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飞雷队手枪班的小鬼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看下雪。阳山县位于南岭南侧，下雪的日子并下多，只在一年的一二月中最冷的那几天。雪总是在悄无声息的晚上降临。当你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沙沙的声音时，你睁开眼睛简直呆了。一朵朵雪花懒懒散散地飘舞，像飞絮，像梨花，山坡、树林、地面，琼树玉枝，白茫茫一片。这时，你穿好衣服，大踏步地穿过雪地，可到山脚下的瑶寨去做客。随便敲开那一家的门，热情的主人都会邀你到暖和的火炉边坐下，给你端上一大碗自酿的水酒。你边喝着水酒，边啖着大块的腊肉，听瑶家妹子们唱缠绵的情歌……
天黑后难得的清闲，司令部小鬼班的战士挤在一间小房子里烤着火，边擦枪边聊天。
“哎，你们还记得冯老大说过游击队里有三大名菜吗？”江仔边擦手枪边问，“一是‘冬菇屈鸡’，二是‘金菜蒸大鲩’，三是‘大碟蒸龙虾’。冯老大说这‘三大名菜’，吃了能打胜仗。你们知道这‘三大名菜’是什么含义吗？”
“你这个江仔，有一个优点就是好吃。”旁边一个小鬼挖苦说，“这穷山恶水的哪来的鸡啊鱼啊虾的。”
“你小不点的知道什么呀？这三道‘菜’可不是指吃的：先说‘冬菇屈鸡’。有一次，我们的队伍隐蔽在山林里，天下大雨，同志们戴着雨帽，站累了就蹲下来。大家这种在雨帽下蹲蹲屈屈的形状，冯老大看见了，风趣笑着说，你们在做‘冬菇屈鸡’吗？这可是个名菜啊，你们现在是第一次尝试。我们珠江纵队初到广宁时，国民党反动派从广州调来了131师，从阳山调来连阳自卫总队，加上原有地方武装，总共成万人，对我们四、五百人进行‘围剿’。当时，我们的队伍在广宁、四会的五指山，被敌人包围、搜索，我们食‘冬菇屈鸡’食得多罗。”江仔娓娓地说着，他刮了下小不点的鼻子，补充了一句：“现在我们的解放大军在西北、东北、华北打了许多胜仗，等到全国解放，我们进城时，我请你真正尝一次‘冬菇屈鸡’怎么样？”
“哪什么是‘金菜蒸大鲩，呢？”小不点摸了摸鼻子，痒痒的。
“你还记得我们冬天在粤湘边山区宿营吗？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大家没有棉被，心想晚上很难度夜。冯老大关心大家，亲自向群众借来几捆稻草，因为垫床的稻草早已找够，并且铺好了，同志们都感觉奇怪，我就问他还找到这几捆稻草来干什么？他风趣地答道，用来‘蒸大鲩’嘛！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说的‘金菜蒸大鲩，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金菜’是稻草，‘大鲩’是人的身躯。冯老大还说，现在我们好好烂烂有张被单，过去我们一些同志连烂被单也没有，天冷时就得钻进稻草堆里。接着他又诙谐地说，你们知道吗？‘金菜’越多，蒸出来的‘大鲩’也就越有味道。”
江仔模仿着冯老大的腔调说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大碟蒸龙虾’又是怎么回事呢？”另一个小鬼追问。
江仔把擦好的枪装好，插在腰间，答道：“有一次，我们飞雷队到一个村庄宿营，因为队伍人多，拆齐了门板还不够铺板。怎么办呢？这时，冯老大借来一个农民用来晒谷的大窝箕，摆在厅角的地上，把背包往窝箕里一甩，自然自语嘀咕说：今晚轮到我‘大碟蒸龙虾’哩。我听到后，知道了这一味‘名菜’，原来大碟是大窝箕，人弯曲睡在其中，叫‘大碟蒸龙虾’。我说，冯老大，怎么能让你这样睡呢？冯老大说，我怎么就不能这样睡呢。咱部队行军打仗，‘大碟蒸龙虾’是经常有的事。你不试其中的滋味？”
江仔正说着起兴，突然额头上被人用烟斗敲了两下，回过神来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冯老大推门进来，故意黑着脸说：“看你能的，继续吹啊，不用上税的。”
江仔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坐给冯光：“这些，我不都是跟你冯老大学的？”他见冯光手里握着一本杂志，灵机一动说：“冯老大，好久没听到山外面的消息呢，你能给我们讲讲最新的国内形势吗？”
其他小鬼也围过来，缠着冯光，问他是不是解放军又打了大胜仗。
“是啊。刚得到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发来的战报，介绍我军粉碎宋子文‘绥靖战略’的战绩。”冯光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宋子文于去年1月23日发表“绥靖新策略”，布置第一期‘绥靖’计划。在兵力部署上，主要放在琼崖、韩江、粤北，企图找寻人民革命武装主力决战。我军针对宋氏新的动作，以‘普遍发展，大胆进攻’粉碎‘绥靖’。在琼崖，人民武装粉碎敌人重点进攻，毙俘了宋子文的两个保安团长和三个县长，消灭了敌一个团以上的兵力；在南路，人民武装以东征西进的出击粉碎宋军的进攻，开辟了中区十六个县份和十万大山桂南七八个县的游击战争的开展局面；在西江，人民武装开辟桂东和粤北的小北江根据地，粉碎宋军对广宁、四会的‘清剿’；在东江，人民武装完全恢复与扩大了过去东纵时代的解放区；在韩江，人民武装粉碎了宋子文的闽粤两省反动军对铜鼓嶂、八乡山、大南山的‘会剿’，活捉了闽粤边‘剿总’副指挥张光前，迫使敌总指挥官涂思宗丢了‘乌纱帽’，发展了二三十个县的游击战争。在东江河以北至五岭地区，人民武装则在艰苦反六九师的“绥靖”斗争中发展与加强了主力，使游击据点更加深入巩固。宋子文的第一期“绥靖”计划因而彻底落空。
“然而，宋子文并没有善罢甘休，重新谋划他的‘绥靖’战略——‘肃清平原，围困山地’。去年7月，他拉开了第二期‘绥靖’的序幕。我人民武装旗开得胜：7月10日，南路武装攻入湛江，收拾保十团的两个整连。7月15日，东江南岸武装袭取沙鱼涌；翌日，二次伏击横（岗）平（稔）公路；第三天，解放坪山镇。东江南岸武装共毙俘一五四师及保安团近二千人。宋子文于序幕战中触尽了霉头，沮丧不已，于是他决计血洗广东民众，进行‘总体战’。他仿效秦始皇‘焚书坑儒’，查封进步报刊，捕捉进步学生教员，同时，加紧征兵征粮，修堡筑路，向人民武装再开杀戒。广东境内一时血腥浓烈，天怒人怨。人民武装奋起还击。中区的布辰岭之役，潮汕的茅凹嶂之役，九连的五战五捷，加上我们飞雷队挺进连阳，都绐宋子文的‘总体战’泼了一瓢凉水。宋子文的二期“绥靖”计划再次成了“图上作业”。他在去年10月就职周年广播演讲时凄凉地说：‘剿匪容易清匪难，望诸同志风雨同舟，于动中求安定，于困苦中求更生。’第二天，他便悄悄地溜往香港，自叹‘唱完了最后的一曲’。”
小鬼班的战士们听了，兴奋地鼓起掌来。
冯光站起来，充满激情地对小鬼们说：“在全国，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果辉煌，先后取得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牲利。1949年1月1日，毛泽东同志发表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向中外宣告我军将渡江南进，把解放战争进行到底。我们连江支队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英勇作战，配合大军，解放全中国。但是，我们在胜利前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黎明前还有一段黑暗，敌人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必然会作最后的顽抗，斗争将更加残酷。宋子文下台后，蒋介石任命余汉谋为广州绥靖主任，薛岳为广东省主席兼保安司令，继续布置对广东各地游击区和根据地发动进攻。余汉谋命令‘划分地区清剿，限6月底以前彻底肃清共匪’。他们妄图使广东、广西成为‘坚强的反共基地’。不过，这是敌人的最后挣扎，方方同志评论他们‘有了枪，没有钱；有了钱，没了人；有了人，没有时间’。在广东乃至整个华南地区，人民游击战争的烈火越烧越旺。在我们粤桂湘边地区，我军经过3年的英勇顽强的斗争，在骑田岭和越城岭以南，萌渚岭、都庞岭以东，西江以北，粤汉铁路以西的几十个县份之中，广泛开辟人民游击战争，歼灭了大量敌人，已经逐渐转入集中主力，全面反攻的阶段。边区工委已决定连支二团将作为挺进粤湘边的第二梯队，渡过小北江，支援我们。”
“二团一到，我们就有力量了，好好教训李谨彪那小子。”一个小鬼打岔道。
“好，我考考你们，将来全国解放了，你们打算干什么呢？”冯光弯下腰看着小鬼们，小鬼们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问住了，吱咕了一会，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
“这个嘛——，我要开轮船。”
“我开火车，呜——，多神气。”
“我爱吃糖，我去开糖了。”
“我要读书，读好多好读的书，然后修好高的楼。”
“我，我回家娶媳妇。”江仔一开口，逗得大家笑起来，说他没出息。
江仔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家三代单传，我爸我妈还等我打完仗后回家呢。”
“冯老大，你将来干吗？”一个小鬼摇着冯光的手说，“我啊，组织上要我带兵，我就继续带兵，保卫国家；不带兵，我就去办间工了，你看阳山人民多穷，很多人连衣服都穿不上。我开间纺织了，让他们都有衣服穿。”冯光正说得起劲，一个通讯员跑来，报告说有新情况，周伯让他去开会。
原来，鱼冲一战，国民党专署表扬阳山县长李谨彪“剿共”有功，给予嘉奖，李谨彪又变得洋洋得意，夸口要乘胜全部剿灭在阳山的游击队。1949年元旦刚过，他亲率县保警两个中队，向下坪“清剿”，我下坪、牛柱塝、外洞三个民兵中队二、三百人，在武工队的指挥下，分散占领有利地形，用火粉枪、土炮等与敌人展开激战，使其不敢侵入村庄。在三屈岭、狗春寨，又被我部队和民兵截住去路，激战三小时，毙伤敌十余人。第二天，李谨彪由西江向黄坌方向撤退，在松球岭又遭我伏击，毙伤敌十余人，李谨彪被打得丢下战马，落荒而逃。
堂堂一个县长落得如此败局，李谨彪回到县城后甚为恼怒，他亲到连县请来省保安第十七团第三营。1月21日，该营由营长王笃祥率领，来到小江墟，与李谨彪的保警3个中队会合。他们企图兵分两路“洗劫”小江乡的罗汉塘村，得手后，便可居高临下，继而清剿上下坪、外洞一带老区。
我地党得到上述情报后，飞马送到飞雷队。冯光、周明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商量对策。
冯光指着作战图分析说：“下坪这一带是起义部队的发源地，又是抗征大队的基地，我们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我原来打算在敌人向我们动手之前，派队伍主动袭击岭背，威胁犁头，佯攻县城，把集结在小江之敌吸引回去，以此瓦解敌人对我基地的进攻。可是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对岭背的侦察迟迟未能弄清楚，无法动手。现敌已逼近，我们只有集中兵力给予狠狠打击，粉碎敌人的清剿阴谋，保护老区人民利益。现在请大家来，讨论一下具体作战方案。”
那一晚，屋外刮着风，下着小雪，屋内则是热气腾腾。
大家到实地察看了地形后，围着火炉，展开热烈讨论。与会者各抒己见，提出了三个作战方案：一是用关起门来打狗的方法，先把敌人放入罗汉塘韦屋一带，然后堵住敌人进退的两面、包围起来打；二是趁敌人上坳顶时，集中火力先把敌人先头部队吃掉，然后把敌人的后续部队压回小江墟；三是打伏击战，集中主要兵力在敌人的主攻路线，必经之地的罗汉塘进行伏击，把敌人的主力歼灭。
与会者对上述作战方案进行了反复研究分析：认为采取第一个作战方案的打法，虽然有利于消灭敌人，但可能使群众造成较大的损失；采取第二个作战方案的打法，只吃掉敌人的一部份，却把大部份敌人放跑了；采取第三个作战方案的打法，既不使群众受到损失，又有利于消灭敌人。
冯光、周明等领导集中了大家的意见，决定按照第三个作战方案进行。
于是，连江支队的洗润泉中队、猛虎队、雄狮队、铁流队、东岳队和罗汉塘、上下坪三个村民兵按部署开赴罗汉塘韦屋一带整装待命。
这一晚会议开得过长，一直到黎明才散，与会者都有些精疲力尽的感觉。22日大早，各支队伍匆忙进入阵地时，谁也没想到敌人会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