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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火在曼延(8)

曾参加阳山人民武装起义的张国钧对笔者回忆说,当时他任中队长,负责从侧面阻击敌人。他带铁流中队进入阵地后,让队员们迅速做好战斗准备。他觉得有些困,便想假寐一会,以备足精神准备战斗。他要通讯员发现敌人后,马上叫醒他:谁知,他正想在石缝中休息一会,便听到枪声了,探出头一看,负责埋地雷的队伍尚未把雷埋好,敌人的尖兵就到了。他随即站起,布置部队迅速投入战斗。

枪响前,冯光正与掷弹筒炮手冯桥商量,在哪里架设炮位最合适。飞雷队只有一门抗战时期从日军那里缴获的掷弹筒,指战员把它视作宝贝,称之为小钢炮,只有7发炮弹。冯光一再交代:“小钢炮不要轻易打,只有大批敌人向我进犯,人数较多,能起重大杀伤作用时,方可以发一炮。”

冯桥告诉冯光:“这炮目前只打过一炮,还是在清远太平街时用过。”

冯光说:“想起来了,那是初秋的一天,我们刚到清远的太平街,敌人数百人就围了上来,我们主动撤出太平街,抢占山头和制高点。敌军扑了空后,把气撤在群众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忍无可忍,命令你向敌群中打了一炮。”

“冯老大好记性。当时我架好炮,调好焦距,狠狠一拉,‘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在敌群中开了花,敌人死的死,伤的伤,溃不成军。此时,你一声令下,冲锋号起,飞雷队以排山倒海之势追击敌人,敌人丢下数十具尸体,狼狈逃窜,从此龟缩在炮楼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一炮,真是过瘾。”冯桥有些得意地回忆说。

冯光笑着说:“今天这一仗,敌人来势凶猛,说不定会再让你过瘾的,好好准备吧。”

正说着,枪声响了。冯光一惊,马上卧倒在指挥阵地察看。敌人是训练有素的,发现有游击队员在埋地雷后,判断出有埋伏,立即抢占山头。而我方的一些部队尚未就位,双方边打边抢占制高点。

骑在马上的李谨彪。听到枪响,吓得滚下马,命令迅速占领制高点,直到前锋抢占了一个山头后,他才松了口气,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给“土共”包了饺子。

李谨彪爬上山,发现对面山头可能是游击队的指挥阵地,嚷道:“快调机枪班,给我狠狠地打!”顿时,枪声四起,敌重机枪、机枪像蝗虫般射过来。

一排重机枪子弹打得阵地尘土飞扬,冯光伏在坑里躲过子弹后,吐了一口沙,说:“命令各部队沉着应战,不要慌乱,瞄准再打。”

江仔依命,向各阵地传达。

守在前哨阵地的是冼润泉中队。中队长冼润泉大声喊道:“机怆班,给我还击,压住敌人的重机枪。”话刚落,中队的几挺轻机枪同时开火,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战士们乘势一个急冲锋,占领了一个有利地形。

李谨彪偷偷探头,想看个究竟,突然,“叭”的一枪,打落了他的盖帽,吓得他冷汗四出,再也不敢抬头。

冼润泉回头一看,开枪的是手枪班长廖培,手枪射程不够,他手里拿着一支步枪。冼润泉问:“你怎么上来了,不保卫司令部?”

枪声太响,廖培扯着嗓子答:“冯老大叫我来支援你们的。刚才打高了点,要不送了李谨彪的狗命。”

敌人又一轮冲锋开始了,冼润泉顾不得再问廖培,组织火力还击。

廖培枪法准,不急不忙,一枪一个。敌人也发现了这个神枪手,一阵机枪扫来,廖培手上挂了花,鲜血淋漓。

冼润泉见状,伏下身给他包扎,叫他下去休息。廖培忍着伤痛说:“小意思,不用下火线,我在这里,能挺得住。”说完,又端起枪,换了个位置射击,顿时对方的机枪哑了。

冼润泉在手枪班呆过,知道手枪班的人都有冯光的犟脾气,轻伤不下火线,只叫他注意点,保护好自己,又继续指挥战斗。

战斗从拂晓开始一直打到当天下午三四点钟,各参战部队指战员和民兵在战斗中,英勇作战,给予敌人有力的打击。先后打退了敌人的多次疯狂进攻,毙伤了不少敌人。

冯光判断这股敌人原是想乘黑夜来偷袭罗汉塘的,武器装备和人员充足,有备而来,只是没想到我军早已埋伏等候。事实证明我军对敌人的估计和进行伏击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但伏击点选择并不大恰当,部队未埋伏好就给敌尖兵发现了,一场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真是可惜。

眼看太阳开始偏西,必须在天黑前结束这场“胶着战”,否则敌援兵到达,难以突围。冯光边想边拿起一支步枪。爬向前沿,阻击敌人。

自担任司令员后,他很少在阵地上直接与敌人正面交锋。冯光伏在一块大石头下,一枪一枪地瞄准射击。枪是三八式的,打一枪上一下膛,他总是瞄准冲在最前或冲得最“勇敢”的一个,一枪一个准。他好像又回到了血战植地庄的年代,也是一枪一枪地瞄准再打,只是那时日本仔,现在是“牛骨头”,打仔豆皮冯,就是靠打出来的。十几枪下去,十几个敌兵倒下了,敌人的冲锋停止了。

冯光看看前面打得红眼的冼润泉和轻伤不下火线的廖培,他们都和自己一样,都是从手枪班出身的,如今都成熟了,成了指挥员,他欣慰了,看来后继有人了。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冯老大也在前沿与他们共同作战。

冯光从口袋里摸出子弹,熟练地上膛,只见敌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阵地上察看,说不定他也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免得遭到游击队的夜袭,游击队是最擅长夜战的。只是他心太急,身子露得太多,冯光冷冷一笑,枪响了,敌军官栽倒在地,敌阵地乱成了一团。

李谨彪见保警王营长被打死在阵地上,傻了眼,这可是他亲自到连县请来的,回去如何向上司交代,眼见队伍有点群龙无首要“炸营”的样子,他掏出手枪,声嘶力竭地喊:“弟兄们,别乱,听我指挥,集中火力给我狠狠地打,土共的武器没我们好,他们快挺不住了。”

敌兵见李谨彪是个少将,这才安静下来,集中机枪、冲锋枪、步枪猛扫,尤其对准躲藏在石头后面的游击队神枪手,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那真是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冯老大啊。敌人只是疯狂扫射,再也不敢冲锋了。

周明刚把一个伤员护送到卫生队,一眨眼的工夫,冯光不见了。他对着江仔喊:“冯老大呢。”

枪声很响,江仔听了两遍才听清:“我刚送命令回来,有人看到他端着枪上前沿去了。”

“什么?上前沿,他一个司令员上前沿干什么,很危险的。”周明一听,急了,“你快给我上去,把冯老大叫下来,就说是我说的,快去!”

两分钟后,江仔独自从前沿滚着冲下来,见了周明,“哇”的一声哭了。周明觉得奇怪:“哭什么?是不是冯老大不肯下火线,还训你。”

“周伯,冯老大,他……他牺牲了!”江仔呜咽着吐出一句话。

“什么?你说谁牺牲了?别哭,说清楚。”周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

江仔擦了擦鼻涕、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刚才我冲上前沿,冯老大见一个机枪手受伤,马上冲上前,接过机枪继续射击,边打边鼓励战士们沉着应战。我正要爬上前喊他下来,突然,斜面敌人扫射来一梭机枪子弹,正击中冯老大身上,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扶起他,冯老大已满身弹孔,看了我最后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再也不能说话了,双手还紧紧握着打红了膛的机枪……”

周明一听,脑袋“嗡”地一片空白,痛苦得像失去了意识。江仔慌了,忙扶住他,周伯,你怎么了?

一会儿,周明才冷静下来,冯光是部队的“军胆”,是战士们的主心骨,如今“军胆”已散,势必严重影响大家的士气,在这危急关头,作为政委,他千万不能倒下。他强压悲痛,向司令部的其他负责人通报冯光已牺牲的消息,大家震惊异常,悲痛万分。

周伯含着泪说,同志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要趁天黑,撤出战斗。冯老大牺牲的消息暂时不要随意扩大,以免给敌人利用,说完,他以政委的名义,给各阵地的连长以上的负责人写下手令:冯光司令员已牺牲,不要恋战,利用夜幕,逐步撤出战斗。

江仔含泪接过手令,与几个小鬼分头传达。

周明的手令迅速传到各阵地,虽然说,不作扩大性传达,但冯光牺牲的消息还是被大部分指战员知道了,大家悲愤万分,满腔仇恨,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盯着敌人,伴着战土们的呐喊声,机枪、步枪、手榴弹爆炸声,响彻山谷。

这时,炮手冯桥心头的怒火已无法抑制,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发响,架好小钢炮,把炮口对准敌群,用力一拉,只见炮弹闪电般飞出,正好命中敌群,“轰”的一声,炸得敌人死伤一片。

李谨彪见土共突然火力增强,打红了眼,深感不妙,连忙命令部队全线撤退。

这边,周明再次下令不要恋战,游击队借着刚落下的夜幕撤退。为防止敌人追击,连江支队主力部队当晚离开了下坪,转移到大山中。

敌我双方撤走后,整个阵地霎时静下来,笼罩在夜色中,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有山头上,一株梅树独自立在寒月中,开满了雪白的梅花。

它在悼念一个人,一个苦孩子出身的小鬼班战士;一个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威震珠江三角洲的抗日英雄;一个多谋善断、处事干练、平易近人、爱护战士、转战粤桂湘边的优秀指挥员;一个忠于祖国忠于党、为人民解放事业奉献28岁年轻生命的党和人民好儿子——冯光。

整个山谷好像在回荡着他的战友们为悼念他而吟唱的战歌《战斗在大东山》(这首歌后来成为连支五团的战歌):

莫回顾你脚边的黑影

请抬头望你前面的朝霞

谁爱呀自由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茶花开满了山头

红叶落遍了原野

谁也不叹息道路的崎岖

我们战斗在大东山下

梅是森林里的冬之魂,它圣洁美丽,坚贞执着。有了雪与梅的陪伴,烈士在地下应该不会寂寞。

大约在午夜时分,几名下坪的革命群众,受部队的委托,冒着生命危险,将冯光和其他两位战士的遗体秘密掩埋。(直到解放后冯光等烈土的遗骨才重新安葬到阳山县革命烈土陵园。)

1949年1月28日除夕,马奔、蔡雄、陈奇略率领第二支挺进部队“火箭队”顺利渡过小北江,当他们接到周明的信,获悉冯光牺牲后,日夜兼程,于2月6日赶到阳山高陂,与周明率领的飞雷队会师。

两支部队会师后,决定正式成立支队司令部和中共粤湘边区工委,周明任司令员兼政委,马奔任副司令员,蔡雄任副政委,陈奇略任政治部主任、司徒毅生任政治部副主任。支队下设团:第一挺进大队(飞雷队)为一团;第二挺进大队(火箭队)为二团;原广(宁)清(远)四(会)大队为三团;英(德)清(远)边大队为四团;阳山抗征大队为五团;英(德)阳(山)乳(源)曲(江)大队为六团;连(县)蓝(山)江(华)边区大队为七团;连(县)宜(章)临(武)边区大队为八团;连(县)临(武)蓝(山)边区大队为十团。支队和各团什么时候公开番号,当时未定,待时机成熟再考虑。

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和中共粤桂湘边区工委、边区人民解放军指挥部,纷纷发来唁函,对冯光英勇牺牲表示深切悼念。

为了掌握冯光牺牲的第一手材料,笔者采访了不少当年的老战士。他们都对冯光的牺牲表现出异常的悲痛,本来罗汉塘之战,应是我军占主动的伏击战,结果却打成了遭遇战、阵地战!谁也想不到的是,司令员竟然牺牲了,人们悲痛而又深深的惋惜。

而今已是89岁高龄的纵队司令员梁嘉回忆说,当时他接到周明的密函,获悉冯光牺牲后,一夜难眠,非常惋惜,冯光是个难得的将才,梁嘉的纵队司令员原来是代的,一直希望组织上派一个军事干部来担任,但组织上一直未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他便一直任政委兼司令员。他正想在部队挺进湘南前,向香港分局推荐冯光,给他压担子,让他到纵队司令部来发挥其军事指挥才能,可惜晚了一步。

冯光的老战友张彬在《怀念冯光同志》一诗中写道:“夜临破晓将星坠,君陨汉塘齐悲痛。壮丽韩山埋忠骨,归魂欣见满堂红。”

梁天培则在《颂冯光同志》中云:“植地庄前挫敌锋,八名战士显威风。西征北挺摧顽敌,粤桂湘边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