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推荐的客栈居然很不错,最起码烤鸡的味道还是很好的。吃得太多,我走在庭院里消食,同行的还有季予慕。
庭院飘着的花瓣舞了一圈不甘落地,为生命最绚丽的时刻落下完美句点,越是开的美好,结束的时候就越是悲壮。
如水的月色照在庭院里像一池无波的秋水,景色倒是难得一见的清凉。
但见碧海日夜流,不见忘川河边人。
我叹了口气,君忘川,忘川,如今的君忘川,已不再是季云溪的欧阳君问,他会娶了别人,他的包容,宠溺都属于他人。原来,除了死亡,还有东西不仅伤人,更令人难堪。
身后季予慕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很多,”我立在原地,抬头望着月亮喃喃道:“以前师傅说过,最无能的是爱情。有的人一生漫漫,有的人岁月匆匆,那为一个人耗尽一生的事情太少太少。世间的爱情看似千种万种,但其实只有两种,不圆满的和没有结局的,它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苍白如纸。他还说过,他一生若能守住一份敌得过时间的爱情,便是最大的圆满了,比起残缺,没有结局会是最大的安慰,这就是,他寂寞了千年万年的原因……“
“我该怎么告诉云溪姐,欧阳君问已不再是欧阳君问了呢?她的等待仿佛变成一个笑话。或许,让她以为欧阳君问就这么死去也未尝不可,一切结束在他们最相爱之际。只有这样,她的不悔才没有背叛。”
季予慕打断我,声音有些低沉,在这沉静的夜里显出一丝丝悲凉:“那你呢?你怎么看?”
我转过身,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什么怎么看?”
季予慕看着我,眼中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如果你喜欢的人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喜欢的,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自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啊。”想了想又开玩笑说道:“或许,会马上找第二春吧。”
我的一生那么长,长到没有尽头,若我深爱一个人,而那人又不见了,那我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死,要么生。要么结束一切,要么重新开始。我无法忍受那么长久的寂寞。人不是因为孤独而寂寞,而是因为思念才寂寞。那种在黑暗里思念一个人的情绪太过可怕,师傅选择在漫长的岁月中无尽的思忆,也只是因为不能死去。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么可悲的境界。
我那么坚定的想着。
季予慕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的不知是释然还是凄凉:“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却一口气悬在喉管,心口不自觉的抽痛。季予慕啊季予慕,你确定你是放心而不是失心吗?
季予慕转身走回客栈。留下一句话:“欧阳君问是失忆了,你若想知道十八年前的事,不妨问问土地。”
我愣在原地,失,失忆?乖乖,这么先进的问题我居然没有想到,先前的纠结真是白纠结了。
我一阵旋风似的冲进客栈,拉起正在吃花生米的土地,逼问他十八年前的前因后果。
土地不愧是土地,其职能和凡间的店小二一样,他们的特点不仅擅长八卦,而且热爱八卦。土地老儿口沫横飞,滔滔不绝,我没有听懂。看着我茫然的表情,土地老儿拿出个水晶球,像个小荧幕似的,我强忍住上前凌虐他的欲望,深深的鄙视了他。
欧阳君问是位名医。名医,顾名思义,医术很好,在拉肚子都得排队挂号的今天,医生是最暴利的行业之一。但是欧阳君问不是普通人,坚决出淤泥而不染,坚决行走在济世救人的寂寞道路上,直接导致欧阳君问是个高洁的穷光蛋。这位高洁的穷光蛋,在娶媳妇时遇到不少挫折,虽然是众多大婶投票选出的最受欢迎女婿,但也被同样众多的大爷投票评为最不上进姑爷。父母对女婿的要求,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两样都有的优先录取。什么都没有的填求亲申请表时根本不予考虑。这一点就把很多求亲者排除在外了。为了社会安定与家庭和谐,高洁的穷光蛋欧阳君问二十岁时还没有娶亲。
季云溪和欧阳君问第一次见面,在一个很有诗意的清晨,当时的情景被广泛应用于小说里才子佳人相识之际。果然,每段纯美的爱情都有个狗血的开始。
大概是凡人所说的缘分,我们从不出门的季大小姐在这个清晨不仅出了门,还出了城。正巧,在欧阳君问常采药的山谷间赏花。
欧阳君问背着个背篼走在山谷间收集草药,美人一直是美人,即使背着个背篼也掩不住周身的光华。季云溪呆呆的看着欧阳君问。欧阳君问采着药走到他面前,一双钟天地灵秀眼不含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他皱着眉道:“抬脚。”
季云溪继续呆着,身边的丫鬟不乐意了,嚷道:“你是谁啊,竟敢如此无礼。”
欧阳君问无视这他们,继续皱眉:“抬脚,你踩着我的药了。”
季云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脚下,又看了看欧阳君问略带责备的目光,触火似的收回了脚。
欧阳君问蹲下身,理了理周边被踩着的草药,起身走人,从头到尾,季云溪被无视的很彻底。
故事自然不可能到这里就打住。第二天一早,欧阳君问正在他的药庐里整理药材,一身男装的季云溪走了进来,欧阳君问看着来人,说:“药庐规定,辰时以后才能接待病人。”
季云溪笑了笑:“谁说我来看病的,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欧阳君问低喃道:“或是病得不轻吧。”
欧阳君问是个好大夫,医者父母心,连忙把季云溪请进药庐为她诊脉。
季云溪却不肯,她来本就不是为了看病的。季云溪眯着眼睛,笑看欧阳君问:“我来看你,是想把自己嫁给你的,你要不要。”
有时候,一见钟情是很简单的事,对的时间,对的天气,对的人。
欧阳君问是见过世面的人,饶是这样,面对同性的告白,他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季云溪才发现自己的打扮,忙道:“我是女的,打扮成这样方便些。”欧阳君问抽着的嘴角慢慢平静下来,面对这么彪悍的女子,一上来就问,我要嫁你,你要不要的。他头一次见。他抬了抬袖,谦虚且谨慎的回答:“承蒙姑娘错爱,在下身无长物,姑娘嫁过来,怕是会吃苦的。”
季云溪眼睛更亮了些,忙表真心:“你没钱啊,正好,我家有钱,我可以养着你的。”
欧阳君问:“……”
季云溪留在药庐里帮忙,人家一姑娘,又不好意思赶人家走,欧阳君问很无奈。这一天就在欧阳君问抽着手痛,头痛,眼睛痛中度过。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欧阳君问的痛一直没有停过。
小镇民风很开放,季云溪就这么天天往欧阳君问家里跑也没人说三道四。
由于欧阳君问不要季云溪养着他,季云溪也领悟到当初说要养着他的话有点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季云溪决定改变战略,让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和他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药庐里常年都很忙碌,欧阳君问常常给病人看病一看就是一天,饭也来不及吃,季云溪很心疼。心疼之后,季云溪一早便蹲在欧阳君问的小厨房里鼓捣了一天,在切了三根手指头,被热油烫了无数水泡后,终于在亥时端出份像样的晚饭。当时是,欧阳君问已经就寝了。季云溪趴在欧阳君问的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轻声说道:“今天弄晚了呢,不过下次我会弄快点。”又拨了拨他长长的睫毛,嘟囔着说:“就你这样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哪有人整天帮人看病忘记吃饭的,饿坏了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欧阳君问吃到热腾腾的早饭。欧阳君问坐在饭桌旁,心想,这人是要待多久,天天跑也不嫌麻烦?遂委婉的拒接道:“你这样天天往返不好吧,累得慌。”欧阳君问本是打算委婉的表示你是不是闲的慌,你一女的天天往我家里跑,你不要名节,我还要的。但季云溪会错意,笑嘻嘻的问道:“你是让我搬到你家住吗?”欧阳君问一本正气的反驳:“胡闹,没有成亲的人怎么可能住在一起。”季云溪眼睛更亮了:“你这是求婚?”
欧阳君问一口老血堵住喉咙,从此以后,季云溪天天往欧阳君问家里跑,他也不再阻拦。
季云溪是家里的长女,性子和他老爹一样,简单粗暴。在欧阳君问家里,欧阳君问每天都会心疼他被打碎的药罐。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他常常让人迷失原本的自我。没有药罐碎的那天,是欧阳君问长久以来最太平的一天。戌时已过,欧阳君问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门,清风,明月,和谐的太过冷清了些,欧阳君问无奈摇摇头,声音里满满的嘲讽味道:“我一定是疯了。”说罢,起身关门,落锁。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季云溪仍然没有来。欧阳君问如往常一般,帮人诊脉,出门采药,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转到厨房是眼睛会往里看一下,那是季云溪最喜欢待的地方。
欧阳君问是个慢热的人,比我之前在精灵谷看到的更加冷淡些,有种感情是水到渠成的,即使不承认,他依旧盘踞在那里,挥之不去,季云溪对欧阳君问而言,是重要的吧,只是他不承认而已,或许是觉得自己被搞定的太过容易,或许是觉得季云溪太生猛,和他预想相伴一生的人差距太大。但他无法拒绝,季云溪是他长久以来中最耀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