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曾国藩家书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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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镇压捻军时期(4)

同治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初六日接初二、初三日两次来信,初九日接初四、初六之信,十二日又接初七、初八及初九夜之信,具悉一切。

郭子美皂吊挫后又有臼口之挫,殊为忧灼。人皆言捻子善避兵,只怕打不着。余则谓不怕打不着,只怕打不胜。即鲍、刘等与之相遇,胜负亦在不可知之数。如鲍、刘不败,群捻幸出鄂境,弟当将各军大加整顿,无以曾克安庆、金陵,遂信麾下多统将之才。杏岳亦非可当一面者,祈慎使之。即与鲍、刘、周、张等通信,亦勿以灭贼劝之,姑以不败期之。百战之寇,屡衰屡盛,即仅存数十人尚是巨患,况有数万乎?

光一外家轻轻议处,虽有后患,然弟不大嬴,究不大犯众怒。渠虽巧于出脱,究为人所窃笑。少泉劝我密疏保全顺斋,不知邪火正旺,弟用芒硝大黄且攻之不下,吾岂可更进参茸乎?人心日伪,大乱方长,吾兄弟惟勤劳谦谨以邀神佑,选将练兵以济时艰而已。湖北水师诸将中与弟颇相联络否?恐其放贼渡汉渡江,不可不防。年终密考暂不必办,新年另专一差亦无不可。余同治二年二月十五始在金陵拜发,弟所见也。伟勇号之案,亦俟腊底查出送去。顺问近好。余详日记中。

【译文】

沅弟左右:

六日接到二日、三日的两次来信,九日接四日、六日的来信,十二日又接到七日、八日以及九日夜里的来信,一切已全知。

郭子美在皂吊受挫后又在臼口受挫,特别让人忧虑焦灼。别人都说捻匪善于避开兵锋,只怕打不到。我则认为不怕打不到,只怕打不胜。就是鲍、刘等军与捻匪相遇,胜负也是无法知道的。如鲍、刘不被打败,侥幸地将捻匪驱逐出湖北境内,弟应该把各军大肆加以整顿,不要因为曾经攻克安庆、金陵,就相信部下有许多统领诸将的人才。杏岳也不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希望对他要慎重使用。就是与鲍、刘、周、张等人写信,也不要劝他们消灭敌人,期望他们不打败仗。身经百战的贼寇,多次衰败又多次强盛,即使只保存了几十人都是巨大的隐患,何况有几万人呢?

光一外家受到轻轻的处罚,即使有后患,然而弟不大赢,最终不会冒犯众怒。他虽然巧手逃脱,到底是被人讥笑。少荃劝我秘密上奏保全顺斋,却不知道邪火正当旺盛,弟用芒硝大黄尚且攻克不下,我难道要用人参鹿茸吗?人心一天天虚伪,大的动乱还很长,你我兄弟只有勤劳谦虚谨慎以求得神灵的保佑,选择将领,训练士兵,以便度过时势的艰难。湖北水师的各位将领是不是与弟经常联络?可能他们会放过捻军,让他们渡过汉水长江,不能不有所防备。年终的密考暂时不用办理,新年另派一专差来也没什么不可以。我于同治二年二月十五日才在金陵出发,这是老弟亲眼所见。伟勇号一案,也要等到腊月底查出后送去。顺问近好。其余的详细记在日记中。

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十二月初六日接尔十一月二十一日排递之信,十八日接二十七日专勇之信,具悉一切。

余自奉回两江本任之命,十七、初三日两次具疏坚辞,皆未谕允,训词肫挚,只得遵旨暂回徐州接受关防,令少泉得以迅赴前敌,以慰宸廑。兹将初九日寄谕、二十一日奏稿抄寄家中一阅。余自揣精力日衰,不能多阅文牍,而意中所欲看之书又不肯全行割弃,是以决计不为疆吏,不居要任。两三月内,必再专疏恳辞。

军务极为棘手。二十一日有一军情片,二十二日有与沅叔信,兹抄去一阅。

朱金权利令智昏,不耐久坐,余在徐州已深知之。今年既请彭芳六照管书籍、款接人客,应将朱金权辞绝之,并请澄叔专信辞谢,乃有凭据。

余近作书箱,大小如何廉舫八箱之式。前后用横板三块,如吾乡仓门板之式。四方上下皆有方木为柱为匡,顶底及两头用板装之。出门则以绳络之而可挑,在家则以架乘之而可累两箱三箱四箱不等。开前仓板则可作柜,并开后仓板则可过风。当做一小者送回,以为式样。吾县木作最好而贱,尔可照样作数十箱,每箱不过费钱数百文。读书乃寒士本业,切不可有官家风味。

吾于书箱及文房器具,但求为寒士所能备者,不求珍异也。家中新居富,一切须存此意,莫作代代做官之想,须作代代做士民之想。门外挂匾不可写侯府相府字样。天下多难,此等均未必可靠,但挂宫太保第一匾而已。

吾明年正月初赴徐,纪鸿随往。二月半后天暖令鸿儿坐炮船至扬州,搭轮船至汉口,三月必可到家。郭婿读书何如?详写告我。此信呈澄叔一阅。

涤生手示

【译文】

字谕纪泽儿:

十二月初六接到用排单递来的十一日、二十一日的信,十八日接到二十七日派专人送来的信,知道了家中的一切。

我自从接到回任两江总督本职的命令,十七日、初三两次写奏折坚持推辞,都没有得到批准,谕旨言辞真挚,只得遵旨暂时回到徐州接受总督大印,让李少泉能够迅速赶赴前线,以慰圣上惦念之心。现将初九的寄谕、二十一日的奏稿等抄寄家中看一看。我自以为精力一天比一天衰退,不能多看公文,而心中想看的书又不肯全部放弃,所以决心不做封疆大吏,不担任重要职务。两三个月之内,一定再次上专折恳请辞职。

军事非常棘手难办。二十一日有军情奏片一道,二十二日有给沅叔的信,现抄去一阅。

朱金权贪图私利,头脑发昏,安不下心,我在徐州时已对这些十分了解。今年既然请彭芳六来照管书籍、款待客人,就将朱金权辞退,并请澄叔专门去信辞谢,以便有凭证。

我近来做的书箱,大小就像何廉舫八箱的式样。前后用横木板三块,就像湘乡仓门板的样子。四方上下都有方木作柱子、框架,顶、底两头用板装上,出门时用绳子拢住就能挑起,在家用架子搭起来,可以叠放两箱、三箱、四箱不等。打开前仓板就可以当柜子,连后仓板一同打开就能通风,应做一个小的送回家去当样子。我们湘乡木工最好,而且价格便宜,你可照着样子做上几十个箱子,一个箱子不过花几百文钱。读书本来是贫寒之士的根本事业,切不可有做官人家的气息。

我对书箱和文房器物用品,只追求寒士所能够备办的,不追求珍贵、奇异。富家中是新房,各方面都必须抱着这种想法,不要有世世代代做官的想法,要有代代做士人平民的想法。门外挂匾,不要写什么侯府、相府一类字样。天下多难,这些东西都不一定靠得住。就挂宫太保第一的匾额就行了。

明年正月初八我去徐州,纪鸿同我前去。二月过半,天气暖和,令鸿儿坐炮船到扬州,再搭乘轮船到汉口,三月里一定能到家。郭贤婿读书怎么样?详细写信告诉我。此信呈给澄叔一阅。

涤生手示

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鄂署五福堂有回禄之灾,幸人口无恙,上房无恙,受惊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纸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说打杂人役失火,固不可疑会匪之毒谋,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细。若大惊小怪,胡思乱猜,生出多少枝叶,仇家转得传播以为快。惟有处处泰然,行所无事。申甫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真处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随时训示申儆。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

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弟若欲自儆惕,似可学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后痛下箴砭,必有大进。

立达二字,吾于己未年曾写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强,但于能达处尚欠体验,于不怨尤处尚难强制。吾信中言皆随时指点,劝弟强制也。赵广汉本汉之贤臣,因星变而劾魏相,后乃身当其灾,可为殷鉴。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

【译文】

沅弟左右:

湖北衙门的五福堂遭了火灾,所幸无人受伤,上房也没有受损,但受到的惊吓不小。这里的房屋是板壁,用纸糊的,极易招火。凡是遇到这种事,只可以说是打杂的差役们失火,决不可多疑是会匪的阴谋,更不可怪什么仇家的奸细。如果大惊小怪,胡乱猜疑,生出许多事端,反倒让仇家传出去当做笑柄。我们只有泰然处之,若无其事才好。申甫所说的“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说的“有福之人善退财”,真是对付逆境的好办法。

你请求为兄随时对你教导、警示。我自觉近年来给我帮助最大的只有一个“悔字诀”。我过去自以为本领很大,既可外出做官,也可回家隐居,能屈能伸,又常常盯着别人做得不对的地方。自从丁巳年、戊午年大悔大悟以后,才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许多事情上也能发现别人做得对的地方。所以从戊午年至今九年的时间里,我和四十岁以前大不相同,大致上是以能立能达为根本,以不怨不尤为应用。立,就是发愤图强,站得住的意思;达,就是做事圆融,行得通的意思。我九年以来,下决心戒除没有恒心的毛病。

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择将领,训练士兵,也很用心。这都是在自强自立方面下的工夫。奏疏公文,反复斟酌,没有一句不恰当的话,也没有一句自夸的话。这都是办事圆融练达方面的工夫。至于怨天本来是我所不敢的,尤人却常常难免,但也都随时强制加以克服。如果你想自我警诫,似乎可以学习为兄丁巳、戊午两年的悔悟,然后努力鞭策自己,这样一定会大有收获。

“立达”这两个字,我在己未年给你的手卷中曾经写过,你也时时刻刻想自立自强,只是在做事练达方面还缺少一些经验,在不怨天不尤人方面还做得不够。我信中的话对你都有所指点,劝你要努力自制。赵广汉原是本朝的贤臣,因为星相之变而弹劾丞相魏相,结果灾祸却降临在自己身上,可以引此为鉴。心中默想一个悔字,则没有什么事不可挽回。

同治六年二月二十五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二月十六日接正月初十禀,二十一日又接二十六日信。得知是日生女,大小平安,至以为慰。儿女早迟有定,能常生女即是可生男之征,尔夫妇不必郁郁也。李宫保于甲子年生子已四十二矣。惟元五殇亡,余却深为廑系。家中人口总不甚旺,而后辈读书天分平常,又无良师善讲者教之,亦以为虑。

科一作文数次,脉理全不明白,字句亦欠清顺。欲令其归应秋闱,则恐文理纰缪,为监临以下各官所笑;欲不令其下场,又恐阻其少年进取之志。拟带至金陵,于三月初八、四月初八学乡场之例,令其于九日内各作三场十四艺,果能完卷无笑话,五月再遣归应秋试。科一生长富贵,但闻谀颂之言,不闻督责鄙笑之语,故文理浅陋而不自知。又处境太顺,无困横激发之时,本难期其长进。惟其眉宇大有清气,志趣亦不庸鄙,将来或终有成就。余二十岁在衡阳从汪师读书,二十一岁在家中教澄、温二弟,其时之文与科一目下之文相似,亦系脉不清而调不圆。厥后癸巳、甲午间,余年二十三四聪明始小开,至留馆以后年三十一二岁聪明始大开。科一或禀父体,似余之聪明晚开亦未可知。拟访一良师朝夕与之讲《四书》、经书、八股,不知果能聘请否?若能聘得,则科一与叶亭及今为之未迟也。

余以十六日自徐州起行,二十二日至清江,二十三日过水闸,到金陵后仍住姚宅行台。此间绅民望余回任甚为真切,御史阿凌阿至列之弹章,谓余不具回任为骄妄,只好姑且做去,祸祸〔福〕听之而已。澄叔正月十三、二十八之信已到,暂未作复,此信送澄叔一阅。

涤生手示

徐寿衡之长子次子皆殇,其妻并其女亦丧,附及。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二月十六日收到你正月十日的信,二十一日又收到你二十六日的信。得知那天生了女儿,母女都平安,我非常欣慰。生儿生女是老天注定的,能总生女孩儿就是能生男孩儿的先兆,你夫妇不要不高兴。李宫保甲子年生儿子时已经四十二岁了。只是元五夭折,我深深惋惜。家中人口总是不够兴旺,后辈们读书的天分也一般化,又没有善于讲解的好老师教他们,这也是让我担心的事。

科一写了几次文章,但条理不清楚,语句也不够通顺流畅。想让他回家参加今年的乡试,又怕他的文章出错,被考官们笑话;想不许他进考场,又怕打击他进取的志向和抱负。我打算带他到金陵,在三月八日、四月八日模仿乡试规矩,让他在九天内写出三场考试的十四篇文章,如果没什么问题,不闹笑话,五月再派他回家应试。科一生长富贵家,只听到阿谀、奉承之类的话,没听到督促、责备、挖苦、讥笑之类的话,所以文章内容浮浅却无自知之明。加上环境很顺利,没有经历艰难困苦,没有激发他发奋上进的动力,本来难以期望他有什么大的长进。只是他眉宇间很显出一股清气,志向也不算平庸浅薄,将来也许能有所成就。我二十岁时在衡阳跟着汪老师求学,二十一岁在家里教澄、温两个弟弟,那时我的文章跟科一现在的文章一样,也是脉络不清才气不足。以后到癸巳、甲午年间二十三四岁时才略微开窍,到了留馆以后三十一二岁就比较成熟,窍门大开了。科一也许是承袭了父亲秉性,像我这样聪明晚开也说不定。我准备给他请一个好老师天天给他讲解《四书》、经书及八股文,也不知能不能请到。如果能请到,那么科一与叶亭从现在开始还不算晚。

我十六日从徐州动身,二十二日到清江,二十三日过水闸,到金陵后仍住姚宅行台。这里的乡绅百姓常迫切地盼望我回任,御史阿凌阿甚至把这件事写进弹劾的奏章,说我不肯回任是骄傲狂妄,我只好暂时当这个官,是祸是福就听天由命了。澄叔正月十三、二十八日的信已收到,暂时还没时间给他回信,这封信送给澄叔看一下。

涤生手示

徐寿衡的大儿子、二儿子都死了,他的妻子及他的女儿也死了,附带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