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万分不忿,他的眼里依旧只有那个女人,依旧没有她,即使只有那么点时间陪着他,也心不在焉的想着另外一个人,但想了想没有他的日子,即使他心不在她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她爱得太卑微,以至于没有人发现。
当那个名叫刑天的男子告诉他只有一死才能救回云裂锦的时候,她阴暗的想,他不会死的,他怎么舍得季云溪,她也不需要他死,这样他就无法甩掉她,这样她就依然可以陪着他,她甚至堕落的想,即使和季云溪一起陪着他,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她忘了,这一切不是她能决定的。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十八年的岁月只是偷得的浮生一场,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失去,又仿佛失去了一切曾经的得到,那个女孩让她不要打扰他们,看,连局外人也觉得她是一个入侵者。
犹记得他死的那天,就像所有的秋天一样,阴冷晦暗,他却走得从容坦荡,他爱的干净纯粹,既然爱,就爱所有,即便是死亡也不能玷污分毫。她明白,他之所以选择从容赴死,就是不想给她任何期望,他对她,太过残忍,从不欺骗,是懒得欺骗,从不温和,是只对一人温和,即使是死,也不是为了她,那是只对季云溪一人许诺天荒地老的誓言,他用死来保全。
那阴沉的一天,他独自待在房间里,而欧阳旭像是洞悉他的决定一般,走进那个房间,想劝他改变主意,那像极了他的男孩子,俊朗的面容,最好的年华,美好的过分。
这是他们父子唯一一次认认真真的谈话,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他从未尽过教导之责,就连一般父子的陪伴之情都没有做到。
三个人的感情怎么可能平衡,宁愿在美好的时候放弃,也不愿这份恩情在漫长的失衡中渐渐消磨,他看的通透。既然只有愧疚,弥补的方式那么多,他选择了最利落的。
愧疚,他对她,始终只有愧疚,没有爱恋,没有怜惜,只有愧疚,所以不愿亏欠,所以不愿为她考虑分毫,所以,他把命还给了她,而把那些她渴望的,留给了季云溪。
那样一杯穿肠毒药,他喝的毫不犹豫,也毫不迟疑的割断了她最后的期盼。
最后的最后,是他一人走到了那片百合花园里,步伐已不再笔直,却还是一步一步的挪到了花园中,月光明媚,花香飘逸,简单的站在那里便浑然天成,画面美好的如同一幅隽永的水墨画,季云溪拿着件披风,好听的吴侬软语从她嘴里一字一句吐了出来:“夜里凉,怎的不多加件衣裳?”边说边将披风笼在他身,他比她高上许多,而他也微微弯了腰,让她替他细心系好衣袋,一切是那么的和谐自然。
他将季云溪的手放在怀里,心疼的说:“怎么那么凉。”
那是她不曾感受的,甚至不敢觊觎的柔情。
季云溪就任他将她手握着,“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干嘛,也不说一声,害我到处找。”
他将季云溪的手放在唇边,那么冷的天,他却满头是汗,毒药发作时的痛苦如钝刀刺骨,剧痛常常是不能忍受的,而他却始终笑得一脸温和,他将她拥在怀里:“我在想事情。”
而季云溪自然的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哦?”季云溪笑着说,“是在想我吗?”
风的声音那么大,而他的笑声却像鼓点一样颤动人心,他仔细的顺着她散在背后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倾述,就像每个热恋的男子对心爱的女子说好听的情话一样,温柔缱绻,说出的话却是不以为意的:“既然睁开眼就能看到你,我为什么还要想你。”
他仔细为她挽好额发,上下打量了一眼,“外面凉,先进去,我待下就进去。”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血液顺着指尖滴在她的披风上,他挑眉看着,不露痕迹的抽回双手。
季云溪点着头回了房,留下满月青光。
他独自向庄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这个庄园,即使再怎么美好,他也不能留下,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月色美得像虚渺幻境,在这样美丽的日子离去,来生,可能就不会抱憾离开了吧。
刚走到山间的溪边,一股铺天盖地的眩晕感袭来的时候,她摇晃两步站好,眼睛看见的是他不堪重负的倒下,不知何时走在后面的季云溪突然冲出,连忙搀扶,终究是两人一起倒在溪边,那披风下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红,血腥味弄得她眼睛一阵刺痛,熏得她眼泪直流,不知何处飘来的白色花瓣,洋洋洒洒,风打着圈的咆哮怒吼,好像听到忘川河边的笛箫声,声声催人,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山顶的月亮总是有触手可及的幻觉,每每伸手,才知那真在天边,每个星光流逝的瞬间,都无法再找回,桑田沧海,毕竟无法挽回。每个做出的决定,都有一个无法后悔的结果,而令人痛苦的,是人初心不改,却终究敌不过命运。
更让她痛的是看到他用沾满鲜血的手遮住季云溪眼睛的瞬间,她听到他轻柔的嗓音说道:“不要看。”
季云溪咬唇颤抖着挪开他的手,那血迹挂在脸上,被眼泪冲刷掉,像流出一串的血泪,季云溪将他紧紧抱着,不断地擦着他唇边的血迹,用披风将他裹得密不透风,遮住被染红的外袍,仿佛这样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偏执的自欺欺人,眼泪止不住的从她眼里掉下,滴在他脸上,他缓慢的抬起手,即使眼神都已涣散,拇指却精准的碰着她的眼眶,阻止眼泪的下落,像练习了千遍,嘴里的鲜血不断涌出,却还不忘调笑,“叫你不要看,吓着了,嗯?”
季云溪拼命的摇着头,把他的手放在脸旁,止不住的哽咽:“你也知道会把我吓着,别闹了,不许开这种玩笑。”
“骗你的,”他看着季云溪因为他的话怔住的表情,笑着补充说,“刚刚的话是骗你的..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止不住在想你。”
他就那样懒懒的躺在季云溪怀里,如果忽视掉狰狞的血迹,这一幕简直是神仙眷侣,他对那人说:“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止不住在想你。”
那样细腻的情话,她以为他是不会说的,那样细心周旋,是她从未看过的。光阴很长,可相守太短,都已不再年轻,只认识不过一年,却半辈子都在寻找,等待,失去。也许是知道他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倾吐,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要把他的心意全部吐露。
猩红的血液顺着泥土流入溪水,千百年了,人生活的踪迹总能被水带走,无论那些痛苦的,还是喜悦的。
就是这句话,让季云溪的眼泪掉的更凶,牙齿咬着嘴唇,连咬出血迹都不自知,“如果不是我发现不对劲,你打算骗我多久,你还要我等你多久。”从来没有抱怨过的委屈此刻像是火山喷发开来,可是季云溪永远不懂,只有心上之人,他才会善意欺骗。对她,他向来坦荡。
断断续续的声音黯哑的响起,他说:“哪怕是能骗你一辈子也好..本就是该死之人,却平白多活了一场..”无力的手指垂落下来,咳了两声,明显已经气力不足了,却还是固执的把话说完:“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早点找到你..下辈子,下下辈子,等我没有了羁绊,我一定会在一出生就找到你,不会,不会再错过了。”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的蔓延成一片,思绪都离开的很远了,全身只剩心脏痛的痉挛。
满身的鲜血终于沁湿了外面的披风,猩红的颜色,夺目刺眼,恐怕也只有在大婚的时候,他才会穿那么绚丽的颜色,寸的人都神采奕奕,在加上嘴角挂着的浅笑,像是即将拜堂的新郎官,只是嘴角的血迹,和眼角的那滴泪,刺目得无法忽视。
似是要努力靠近,却终无力的离开,在她失去知觉倒下地上的那刹那,只听得季云溪泣不成声的哭喊,明明是情敌的哭喊,她却觉得分外苦涩心疼,像被毒蛇缠住了脖子直至窒息,从手指到头皮一阵痉挛。
她想起那年的精灵谷,草长莺飞的时光,一袭白衣的男子如同画中仙一般美好,带着恰到好处的和煦。可即使再怎么想念那也是自己一个人的事,那段岁月,既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那就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她想,她一定比她更痛,等了大半辈子,却依旧一无所有,她不像她,从始至终,都是局外人。身在局中,苦痛怎能被他人堪破。
那声音里的绝望刺破了一直包围这山间的黑暗,惊醒夜寐的山鸟,打破了长夜的寂静,连一直清冷的月光也被乌云遮住,剪碎了一地的月光,还等不到曲终人散就惨淡收场。她想,她终究,只是他们世界中的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