人迥不相同。譬之书家羲、献、欧、虞、褚、李、颜、柳,一点一画,其面貌既截然不同,其神气亦全无似处。本朝张得天、何义门虽称书家,而未能尽变古人之貌。故必如刘石庵之貌异神异,乃可推为大家。诗文亦然。

若非其貌其神迥绝群伦,不足以当大家之目。渠既迥绝群伦矣,而后人读之,不能辨识其貌,领取其神,是读者之见解未到,非作者之咎也。尔以后读古文古诗,惟当先认其貌,后观其神,久之自能分别蹊径。今人动指某人学某家,大抵多道听途说,扣扪烛之类,不足信也。君子贵于自知,不必随众口附和也。余病已大愈,尚难用心,日内当奏请开缺。近作古文二首,亦尚入理,今冬或可再作数首。

唐镜海先生殁时,其世兄求作墓志,余已应允,久未动笔,并将节略失去。尔向唐家或贺世兄处,索取行状节略寄来。罗山文集年谱未带来营,亦向易芝生先生索一部付来,以便作碑,一偿夙诺。

纪鸿初六日自黄安启程,日内应可到此。余不悉。

涤生手示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九月二十六日接到你初九的禀帖,二十九日、十一月一日等日接到你十八日、二十一日两封禀帖,尽知一切。二十三日如果开船,则此时应到达长沙了。二十四日的喜事,不知是由湘阴坐船去?还是从省城长沙发喜轿呢?

你读李义山的诗,既然能对情韵方面有心得,那么将来必然容易对六朝文人的诗文融洽相合。

凡是大家、名家的作品,一定有一种面貌、一种神态,与他人很不同。比如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欧阳修、虞世南、褚遂良、李北海、颜真卿、柳公权,一点一画,不仅面貌截然不相同,而且其神气也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本朝的张得天、何义门虽然号称书法家,但没有能够完全改变古人的面貌。所以一定要像刘石庵那样,做到面貌神气都与古人不同,才能被推为大家。诗文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如果他的面貌与神气不能与别人不同,就没有资格享有大家的名声。如果他的作品与别人风格不同,而后人读起来,又不能认清他文章的面貌,领会他的神韵,这是读者的见解没到那个境界,不是作者的问题。你以后读古文古诗,应该先去认清作品的梗概,而后观其神韵,久而久之就能分清流派。今天人们动辄指称某人是学某一家,这大都是道听途说,扣盘扪烛这一类,不足以深信。君子贵于有自己的见解,不必附和众人的议论。我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但还难以过多用心思,近日要上奏请求辞职。近来做古文二篇,也还过得去,今年冬天也许还能再做几篇。

唐镜海先生去世时,他侄子要求我写墓志铭,我已答应,久久没有动笔,并且将事迹概略搞丢了。你向唐家或贺贤侄那里,索取镜海先生生平事迹寄来。《罗山文集》、《年谱》没有带到大营来,也向易芝先生要一部叫人带来,以便作碑文,实现过去的诺言。

纪鸿已于初六从黄安启程,这几天就应到我这里。其余不详说了。

涤生手示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三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二十六日寄去一信,令尔于腊月来营,侍余正月进京。继又念尔体气素弱,甫经到家,又行由豫入都,驰驱太劳。且余在京不过半月两旬,尔不随侍亦无大损。而富新造家室,尔不在家,即有所损。兹再寄一信止尔之行,尔仍居家侍母,经营一切,腊月不必来营,免余惦念。

余定于正初北上,顷已附片复奏抄阅。届时鸿儿随行,二月回豫,鸿儿三月可还湘也。余决计此后不复作官,亦不作回籍安逸之想,但在营中照料杂事,维系军心。不居大位享大名,或可免于大祸大谤。若小小凶咎,则亦听之而已。

余近日身体颇健,鸿儿亦发胖。家中兴衰,全系乎内政之整散。尔母率二妇诸女,于酒食纺绩二事,断不可不常常勤习。目下官虽无恙,须时时作罢官衰替之想。至嘱至嘱。初五将专人送信,此次未另寄澄叔信,可送阅也。

涤生手示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二十六日给你寄去一封信,令你腊月到大营来,随我正月间进京城。接下来又想到你一向体弱,刚刚到家,又要经河南入京城,奔走驱驰,过于劳累。而且我在京都不过二十天的时间,你不陪我前去也没有大碍。而富新建的房屋,你如不在家,就会有损坏。现在再寄一信不让你出行,你还是待在家里侍奉母亲,照料各方面,腊月间不必再来大营,免得又让我惦念。

我定在正月初北上,刚刚用附片回奏,抄寄一份给你看看。到时候有鸿儿同我前去,二月里回河南,鸿儿三月里可以回湖南。我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做官,也不想回老家去安逸享乐,只在大军营里处理杂务,维系军心。不身居高位,不享大名,或许可以避免大灾祸、大毁谤。如果只是很小的不吉利,小小的灾祸,也就由它去了。

我近来身体十分健康,鸿儿也长胖了。家中兴旺或衰败,完全取决于内政的整齐或闲散。你母亲带领两位儿媳、女儿们,对酒席、纺绩这两件事,千万不能不常常勤于练习。目前官运虽然没有问题,也要时刻做好罢官、衰落的思想准备。重要的嘱咐。初五将派专人送信,这一次没有单独寄给澄叔的信,可把这封信送给澄叔看一看。

涤生手示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七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二十八日信,初五日又接三十夜信,具悉一切。

二十日之寄谕令余入觐者,初二日之复奏,均于初三日交专差带去,想已收到。顷又得初一日寄谕,令回江督本任。余奏明病体不能用心阅文,不能见客多说,既不堪为星使,又岂可为江督?即日当具疏恭辞。余回任之说,系小泉疏中微露其意。兹将渠摺片并来信抄寄弟,余回信亦抄阅。

弟信云宠荣利禄利害计较甚深,良为确论。然天下滔滔,当今疆吏中不信倚此等人,更有何人可信可倚?吾近年专以至诚待之,此次亦必以江督让之。

余仍请以散员留营,或先开星使、江督二缺,而暂留协办治军亦可,乞归林泉亦非易易。弟住家年余,值次山、筱泉皆系至好,故得优游如意。若地方大吏小有隔阂,则步步皆成荆棘。住京养病尤易招怨丛谤。余反复筹思,仍以散员留营为中下之策,此外皆下下也。

弟开罪于军机,凡有廷寄,皆不写寄弟处,概由官相转咨,亦殊可诧。若圣意于弟,则未见有薄处,弟惟诚心竭力做去。吾尝言“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若甫在向用之际,而遽萌前却之见,是贰也。即与他人交际,亦须略省己之不是。弟向来不肯认半个错字,望力改之。顺问近好。

【译文】

沅弟左右:

四日接到老弟二十八日写的来信,五日又接到弟三十日夜里写的信,一切已经知道。

二十日寄的谕旨,让我入京朝见,二日我的回奏,都在三日交专差带去,想必已经收到。不久又收到一日寄谕,令我再回去担任两江总督。我要奏明因病不能用心阅读文书,不能见客多说话,已经不能再担任钦差大臣,又怎么能做两江总督呢?马上就要写奏折推辞。让我回任的意见,是小泉的奏疏中略为表达出来的。现将他的折子及来信抄寄老弟,我的回信也抄去一阅。

老弟说宠辱得失名利官禄,利益损害都算计很深,的确是实在的言论。然而普天之下,当今封疆大吏当中,不信任倚赖这种人,还会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呢?我近年来专门用十分真诚的心对待他,这次也必定以两江总督相让。

我仍然请求以闲散人员的身份留在大营,或先辞去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两职,而暂时保留协办军务也行,请求归隐林泉也不容易。弟在家中赋闲一年多,碰上次山、筱泉都是至交好友,所以诸事如意。如果与地主大官有点儿矛盾,那就寸步难行了。在京都养病,尤其容易招致诽谤。我反复思考计划,仍是以闲散人员留在军营为中下之策,除此之外都是下下之策。

弟得罪了军机大臣,凡是有廷寄谕旨,都不写明寄往弟那里,一概由官文转交,也特别怪异。至于圣上对弟的看法仍然没有什么轻视的地方,弟只有诚心竭力去做。我曾经说过,天道憎恶取巧,天道憎恶盈满,天道憎恶二心。如果在正委以重任的时候迅速萌生引退的想法,是有二心。即使与他人交往的时候,也要略为反省自己的不足之处。弟向来不肯承认半点错,希望尽力改掉这一毛病。顺问近好。

同治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十一月二十二日接尔十月二十七在长沙发禀,二十三日接十一月初二在湘潭发禀,二十六日接十一日在富发禀,得悉平安回家,小大清吉,至为欣慰。

此间军事,任、赖由固始窜至鄂境,郭子美二十三日在德安获胜,该逆不能逞志于鄂,势必仍回河南。张逆入秦,已奏派春霆援秦,本月当可启程。惟该逆有至汉中过年、明春入蜀之说,不知鲍军追赶得及否?

本日摺差回营,十三日又有满御史参劾,奉有明发谕旨,兹抄回一阅。十月二十六日寄信令尔来营随侍进京,厥后又有三信止尔勿来,计尔到家后不过数日即接来营之手谕。余拟再具数疏婉辞,必期尽开各缺而后已。将来或再奉入觐之旨,亦未可知。

尔在家料理家政,不复召尔来营随侍矣。李申夫之母尝有二语云“有钱有酒款远亲,火烧盗抢喊四邻”,戒富贵之家不可敬远亲而慢近邻也。我家初移富,不可轻慢近邻,酒饭宜松,礼貌宜恭。建四爷如不在我家,或另请一人款待宾客亦可。除不管闲事,不帮官司外,有可行方便之处,亦无吝也。尔信于郭家及长沙事太略,下次详述一二。此谕。

涤生手示

正封缄间,接奉二十三日寄谕,令余仍回江督之任。余病不能多阅文牍,决计具疏固辞。兹将谕旨抄回一阅。

陈季牧遽尔沦谢。此间于初一日派李翥汉至长沙陈宅吊唁,幛一悬、银二百两。此外尚有数处送情,再有信寄家也。又行。二十八夜。

【译文】

字谕纪泽儿:

十一月二十二日接到你十月二十七日在长沙发来的禀帖,二十三日收到你十一月初二在湘潭发出的禀帖,二十六日收到十一日在富发出的禀帖,知道已平安到家,小孩大人都平安,很是高兴。

这里的军情,任柱、赖文光从固始进入湖北境内,郭子美二十三日在德安打了胜仗,捻军这一部在湖北不得手,肯定还要返回河南。张宗禹进入陕西,我已奏明派鲍春霆的部队援助陕西,这个月之内就能动身。只是这一路捻军有到汉中去过年,明天春天到四川的消息,不知道鲍军能否追得上吗?

今日里送奏折的差人回到大营,得知十三日又有满御史参劾一本,奉到明发谕旨,现抄回一份给家里看。十月二十六日写信让你来大营随侍我进京,之后又有三封信让你不要到大营来,估计你到富家中不过几天就会收到来营的手谕。我准备陆续再写几道奏疏,一定要完全辞去各项职务才算完。将来或许会收到再让我进京觐见谕旨,这也是不可预料的事。

你在家中料理家政,就不再召你前来大营陪我了。李申夫的母亲曾有两句话:“有钱有酒款待远亲,火烧盗抢喊四邻”,这是告诫富贵人家不能尊敬远处的亲属而怠慢周围的邻居。我家刚搬到富,不能随意怠慢了邻居,酒饭上要客气,礼貌上要恭敬。建四爷如果不在我家,或者另外请一个人来款待宾客也可以。除了不管闲事,不帮人打官司以外,只要有能够给人方便的机会,就不要吝惜。将这封信送给澄叔看。你的信中对郭家婚事和长沙的事写得太简略,下次来信详细描述一二。此谕。

涤生手示

正要封上信封的时候,接到二十三日谕旨,令我还是回两江任总督。我有病不能多看书,决心上疏坚决推辞。现将谕旨抄回给你看。

陈季牧忽然去世,我这里于初一派李翥汉去长沙陈家吊唁,送去一件挽幛、二百两银子。另外还有几家人要送人情去,另有信寄回家里。又行。二十八日夜。

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四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初二日寄去一缄,专言贼将由安陆回窜豫境,两日未接续报,不知贼果径趋西北?抑尚流连鄂境、回窜东南黄海一带?周、张、二刘四军,余皆令其径赴鄂中会剿,弟宜多与通信,或一日一函,将军情详细告知。犒勇则无此巨款,或酌买马匹参支馈送统领,以联其情。切不自恃曾立大功,兵力足敷防剿,遂存藐视客军之意。至嘱至嘱。

余昨日一疏,坚辞回江督之任抄阅,弟视前后各疏措词俱稳妥否?顺问近好。

【译文】

沅弟左右:

初二这天寄去一信,专讲敌军将从安陆折回进入河南境内,两天没有接到下一步报告,不知敌人真的直接前往西北方向吗?还是仍然徘徊于湖北境内,将折回窜往东南黄海沿岸地区呢?周、张、二刘这四军,我命令他们直接赶往湖北会同攻剿,弟应该多与他们通信联系,或者每日一信,把军情详细告知他们。如果要犒劳兵勇则没有这么大数目的款项,或许可以酌情买些马匹,支付一点馈赠给统领一类,以联络感情。切不可仗着自己曾经立过大功,手下兵力也足以防攻守剿,就存有藐视外地军团的意向。重要的嘱咐。

我昨天的一道奏疏,坚决推辞回任两江总督之命,抄寄于你一阅,弟看前后各道奏折措词都妥当吗?顺问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