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云听到吵闹声,便点了油灯,掩了门出去。刚走出几步又想:“世新正睡着,若着了火可不好。”因此又转身灭了灯,才碰碰撞撞地走出了房门。“那影子怎么像城里来的那个主任?”世云细细地看了看那人群,最中间的那位果真是林鸿远。“那个林仙女呢?”说来也巧,那林霞一下子便现了出来,直飘入世云的视线,只可恨夜色朦胧,距离又远,难得看清她那芙蓉仙女般的天香国色。
“同志们就回去吧,这里的事情由我们来处理!”世云正看着林霞出神,忽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那不是别人,却是大队里的李书记。
“乡亲们不必大惊小怪,有德的我们会酬,有怨的我们必报。人家既然选好了路,咱们也就不必多操那些闲心。”林主任也道。
“那样大的事情,就这般轻巧么?”众人中一个人道。
“当然不会这么轻巧。这样吧,明天我们讨论讨论,你们呢,晚上就到大队里来开个会,通通气,怎么样?”
众人中虽有几个不满,可这深更半夜的,还能如何?最后他们也只得闷了一肚子的气,愤愤地回到家里。
“什么大事?竟这样惊慌!”世云想着便上前拦了个青年,问道:
“刚才你们说出了大事,究竟是怎么了?”
那青年看了一眼世云,道:
“党内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世云听了很是气愤,本想压了这火的,可是哪里压得住?只见他两眼一愣,狠狠地怒道:
“什么党内的事?你们党内不也出了个林彪吗?还有你那干爷爷王队长!”
那青年听罢一惊,继而无奈地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道:
“你怎么能出口伤人呢?那王队长弄虚作假,逞凶霸世,欺压百姓,却装得冠冕堂皇,无论怎样也不能与咱们这些下乡知青扯在一块儿呀!”
世云听到这里先是一骇即而又道:
“莫不那王队长出了问题?”
“岂止出了问题?刚和咱们去请示问题,——不,是研究问题,不想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世云不禁大惊,“红火一生,不想也有如此下场!”
“哎!”那青年道,“只怪咱们这些人没有见识,竟被他蒙骗了这好几年。”
“不懂的事,要谦虚点才是,如果什么都不懂就跟着别人乱跑,只会害人害已又害大家!”世云冷笑一声道。
那青年无奈地笑了笑,而后道:
“以前的是是非非,就以此了结吧,还望你多多原谅。”
“大人不计小人过,君子岂恨愚人疯?罢了,罢了,他死了与我什么相干?快回去吧。”
世云回到家里,并没有向家里支声,只是想道:这王队长一死,也不知是福是祸。正想间,忽觉自己精神恍惚,似有人隐隐说道:“你梁、韩两家,虽有三世的奇缘佳份,可论起儿女姻缘来,恐还在五代之后。”世云听罢,不禁惊问道,“那梁家的缘当在何处,姻当在何方?”那人道:“深山处,夕阳边!”世云初一想,还以为自己将来定会“独卧青灯古佛旁”,可细一琢磨,却又不是,乃道:“如此说来,我只得听任命运摆布了?”那声音又道:“命非天定,事在人为!”世云听到这里,忙又问道:“既是人为之事,为何梁韩两家无缘?”可等了半天,那人仍不作答。世云正在失望,又听另一个声音道:“施主家虽去世敌,可新怨新缘将至也。”世云听这声音熟悉,便细细地一想,竟是李班长的声音,于是便道:“大叔之意怎讲?”那声音道:“春来花开,自有柳绿风流;秋莲结子,自是绝妙佳缘;可那世龙及刘氏婆狮,恐是结合不得?”“那您身前怎不讲明清楚?”“生前尚有我魔狮压煞,今狮已去,岂有压邪之物?”世云思索半晌,乃道:“事在人为,缘在自求,如何有这种说法?”那声音又道:“不错,姻缘皆由求而得之,但求者能求其精华,亦能求其糟粕。”那声音稍一停顿,又道:“若积后世厚德,二十年后,糟粕必成精华,精华必成大器。”世云还想细问,不料那声音又道:“深更半夜,还不睡去。”继而便见墙脚处有飞影飘动,那飞影转瞬即成魔狮模样。一阵狂风,那飞影也就悄然离去,只在黑夜里传来阵阵轰响,细一辨听,却是:“梁氏与林氏亦有一番三世情缘。三十年后,此缘必再现也!”世云心里惊骇,忙站了起身,直向那飞影奔去。只听“哎哟”一声,自己竟跌倒在了地上。原来,刚才那一切,竟是一场虚梦。“如何这般神奇?”世云摸了摸碰伤的头,不禁自问道。“什么神奇呀?”世新听到动静,也给惊醒了过来。“哎,做梦,刚才做了个怪梦!”世云坐了下来,细细地将那梦讲与世新,世新听罢好笑,便道:“你看你把那狗都惊得叫了起来,”世云细细一听,那夜色里果真有狗在吠,还有鸡鸣的声音。
第二日,世云还没有起床,便被母亲一阵叫唤唤醒,说什么今天春姐一家要回门,叫他早点把家里收拾收拾。世云懒懒地起了床,将昨夜王队长的事情都告诉了父亲。
“死了就好,这下子没人可以欺负咱们了。”梁父点燃了烟,道。
“就不该在姐姐出嫁的日子上吊,弄得人家不愉快!”莲儿一边梳着头,一边不高兴地道。
“这有什么,是这喜事压住了恶人。”梁母道。
世新听到里面说话,便伸了伸懒腰,慢慢地走了出来,迷迷糊糊中道:
“就是,说不定今后我那外甥,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呢!”
众人大笑,待笑过了这阵后,才听梁母说道:
“世云、世新,你姐姐和姐夫今天要回来,你们就先准备准备,免得到时候一家子懒懒散散拖拖拉拉的惹人家笑话。”
“那王队长的事,咱们不去看看吗?”莲儿道。
“先理了这边再说。莲儿,待会儿你把你妮子姐姐叫来,这边她帮得着的。”梁母正说着,便听屋外有人敲门。莲儿走上前,见是远妮,便乐呵呵地道:
“刚才娘还叫我去叫你呢,没想到说姐姐姐姐就到。”
远妮招呼了梁父梁母及众兄弟后,才慢慢地道:
“我知道姐姐今天要回门,你们可能忙不过来,所以就一早过来了,说不定还可以帮上一点。”
“唉呀,咱们正缺你呢。”梁母说罢,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于是便道,“春姐一走,咱们没了一个能耐的帮手,要是你能来帮我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远妮听到“一辈子”三字,心里又伤又恨,可见到梁父梁母及世云都在场,心里的事不好表露出来,于是便苦笑着道:
“姐姐虽走了,可我想又会有姐姐要来的。我们呢,自小就是一家人,帮帮扯扯自是应当的。以前咱们不分你我,今后自然也不会分彼此的。”
莲儿知道远妮话中的意思,便忙跳了出来,扯开了话题道:
“今天呀,哥哥们就打扫房子,我和妮子姐姐呢,就好好好地把房屋装饰一番,也不让那新姐夫挖苦。”
其实,这房子早在前几天就给收拾过了,现在打扫收拾起来并不费劲,不一会儿功夫,那几间屋子便打扫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如果姐姐他们出发得早的话,应当快到了吧。”莲儿见姐姐还没有回来,便急切地对远妮道。
“嗯,”远妮点点头,“应当快到了。”
“喂,妮子姐,咱们是不是去接接他们?”莲儿拉着远妮的衣袖道。
“嗯,”远妮道,“我看可以!”
说到做到,不一会儿二人手便挽着手,顺便叫了世云和世新,带了那条黄毛犬公狗,直向那来路走去。约过了半个小时,便见到姐夫那边的人过了来。几个人会了面,便欢欢喜喜地向梁家湾走来。
“唉呀,姑爷们终于回来了。”梁母见女儿女婿回了来,便忙迎了上去。
“娘昨夜可还睡得安稳?今天早上可还忙得过来?”春姐含着泪问道。
“还好吧。”梁母拉着女儿,走进屋里,“幸亏那远妮一早就过来帮忙。”
春姐望了望远妮,轻声地笑道:
“真是委屈了你,今后咱一家子一定不忘了你的厚德。”
“何必说这些,又不是外人。”莲儿听到这些客套话,心里很不舒服,“姐姐,你在那边可还过得好?”
“人家现在过得好好的,自有人家心疼,用得着你来操心吗?”远妮笑了笑,望着莲儿道。
莲儿刚说出那话,觉得说漏了嘴,便忍不住笑了笑,道:
“就是就是,姐姐和姐夫二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哪需要我们操心。”
几人又是一番笑话,便到了午饭时候。一家人吃过饭,正在说话,便见韩母过了来。
“吃过饭了?怎么不叫我一声?”韩母笑道。
梁母忙起身让了坐,也笑道:
“你总这个样子,要你来你又不来,不叫你偏又怪人家!”
韩母也不多说话,直把嘴凑到梁母耳边细说了一声,而后道:“咱们去不去?”梁母正不知如何,便见那新姑父道:
“什么大惊小怪的事,现在是一家人了,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嘛。”见她二人仍不说话,便又道,“是不是那个王队长的事,咱们也听说过了。是不是要开会?”
既然人家已经说了出来,还有什么可讲的?这梁、韩两家,还有那新女婿一方都略微收拾了一番,便赶到了大队里。首先自然是唱歌,接下来便是书记讲话,再下来便是县里林主任的长篇大论。世云听得无聊,便借口小解,偷偷地溜了出来,一个人在村子里逛悠。转过田头那座小山,便到了一道山谷旁。顺着一条小路,世云小心地来到了一个幽深的地方,“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世云不禁赞叹道。再走几步,便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世云遁着水声走去,便到了一片兰竹林边,“好一幅竹溪佳境!”世云正在赞叹,忽听到前面似有人戏水的声音,“会是谁呢?”世云想着便绕过那片竹林,果见一个飘飘渺渺的仙女般的女子正用溪水浇洗着脸庞。“怎么像那个林仙女?”世云睁大了眼睛,“果真是她!”想到这里,世云便禁不住偷偷地挪了上前,细细一看,果真是天仙颜色,正是:
飘飘乎如游云,盈盈乎似和风;
行如燕翔碧空,坐似荷花伴水;
笑若牡丹初绽,音比蜜糖倍甜;
触她那灵灵双目,竟让人魂梦顿迁!
“乱世竟还有这等佳人?”世云叹道。抑或是激动,让世云竟不知如何是好,“叫她一声可以吗?”世云心想,可正要叫出时却又没了那胆量。“一定要叫,成不了姻缘做个朋友也可以!”世云鼓了鼓勇气,正要叫出个“林”字,却又咽了回去,“连个人都不敢叫,你还叫梁世云吗?”世云狠狠地骂了骂自己,当他再要叫时,却见一只鸟儿惊过,又消了世云一段勇气。“见鬼,说叫就叫,还罗嗦什么?”终于,世云张开了嗓子,叫道:
“林——霞——”
那林霞听到叫声,不禁大吃一惊,待她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男人,体魄健壮,相貌堂堂,自有一番男儿气度,豪雄阳刚。“这山沟里竟还有这般倜傥的男人?”林霞想道,“这人什么来头?竟跑到这里来?”
“你……你叫谁呀?”林霞颤颤惊惊地问道。
“叫你呀!”世云道。
林霞明知叫自己,偏还要如此问话,“见鬼,自己怎么这么笨!”林霞自笑自己的愚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世云笑了笑,道:
“昨晚我去韩大爷家,听你跟远妮说的。”
“噢,你就是那个梁世云。”
“正是!”
“睚眦必报的?”
“知恩图报,怎么能说是睚眦必报呢?”世云道,“有的事若不以牙还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你就那么看重自己,那么自私吗?”
“首先我还是个人,”世云道,“至于自私,我想为自己争取该有的权利,不能算是自私!”
林霞点点头,而后道:
“我想也是。哦,你们不是要开会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世云想了想,道:
“理念的驱使,让我来到这里。”
“哦,”林霞若有所悟地道,“好了,你还是快回去吧,若被小将们逮住,可又有麻烦了。”
世云不舍,可又不好明说,便道:
“你说这里的山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