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曾国藩家书精选集
5914100000006

第6章 镇压太平天国时期(5)

二十七日刘福一等四个人回来,接到弟的来信,以及《二十二史》七十二套,金、史的祭银三百两,一切都知道了。这些书中的“十七史”是汲古阁本,《宋》、《辽》、《金》、《元》是宏简录,《明史》是殿本。比我在丙申年所购买的多了《明史》一种,其他都相同,这在我们乡间已经是极难得的了。我后来在京城也没有再购买全史,仅增添了《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种佳本。《宋史》至今未买,这是尚缺的典籍。

吉安的敌人决心不逃窜,将来必定和九江的敌人一样,想来不到夏末秋初是不能得手的。弟弟应当耐心坚持等待时机。迪庵去年在九江,除了挖掘战濠巡守之外,经常读书写字。弟弟那里挖的长濠如果十分可靠,将来有空闲时间也可以抽空看些书籍,目前仍旧应注重挖濠的工作和巡逻。

澄弟于二十二日到县里。赖县令对蝗虫一案办事极为认真,有书信邀约绅士去。温弟于二十五日回家。亦山先生二十二日回去,二十六日回来。瀛皆先生二十日开始上学,二十二日开课,亦山也一同学习。甲五的眼病总是没有大的好转,右眼还是原来的样子,左眼已大大好转,就是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九弟的妻子身体很弱,吃了大补的药剂,日有起色,再过几天,应该能走出屋来照料一些杂事。青山二十七日暂时回去,我嘱咐他初一再来。二十八日晚接到弟弟二十二日的来信,也请青山在这里多住些时间,一定要坚持把他留下住两个月。

周济受灾的乡绅百姓,并不是说要泛爱博施,只是偶尔遇到一家之中被杀数人的、辗转迁徙来到这里没有粮食的、房屋被烧无处安身的,可以给予几十金,以周济他们急用。以前星冈公说“济人须济急时无”。又说随缘布施,专以亲眼所见为主,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是乃仁术也”。如果没有亲眼看见,而是广泛地征寻受灾人家予以周济,就与造册发放救济款相同,就会被看做带兵的人沽名钓誉,被地方官员所讥笑,并且会造成只能救济少数人,多数人被漏掉的问题。弟的见解,深深地切中了事理。我因去年湖口绅士受害很惨,无力救济他们,所以推论于吉安,不要弟弟无故而为沽名钓誉之举。

金、史谢的回信这次没有写,过些时间再寄。李雨苍二十九日到家。孙朗青、吴贯槎都来了。初四是先大夫一周年忌辰,敬办小祥祭奠仪式之后,再详细叙述。顺问近好,望心中明白。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刘福一等归,接来信,借悉一切。

城贼围困已久,计不久当可攻克。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弟当以身先之。

家中四宅平安。季弟尚在湘潭,澄弟初二日自县城归矣。余身体不适。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温弟何日至吉安?在县城、长沙等处尚顺遂否?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嚚讼,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生。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嚚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

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狠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叶。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

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闻在县有随意嘲讽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惩之。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九弟妇近已全好,无须挂念。沅在营宜整刷精神,不可懈怠,至嘱。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刘福一等回来,接到来信,一切都知道了。

城内敌人已被围困很久,估计不久即可攻克。只有断绝敌军情报是最重要的,弟弟应当亲自出马。

家中四宅平安。季弟还在湘潭,澄弟初二从县城回来了。我身体不舒服,初二住在白玉堂,晚上睡不着。温弟哪天到吉安?在县城、长沙等处还顺心吗?

古人说导致失败的凶德大约有两条:一是骄傲,二是多言。丹朱不成材,因为他“傲”,因为他“嚣讼”,就是多言。看看历史上名声显赫的公卿,大多因为这两条而家败亡身。我历来有很固执的毛病,这是德方面的“傲”;不多说闲话,但是笔下却近乎多言。静下来反省,我之所以处处不顺,其根源不外乎这两者。温弟性格大略与我相似,但发言更为尖刻。

凡是傲气凌人的,不一定是用言语表现,也有以神气凌人的,也有以面色凌人的。温弟的神气有英气勃发之姿,面色却有蛮横之相,最容易盛气凌人。心中决不可有所依恃,心中有所依恃就会表现在面貌上。从门第来说,我的声望大减,恐怕要使子弟受连累;从才识来说,近来军队中锻炼出来的人才很多,弟等也没有过人之处。都不可依仗。只应该抑制自己,一味讲求忠信、讲求礼义,这样才可以弥补过失,整顿风气。不然,人们都会讨厌你鄙薄你。沅弟处世谨慎,很是稳妥。温弟却是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就不免有旧习气。

不可不狠狠反省!不可不痛改!听说温弟在县城时,经常随意嘲讽,应迅速改正。我在军中多年,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呢?就是因为“傲”字,百无一成,所以我谆谆教导各位兄弟引以为戒。九弟妻近日内已经痊愈,无须挂念。沅弟在营中要振作精神,不可懈怠。重要嘱咐。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

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怔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而又曲合时趋,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琐事亦甚妥协。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兹疑。弟目下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令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当趁此增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常常以求才为急,其阘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澄侯弟初九日晋县,系刘月槎、朱尧阶等约去清算往年公账。山先生近日小疾,服黄芪两余,尚未全愈,请甲五在曾家垇帮同背书。如再数日不愈,拟令科四来从邓先生读,科六则仍从甲五读;若渐愈,则不必耳。纪泽近亦小疾,初八日两人皆停课未作。纪泽出疹,咳嗽亦难遽期全瘳。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安。定三舅爹三月十六来,四月初六归去,在新宅住四天,余住老宅。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兹不详。

兄国藩草

再,弟前请兄与季高通信,兹写一信,弟试观之尚可用否?可用则便中寄省,不可用则下次再写寄可也。又行。

迪庵嘱六弟不必进京,厚意可感。弟于迪、厚、润、雪、次青五处,宜常常通问。恽廉访处,弟亦可寄信数次,为释前怨。《欧阳文忠集》,吉安若能觅得,望先寄回。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五日得一等人回来,接到弟的信件,一切已经知道。

我回忆往事,经常后悔,想必六弟已经告诉了你。弟的劝告话语,说到了关键,“素位而行”这段话,我也常以此作为警句自省。只是阴阳不调、血不养肝,即使不想什么问题,也觉得心慌肠空,好像很饿了想吃东西的样子。再加上困扰的心思,更觉得心里没有主宰,悸动不安。

今年有两件得意的事情。一是弟在吉安的名声很好。两省官员和各营的士兵、江西的士绅民众交口称赞,不绝于耳;各个地方寄给弟的信以及弟给各地文告书信都详尽而妥当,井然有序,不绝于目。一是家里所请的邓、葛两位老师品学兼优,既严肃又辛勤。邓老师整天端坐,威严可畏,文章写得有根底又符合时尚,讲课时极其明确又容易接受。葛老师志趣方正,学习要求严谨,小孩们敬畏他就如同神明,而且代管琐事也办得十分妥当。这两样都使我深深地觉得欣慰。即使愁闷的时候,也完全能够排解了。弟有好的声望,可靠也不可靠。为兄往年在京城中很有名望,近几年在军营中也得到了虚名美誉。善始的人不一定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名望一受损,远近生疑。弟目前声望正高,务必要坚持不懈,有始有终。

治军之道,总是以能打仗作为第一要事。假如围攻半年,一旦被敌人突围,不能抵挡;或者打了败仗,那么就会使声望毁于一旦。所以探骊的方法,以能打仗为得到骊珠,能爱惜民众是第二件事,能和上下官员、乡绅协调好是第三件事。希望我弟兢兢业业,一天比一天谨慎,坚持不懈,那么不但能为我补救以前的不是,也能为在九泉之下的先父增光。

精神越用越有,不能因为身体一向较差而过于爱惜;智慧越钻而越明,不能因境遇不如意就马上垂头丧气。这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等人都是磨炼出来的,即使是润翁、罗翁也大有长进,几乎是一日千里,只是我一直没有宏大的抱负,缺乏长进。弟应当趁此机会增长见识,力求上进。

求人自辅,时刻不要忘记这个道理。人才很难得,原来在我府中的幕僚,我都平等对待,不十分敬重。现在想起来,这些人才都不可多得!弟经常需要人才,那些无真才实学的虽然是至亲密友也不要久留,害怕有才学的人不愿与他们共事。

澄弟九日去晋县,是刘月槎、朱尧阶等人约去清算往年的公账。山先生近日得了点儿小病,服了一两多黄芪,还没有痊愈,请甲五在曾家坳帮他督促小孩儿背书。如再过几天还不痊愈,打算让科四随邓老师读书,科六还跟甲五读书;如果逐渐痊愈,就没有必要了。纪泽近日也有小毛病,八日两人都停课,没有写文章。纪泽出疹,咳嗽也难以马上就好。我从四月来睡眠较好,近段时间在读杜佑的《通典》,每天读两卷,薄的三卷。只是视力很差,我还能够支持。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定三的舅父三月十六来这里,四月六日回去,在新房子住了四天,其余时间住在老房子。王福十日到吉安,另外有信,这里就不细说了。

兄国藩草

还有,弟以前请我与季高通信,现在写了一封信,弟试一下看还能不能用?能用就寄到省城,不能用就下次写好了再寄也行。又行。

迪庵叮嘱六弟不必进京城,厚意让人感动。弟对于迪、厚、润、雪、次青五人,要常常通信问候。恽廉访那里,弟也可以寄几次信,解释以前的误会。《欧阳文忠集》,在吉安如果能够找到,希望先寄回来。

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归,接手书,借知一切。抚、建各府克复,惟吉安较迟,弟意自不能无介介。然四方围逼,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

家中四宅眷口平安。十二日叔母寿辰,男女共九席,家人等三席。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澄侯弟于十二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均要余作挽联。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挽胡信贤之母云: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近来精力日减,惟此事尚颇如常。澄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

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松江来,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具述漱六近状,官声极好,宪眷极渥,学问与书法并大进,江南人仰望甚至,以慰以愧。

杨家滩周俊大兄号少濂,与余同读同考,多年相好。频年先祖、先考妣之丧均为致情。昨来家中,以久试不进,欲投营博一功名,求荐至吉营。余以功牌可得,途费可赠,保举则不可必。渠若果至吉营,望弟即日填功牌送之,兼送以来往途费。如有机可假,或恰逢克复之日,则望保以从九县丞之类;若无机会,亦不勉强。以全余多年旧好。

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用钱,是以人心不附,至今以为诟病。近日揣摩风云,一变前志。上次有孙、韩、王之托,此次又有周君之托,盖亦情之不得已者。孙、韩、王三人或保文职亦可,渠辈眼高,久已厌薄千、把也。仙屏在营,弟须优保之,借此以汲引人才。余未能超保次青,使之沉沦下位,至今以为大愧大恨之事。仙屏无论在京在外,皆当有所表见。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亦宜优保。

弟之公牍信启俱大长进。上次谢王雁汀一缄,系弟一手所成?抑系魏、彭辈初稿润色?祈复示。吴子序现在何处?查明见复,并详问其近况。

余身体尚好,惟出汗甚多,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今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日弱,常用惕然。甲三体亦弱甚,医者劝服补剂,余未敢率尔也。弟近日身体健否?科四、六体气甚好,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是为可喜。甲五目疾十愈其八,右目光总欠四分耳。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再者,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弟现在上下交誉,军民咸服,颇称适意,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彻始彻终,性功事功,俱可包括。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至于恕字,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

近岁在外,恶人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本性倔强,渐近于愎,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今愧耻无已。弟于恕字颇有工夫,天质胜于阿兄一筹。至于敬字,则亦未尝用力,宜从此日致其功,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四十五十而无闻也。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人回来,接到来信,已知一切。抚、建各府已经收复,只有吉安较迟,你的心情自然不能急躁。但四方围攻之下,成功也就在六、七两个月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