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曾国藩家书精选集
5914100000007

第7章 镇压太平天国时期(6)

家中四宅老少平安。十二日叔母寿辰,家中男女共开了九席,家中(佣)人等开了三席。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澄侯弟在十二日晚到永丰一带的各家吊唁,均要我作挽联。我给贺映南夫人的挽联是:“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给胡信贤之母的挽联是:“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近来精力日见衰减,只是此事还同平常一样。澄弟说这表明我还没有急剧衰老。

袁漱六的亲戚郑南乔从松江来,还了以前借的二百五十两银子。还述说了漱六的近况,漱六现在官声极好,学问书法也大有进步,江南人士很敬仰钦佩他,这使我欣慰,也使我惭愧。

杨家滩的周俊大兄号少濂,与我同学同科考试,也是多年相好。这几年先祖、先考妣的丧事他都来吊唁。昨天他来到家中,说多次考试未中,想投身军营博取到一个功名,求我推荐到吉安营中。我以为功牌可以取得,路费可以相送,保举就不是必须的了。他如果到达吉安营中,希望弟弟当天填好功牌送给他,并赠送来往路费。如果恰逢机会,或者恰逢攻克吉安之日,那么保举个如九品的县丞之类的功名;如无机会,就不必勉强了,以成全我多年相交的旧友。

我过去在军中不妄加保举,不乱用钱,所以人心不依附,至今还是一个心病。近来揣摩时下风气,改变了以前的想法。上次有孙韩王三人之托,这次又有周君之托,这也是不得已。孙、韩、王三人如保举文职官员也可以,他们眼光很高,早已看不上千总、把总之类的武职。仙屏在营中,弟弟必须优先好好保举他,借以吸引人才。我没有破格提拔次青,使他沉沦在低等的位置上,至今仍认为是很惭愧很悔恨的事。仙屏无论在京城还是在外地,都会有好的表现。成章鉴是上等的好武官,也应好好保举。

弟弟的公文、信函都大有长进。上次答谢王雁汀一信,是弟弟一手写成的?还是魏、彭等人写初稿你加以润色的?请回信说明这点。吴子序现在在何处?查明后回信告诉我,并详细询问他的近况。

兄国藩手草

我身体还好,只是出汗很多,三年前即使是酷暑天气也不出汗,现在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越来越弱,常使我忧虑。甲三的身体也很弱,医生劝他服用补药,我没敢轻易让他用。弟弟近来身体好吗?科四、科六身体气色很好,科四比弟弟在家时更加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这是可喜的事。甲五的眼病好了十分之八九,右眼视力总差四分。其余的我不再说,顺问近好。

再就是,人生得意的时候不可多得。弟弟现在上下交口赞誉,军民拥戴,很是得意,不可错过机会,应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好的局面。圣人教导人们不外乎“敬恕”两个字,天德王道,有始有终,性功事功,都可以包括。我生平在“敬”字上没下功夫,所以年届五十而无成就。至于“恕”字,在京城时也曾讲究追求过。

近年在外,憎恨人们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为本性倔强,渐渐近乎于刚愎自用,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的事,说出许多“不恕”的话,至今羞愧不已。弟在“恕”字上很有功夫,天分胜过我一筹。至于“敬”字也未曾用心,应从此以后努力工作,《论语》中的九思,《玉藻》中的九容,要努力做到。以上临下应该庄重,那么下面会自然尊敬你。习惯成自然,日久可以成大器,才不至于说一场空话,四五十岁仍然默默无闻。

咸丰八年五月三十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正七归,接一信。启五等归,又接一信。正七以疟,故不能遽回营。启五求于尝新后始去。兹另遣人送信至营,以慰远廑。

三代祠堂或分或合,或在新宅,或另立规模,统俟弟复吉后归家料理。造祠之法,亦听弟与诸弟为之。落成后,我作一碑而已。看地之事,宽十现在代觅,冒暑裹粮,一出动十日半月,又不取我家盘缠,颇为可感。惟吉壤难得,即仅图五患之免,亦不易易。余意欲王父母、父母改葬后,将神道碑立毕,然后或出或处,乃可惟余所欲。

目下在家意绪极不佳,回思往事,无一不惭愧,无一不褊浅。幸弟去秋一出,而江西、湖南物望颇隆。家声将替,自弟振之,兹可欣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望弟慎之又慎,总以克终为贵。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二十三日大水,县城、永丰受害颇甚,我境幸平安无恙。闻季洪有油在永丰,亦已被淹,渠信未之详也。澄弟以三十日赴永丰,因修丞署及蝗虫事。

弟寄归之书皆善本,林氏续选《古文雅正》,虽向不知名,亦通才也。如有《大学衍义》、《衍义补》二书可买者,望买之。学问之道,能读经史者为根柢,如两《通》杜氏《通典》,马氏《通考》,两《衍义》及本朝两《通》徐乾学《读礼通考》、秦蕙田《五礼通考》,皆萃《六经》诸史之精,该内圣外王之要。若能熟此六书,或熟其一二,即为有本有末之学。家中现有四《通》而无两《衍义》,祈弟留心。弟目下在营不可看书,致荒废正务。天气炎热,精神有限,宜全用于营事中也。余近作《宾兴堂记》,抄稿寄阅。久荒笔墨,但有间架,全无精意。愧甚愧甚。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再,弟尚有二女未许字人。余前与次青约请两家订为婚姻,以申永好。渠二子皆已定聘,余许以渠若于三年之内续生男子,即以弟本年生女许之。当复信之时,未曾与弟往返函商,亦因弟与温、季两弟平日皆佩服次青之为人也。兹特奉告,望弟莞允。次青节孝之后,此次赏不偿劳,余实负之。将来天佑其家,必有余庆也。又及。

此次信交龙勇六送营。勇六即愿留营,不复带回信归也,望弟收用之。倘有家信,另派长夫送归可耳。抚、建之贼,究系窜闽?抑仍入浙?望查明寄归。

玉班观察家订婚之说,余主持之,尽可对,九弟妇意欲少缓,仍请弟为主。月半道场亦待弟归再办也。

余有戈什四人在得胜营,望告知普钦堂,遇便保之。又罗德煌从我最久,现在刘培元营,宜设法优保之,可与刘一商也。余不一一。兄国藩再具。

再,近日天气炎热,余心绪尤劣,愧恨交集。每中夜起立,有怀吾弟,不得相见一为倾吐。外间讥议之辞,弟应得闻十一,便中可密及也。弟近日所事俱合于理,余甚欣慰。惟闻早间晏起,临事少庄敬之象,是亦宜速改者。至嘱至嘱。外江西抚藩粮道信三件,次青信一件,即日专丁驰送。前杨、李、彭公信尚无复音,何也?浙抚信一件,浙绅信一件,专勇飞送次青处,由次青派丁送杭州也。又行。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正七回来,接到一封信。启五等人回来,又接到一封信。正七患疟疾,所以不能马上回营。启五要求尝新后再回去。现已另派人送信到营,以慰远廑。

三代祠堂或者分建,或者合建,或者建在新宅,或者另行修建,均等弟弟攻克吉安回家后料理。造祠堂的方法,也由弟弟与其他兄弟商议。落成之后,我只不过立一块碑而已。看地的事,宽十正在代为寻找,他冒着酷暑,带着口粮,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又不要我家的盘缠,很是感人。只是好不容易地找到,就是只要求避免“五患”,也不容易。我的意思是祖父母、父母改葬之后,将神道碑立完,然后或者出去,或者留下,才可考虑我所想做的事。

眼下我在家情绪很不好,回首往事,无不惭愧,无不偏浅。幸亏弟弟去年秋天一出去,在江西、湖南声望越来越大。家门兴旺,由弟弟来振兴,很是欣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望弟弟谨慎又谨慎,总要以善好善终为贵。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二十三日发大水,县城、永丰受灾很重,我们这里幸而平安无恙。听说季洪有油在永丰,也已被淹,他信中没说清楚。澄弟三十日赴永丰,为的是修建丞署和蝗虫的事。

弟弟寄回来的书都是善本,林氏续选的《古文雅正》,虽以前不太知名,但他也算是一个通才。如果有《大学衍义》、《衍义补》两书可买的版本,望能买到。学问之途,以能读经史为基础,例如两《通》(即杜氏《通典》、马氏《通考》),两《衍义》及本朝两“通”(徐乾学的《读礼通考》、秦蕙田的《五礼通考》,都荟萃了《六经》诸史的精华,为内圣外王之要点。如果能熟读这六本书,或者只熟读其中一两本,就是有本有末的学问。家中现在有四《通》而无两《衍义》,希望你留意。弟弟眼下在军营中不能看书,以免荒废军务正事。天气炎热,精力有限,应全用在营中事务上。我近来所作《宾兴堂记》,抄了稿子寄给你看看。笔墨荒疏了很久,只有间架结构,没有一点儿神韵。很是惭愧。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另外,弟弟还有两个女儿没有许配人家。我上次与次青相约,请两家结为亲家,以表明永远友好。他两个儿子都已订婚,我答应如三年以内他再生男孩儿,就以弟弟今年生的女儿许配他。当时复信未曾与弟弟写信商谈这事,也是因为弟弟与温、季两弟平日都佩服次青的为人。现在特地奉告,希望弟弟应允。次青是忠孝臣子的后代,这次得到的奖赏又小于他的功劳,我实在是有负于他。将来天佑他家,必有其他的喜事。又及。

这封信交给龙勇六送到营中。勇六如果愿意留在营中,就不必带信回来了,希望弟弟录用他。如有家信,另派人送来即可。抚、建两地的贼匪,究竟是不是窜往福建?抑或是仍然侵入浙江?希望查明情况,寄信告知于我。

玉班观察家订婚,由我主持,完全可以应付,九弟妻的意思要是等一等,仍请弟弟主持。月半的道场也等弟弟回来再办。

我有戈什四人(陈考元、向子云、蒋魁南、詹鸿宾)在得胜营,望告诉普钦堂,遇到便利的时候保举他们。另外罗德煌跟我时间最长,现在在刘培老营,应当设法破格保举,可以同刘商量一下。其余的不一一叙说。

其次,近来天气炎热,我心绪很坏,愧恨交集。每天半夜起床,思念弟弟,不能相见、一一倾吐心里话。外边的讥讽之辞,弟弟应该能听到一些,顺便用密信告诉我。弟弟近日做事都很合理,我很欣慰。只是听说,早上起得迟,遇事不够庄重,这也应赶快改正。重要的嘱咐。另外有江西抚藩粮道的三件信、次青一件信,即日派专人飞马送来。上次杨、李、彭公的信还没有回音,为何?浙江巡抚的一封信、浙江绅士的一封信,派专人飞马送至次青处,由次青派兵丁送到杭州。又行。

咸丰八年七月二十日与国潢国葆书

澄、季两弟左右:

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晋省,一行于十七日至湖口,余因于二十日自湖口开船入省,北风甚大,二十一日可抵章门也。杨厚庵送至南康,彭雪琴径送至省。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伦比。浙中之贼,闻已全省肃清。余到江与耆中丞商定,大约由河口入闽。

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要怠忽。屋门首塘养鱼,亦有一种生机。养猪亦内政之要者。下首台上新竹,过伏天后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觇人家兴衰气象,望时时与朱见四兄熟商。见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脩钱十六千。余在家时,曾面许以如延师课读之例,但未言明数目耳。

季弟生意颇好,然此后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书为上。余在湖口病卧三日,近已痊愈,尚微咳嗽。癣疾久未愈,心血亦亏,甚颇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极为悬系。见其初九日与雪琴一信,言病后元气未复,想比已痊愈矣。甲五近来目疾何如?千万好为静养。在湖口得见魏荫庭,近况尚好。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江西省河下

【译文】

澄、季两弟左右:

我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以收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应我到省城,一行人于十七日到湖口,我因二十日自湖口开船入省,北风甚大,二十一日可抵达章门。杨厚庵送我到南康,彭雪琴直送到省城。各位情谊之深厚,无与伦比。浙江的敌军,听说已全省肃清。我到江西与耆中丞商定,大概要由河口入闽。

家中种菜一事,千万不可懈怠疏忽。屋门外池塘养鱼,也可带来一片生机。养猪也是一项重要的内务。下首台上的新竹,伏天后有无枯死的?这四件事,可看出人家兴衰气象,希望能经常同朱见四兄商讨。见四在我家中,每年可送他束脩钱十六千。我在家时,曾当面答应他照例像担任老师一样待遇,但未说明数量。

季弟的生意很好,但此后不便再做,不便多做,仍以看书为上。我在湖口病了三天,现已痊愈,还有些轻微的咳嗽。身上的癣病一直未愈,心血也亏,很是焦急。很久不接九弟来信,极为挂念。见到他初九给雪琴的一封信,说病后元气未恢复,想来现在已痊愈。甲五近来眼疾如何?千万要好好静养。在湖口见到魏荫庭,近况还好。其余详情见日记中,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江西省河下

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与纪泽书

字谕纪泽:

八月一日,刘曾撰来营,接尔第二号信并薛晓帆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至以为慰。

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无法守”,我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惕。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凌上矣。“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切。

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己体察之一端也。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浡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

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入,可就朱子涵泳体察二语悉心求之。

邹叔明新刊地图甚好。余寄书左季翁,托购致十副。尔收得后,可好藏之。薛晓帆银百两宜璧还,余有复信,可并交季翁也。此嘱。

父涤生字

【译文】

字谕纪泽:

八月一日,刘曾撰来军营,接到你第二封信和薛晓帆的信,得知家中四宅都平安,至为欣慰。

你读《四书》没有什么心得体会,是因为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的方法,就这两句话最为精辟。你现在读《离娄》,就应当像《离娄》第一章的“上无道揆,下无法守”。我过去读到这里也没怎么注意。这些年在外办事,才知道处于高位的人必须遵守道德,处于低位的人应当遵守法规。如果每个人都以遵守道德自居,只从心愿而不从法律,就是以下凌上。“爱人不亲”一章,我以前读它时,不觉得亲切。

近些年来阅历渐渐深了,才知道治人者而不能治人,是智力不够。这是我切身体验的一个方面。涵泳二字,最不容易理解,我曾经解释说:涵者,像春雨滋润鲜花,像清澈的渠水灌溉稻秧。雨水滋润鲜花,太少了就不容易浇透,太多了就全倒伏,不多不少才能使花得到充足的水分;渠水灌溉稻秧,太少了稻秧就会干枯,太多了就会造成涝灾,不多不少才能使稻秧茁壮成长。泳者,就像鱼儿游泳,像人洗脚。程子说鱼跃进水潭,非常活跃;庄子说,在濠梁上看鱼儿,怎么知道鱼儿它不快乐?这是鱼儿在水中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