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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和谐的秘诀(12)

亨利与太太菲比都深爱着对方,就好像他们除了彼此之外,便一无所有。菲比去世时,亨利已经是个七十岁的古怪老头儿了。他长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他的眼睛周围布满了棕色的纹路,视线朦胧,眼眸湿润,眼神黯淡。他穿着一身很肥的旧衣服,布料硬邦邦的,衣领看上去十分别扭,衣兜则鼓了起来,手肘和膝盖的部分都已被撑开磨损了,农夫们一般都会穿这样的衣服。菲比·艾樱长得骨瘦如柴,模样十分糟糕。她最好的衣服是一套黑衣和一顶黑帽,她穿在身上,看上去就跟一把伞没什么两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夫妇二人做的事情日渐减少,做事的速度也日趋缓慢,因为眼下他们只需照料好自己就足够了。原先他们一年会养五头猪,现在他们一年只养一头生猪。亨利喂养的马也只剩了一匹,这匹马得不到足够的饲料,身上还有些脏,睡觉就是它最大的爱好。因为受到黄鼠狼和狐狸的威胁,以及照顾不当引起的疾病威胁,他们原先喂养的那么多鸡,如今已经死得没剩几只了。花园以前到处都充满生机,如今已成了荒草地。窗口和庭院中以前生长着藤蔓植物和各种各样的鲜花,如今却只剩了灌木丛。沉重的税收就要把这里压榨干净了,亨利夫妇早就失去了好好打理它的兴致,尤其是他们已在遗嘱中宣布,让四个子女成为这些产业的继承人。这对老夫妇生活得十分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亨利偶尔发作的急脾气。一样东西明明是无足轻重的,可在他看来,就变得非常重要了。他总是怨言不断,不是说丢了这件东西,就是说那件东西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菲比,你就喜欢把我的东西弄乱。我问你,我那把玉米刀怎么找不到了?”

他的太太嘶声尖叫着威胁他说:“亨利,别吵了,要不然我就离家出走。我要真这样做了,你以后该如何是好呢?你最好还是听话一点,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肯照顾你的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只要你没挪动你的玉米刀,它就应该还待在先前那个地方,就在壁炉架上。”

亨利明白,不管出了什么事,菲比都不会从自己身边离去。唯一叫他恐惧的是死亡,若是有朝一日她死了,自己该如何是好?他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每天晚上,他都会站到椅子上,给一只年代久远的钟上发条。临睡前,他还会最后确认一下,所有的门是不是都已关好。确定菲比此刻正安然躺在床上,在属于的她那一侧睡着了,他会从中得到某种慰藉。他明白,自己若是失眠了,半夜三更还在床上辗转反侧,菲比便会靠过来,询问他有何需要。

“亨利,你怎么这么吵啊,跟一只鸡一样。你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菲比,我失眠啦。”

“可我也要睡觉啊。你翻身的动作能不能别这么大啊?”

这样的对话结束以后,他便会感到浑身轻松,昏昏欲睡。她若是需要一桶米,他就会去帮她把米拿过来,并且心里头还是喜滋滋的,尽管期间他总在叽叽咕咕,好像不情愿似的。早上先起床的虽然是菲比,但他会早早地劈好木柴,摆在最方便的地方,好让她生火。他们的生活如此简单,一切都由他们二人共同分担。

一年又一年就这样流逝了。过来看他们的人,每年都在减少。方圆十英里以内的居民,全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忠厚老实的老夫妇,一般基督教徒的精神,他们都具备,只是他们实在太乏味了,年龄大了就是这样。他们有时还会收到住在潘伯顿郡的小女儿寄来的信,不过,他们已经没法再回信给她了,写信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请人代笔也并不可行。偶尔会有老友两手空空,或是带着蛋糕、甜饼、烧鸡、烧鸭之中的任何一样,上门来探望他们。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

那一年的初春,六十四岁的菲比突然一病不起。起初只是伤寒,病情并不严重,后来恶化成某种未知的疾病,终于无药可医,毕竟她实在是太老了。亨利驱车赶到邻镇斯温诺盾,从那里找了个医生回来。几位朋友过来代替他照顾他的太太。菲比去世时,正值一个春季的寒夜。她的尸体被送到离家最近的墓园,那里一片荒芜,只有几棵柏树疏疏落落地生长在其中。亨利悲伤极了,浑浑噩噩地跟了过去。他疲倦得要命,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潘伯顿郡的小女儿家,或是叫她过来照料自己了。在他看来,应朋友之邀,到其家中暂住也是不可行的。他根本不想离开此处,他已在这里生活了一生一世,这已经成了一种不可变更的习惯。因为他确实太老了,他的思想完全无法再变通。他并没有半分忐忑的感觉,只要能住在他的菲比的坟墓附近,他甚至不在乎自己从今往后就要一直做孤家寡人。子女们收到消息,全都表示只要他能离开这里,到他们那里去,他们便可以照顾他。然而,亨利却不愿从这里离开。

最后为菲比看病的医生名叫莫罗,亨利不停地对他絮叨道:“我对做饭并不是一窍不通,只要有面包和咖啡,我的早餐就有了着落。大家不要再理会我了,一切我都能处理好,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大家给他送来了很多食物,诸如干肉、面包、咖啡等,又劝导了他很多回,最后,亨利总算如愿以偿,过上了独身生活。在春光明媚的天气里,他有时会在门前静坐思考。最近一段时期,他的农田都已荒废了。他不想让自己有这么多的闲暇时间胡思乱想,便打算振作精神,重新投入农活中。他一般都在午后回家,或是更晚一些,在傍晚时分回来。每到这时,他就会发现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蒙上了菲比的影子,可他的的确确已经失去了她,再也无法挽回。这样的经历让他觉得非常凄凉,所以他收起了很多属于她的东西。晚间时分,他希望能得到些许慰藉,便会借着灯光读读报纸或是搁置良久的《圣经》,可惜却是徒劳。大多数时间,他会将视线停滞在地面上,以手掩口,默默思考。无论是她的死亡,还是他自己的死亡,都会成为他思考的对象。他觉得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离开人世了。他会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早上的时候煮咖啡,在晚上的时候烹饪干肉。然而,这并不能叫他产生任何的食欲。他在这座木房子中居住了这么长时间,眼下,房子里像是已经空无一物,处处弥漫着悲凉的气氛。漫长的五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他过得异常凄凉。随后,就发生了意外。

那天夜里,他在临睡前,照例检查了门是否已经关好,又给钟表上了发条,最后将灯熄灭,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透过窗户,他看到果园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银白之色,幽静得仿佛到了阴间。东侧的窗户就是月光照射进来的入口,房间里那些老旧的家具在月光下显得非常朦胧,地板上还倒映着窗户玻璃上的花纹。他又回想起了菲比,回想起了他们厮守的青春岁月,以及各奔前程的子女,还有现在的生活——他已将这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每天晚上,他都会想到这些。他最讨厌洗衣服了,所以他洗出来的衣服总是乱七八糟。现在他就铺着没洗干净的被褥,而且整张床上都是一片狼藉。他每天只顾着思考,对其余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兴趣来。就连房顶漏雨了,他也不理会,以至于接连几个礼拜,房中一直都很潮湿。他每天要么就静坐着陷入沉思,要么就缓慢地踱步。

他在午夜十二点时进入了梦乡,再次醒来是在凌晨两点钟。月光透过客厅与厨房的窗户落在房间里,原来这会儿月亮已从屋子的东侧移到了西侧。就在这时,他看到菲比正俯身趴在桌面上,她还活在人世的时候,经常会做出这样的姿势。他惊讶极了,尽管他并不相信有鬼魂的存在,但他却开始怀疑这究竟是菲比,还是菲比的鬼魂?他并不知道,这种影像的出现只是一种巧合。当时,一张椅子就摆放在桌子旁边,而他的外套就搭在椅子上,厨房的门半开着,落下了一道影子,另外,还有盏灯就摆在桌上的报纸旁边,这一切组成了一个酷似菲比的影子。借着模糊的月光,他死死盯住她的影子,内心惊惧极了。他起身将枯瘦的双腿挪到床下,坐在床边上继续注视着她。这真的是菲比吗?他无法确信。他们夫妇二人都不信真的会有鬼,虽然他们以前经常会聊起这个话题。自己拥有一个鬼魂,能在自己死后重新回到人间——这绝不能叫她信服。在她的想象中,自己死后会进入一个类似于天堂的世界,那里会叫她流连忘返,根本不想再回到人世。可是,此刻她竟然在这里出现了,她俯身趴在桌子上,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裙子,披着那条灰色的披肩。月光将她侧面那惨白的轮廓映照得如此清晰。

他紧张极了,全身上下都在哆嗦,却还是将一只枯瘦的手朝她伸过去,叫道:“菲比,是你吗?”

他见那影子没有任何反应,遂继续注视着它,起身犹犹豫豫地走到了它身边。他看到自己那件陈旧的外套正搭在椅背上,厨房门半开半合,一盏灯静立在报纸旁边,就是它们组成了菲比的影子。

他自言自语道:“啊,我还以为这是真的,她又出现在了这里。”他的情绪缓和下来,摸着自己的头发怔怔出神。他虽然已经看不到菲比的影子了,但却因此产生了一种想法,他感觉她大概还会回到这里。

这次经历过后,他对她的思念越发深刻。后来,在某个晚上,他那双昏花的老眼再次看到了她的影子。他床边的窗户正冲着外面的鸡舍、猪圈和车棚。当时,他正透过这扇窗户朝外张望,湿漉漉的地面上恰好升起了一团朦胧的雾,叫他产生了错觉。昼夜温差产生了这种雾气,雾气轻颤,形状宛如一棵小小的松树。菲比就现身在这雾气之中。她生前为了将做饭时产生的垃圾处理掉,时常要从这里穿行而过,由厨房走去猪圈。他出神地注视着它,已经不由自主地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很怀疑这是不是菲比的影子,毕竟,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然而,他的情绪是如此的激动,他愿意相信那就是她回来了。这一刻,在他看来,鬼魂确实是存在的,而且将他一个人留在人世,菲比定然放心不下。除了回来看他,她还可以做些什么,让他明白自己对他的一片深情呢?正是她的善良,以及她对他的爱,促使她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这显然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他哆哆嗦嗦地注视着那个幻影,满心企盼。微风吹来,将它吹向篱笆那边,接下来,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十几天过后,他又一次在晚间时分见到了她。他当时已经进入了梦乡,她走到他床边,抚摸着他的头说:“亨利,你真是可怜。”

他一下子就被吓醒了,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从卧室进入了客厅。他觉得那一定就是她。有一些细小的光斑落入他眯起的双眼中,他看到那些光斑就在她身边不停地闪动。他惊讶地下了床,房间里的温度很低,他在其中来来回回地踱步。他觉得菲比就要回来了,对此他已确信无疑。他那贤淑的妻子一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为他做好一切安排。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思念她,让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需要有多么迫切。她回来以后,就会将大半时间都花在他身上。最低限度,会陪他度过绝大多数的夜晚。眼前的处境让他觉得非常难受,有了她以后,他的孤单便能减轻了。

玄妙的错觉与真实的幻觉,对于老人与体弱之人而言,相差得并不遥远。很快,这样的转变就在亨利的头脑中完成了。接下来的每个晚上,他都在期盼菲比能回到自己身边。有一次,他受自己的情绪驱使,在房间里看到了一道光,那道光并不明亮,却能够自行挪动。还有一次,夜幕降临之际,他看到她漫步在果园中。他终于被孤独折磨得崩溃了,丧失了一切理智。这天早上醒来以后,他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他觉得菲比尚在人世。谁也说不清他怎么会这样想。如今,他就只剩下这个虚无而执着的念头了。他跟菲比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争吵起来。她将他的烟斗搁到了别的地方,他因此责怪她。随后,菲比便离他而去。先前她就曾要挟过他:要是他再不安分一点,她便会离他而去。他糟糕的行为最终让她的要挟变成了现实。

先前,他总是说:“我一定能将你找回来的,我有信心。”

菲比便笑着吓唬他说:“我去的地方你一定找不到,我有信心,一旦我走了以后,你就不可能再找着我。”

以往每天早上他起床以后,都会生火,煮咖啡,再将面包切开。可今天早上,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思考着她究竟去了哪里,自己找到她以后,要如何劝导她,她才肯跟自己回家。他原先还有一匹马,但是因为近来它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喂养起来又很费劲,所以他就将它处理掉了。今早,生机与斗志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神中。他将衣服穿好,将礼帽拿在手中,又将自己那根弯曲的黑色手杖从门后拿出来,神采奕奕地走出门去。距离他家最近的邻居家,就是他寻觅菲比的第一站。他的皮鞋已经很旧了,步履沉重地踩在泥土路上。他满头花白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从帽子底下探出来,好像一把扫帚,又好像很多禾穗垂了下来。他的短款外套随着他的步伐扭来扭去。他枯瘦的面庞和双手都是一片惨白。

一个名叫道奇的农夫正忙着将一车麦子运到市场上去。两人在路上相遇,道奇问他:“亨利!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道奇已经很久没见过亨利了,自从菲比死后,亨利就一直没出现过,算起来已经有几个月了。眼下,突然见到亨利容光焕发,道奇不禁吃了一惊。

老亨利仰望上空,问他:“你有没有看到菲比?”他这个动作看上去很是怪异。

道奇并未马上反应到他是在说自己已故的妻子,还反问道:“你说的菲比是哪一个?”

“你觉得是哪一个?自然是我的妻子菲比了。”从亨利那花白散乱的眉毛底下朝上射出了两道目光,十分尖锐,又满含悲凉。

“上帝啊,亨利,你是在跟我说笑话吗?”道奇问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长得很胖,总是在不停地喘粗气,他的脸很红,表面很光滑,也很硬实,“你指的应该不是你的妻子吧,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亨利已经丧失了神智,他说:“什么不在人世了!今天早上,她趁着我睡觉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她走了,要不然她就会跟往常一样,先于我起床,把火生起来了。我觉得她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因为昨晚我们吵了一架。不过,我认为我一定能把她找回来。毫无疑问,她是去了马蒂尔德·雷斯家。”

他丢下吃惊的道奇,神采奕奕地继续前行。

道奇惊诧地望着他的背影,高声对自己说道:“天哪,怎么会这样!他已经疯得无可救药了。这老头儿孤独得发了疯,真是可怜。我要赶紧去向政府求助。”说着,他用力甩出一鞭子,喝一声:“出发!”跟着便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