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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哦,你是不是一夜没睡?”莲儿取笑他道,“刚才我醒来,听到鸡叫声,便坐起来看看,不想见到妮子姐姐的灯也亮着。”

“哦,快收拾一下吧,天也快亮了。”世云催促莲儿道。

莲儿一边忙碌,一边不经心地道:

“二哥哥,你说这世间的恩恩怨怨为什么总那么不可思议?”

“怎么了?”

“你看,那个老王队长和咱韩大爷,好几代人的恩恩怨怨,竟这么快就了结了。”

“还有呢?”

“还有啊,咱们和那霞儿姐姐,刚认识几天,便变得如此难舍难分。”

世云心里难受,也就随口吐了一句,道:

“这或许是天定的吧!”

莲儿收拾完毕,便跟了世云出去,先到了远妮的家里。那只黄毛狗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送他二人进到园子里去。远妮或是听到了狗叫,料到是怎么回事,因此还没待他们敲门,便迎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们来了!哎,现在还早呢!才四点多钟。”远妮道。

“才四点多?”莲儿吃惊地道,“也不要紧,坐一会儿再去。喂,妮子姐,你咋知道咱们来了。”

“有那狗儿报信呢?”远妮笑了笑,“再说,刚才见到你们的灯亮了,一忽儿又灭了,我就知道你们定是上我这里来了。啊,莲儿,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莲儿揉了揉眼睛,道:

“那么晚才回去。妮子姐,看你的样子,好像一夜都没睡?”

“怎么会呢?只不过睡少了点儿。”远妮有些不安,“咱们不如早些到大队里去,我想林霞也该起来了,——这样可以多聊一会儿。”

世云、远妮点点头,而后便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房门,出了园子,借着淡淡的月光,直向大队公所走去。果不其然,那林霞已早早地起了床,正和父亲一块儿收拾东西。

“霞儿姐,没想到你真起来这么早?”莲儿走上前,道。

“谁说过我会起来这么早?”林霞笑了笑问道。

“当然是你妮子姐说的!”远妮道,“要帮忙吗?”

“不用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林霞用毛巾擦了擦手,“咱们坐下聊聊吧。”

世云、远妮、莲儿坐了下来,正要开口,却见林霞的父亲走了出来。

“我是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你们来了。”林父道。

“霞儿在这里虽只住了几天,但咱们志趣相投,很合得来,今儿个你们就要走了,我们怎会舍得?因此便邀了一块儿来聊聊。”远妮说着,便指了指世云和莲儿,“他们就是我常跟您讲的世云兄和莲儿。”

林父勉强地招呼了几句,便回到里屋,过了半天又拿了几本书出来,道:

“这是几本革命的著作,若用得着就回去看看。”说完,又进了那屋子。

四兄妹没聊多久,天便吐出了白肚。这并不很大的大队招待所,也被陆陆续续到来的大队干部占满了空间。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公社里的干部也来了几位。几句闲聊之后,县里来的这几位领导,还有村主任的女儿林霞,便乘上了车,飞快地消失在深山沟里。那别离时各人的心情,自然不必多说,但事实如此,无法改变。

送走了干部,世云等还得马上回去,准备当日的劳动。远妮以前是要下地的,而今再次受到大队委托,要她到屯子里的小学教书。莲儿虽小,但也得上学。就这样,城里乡下的这几家人,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说是平静的生活,其实根本就说不上,尤其是世云。自从林霞走后,他便日日思念,夜夜相思,总希望能有再见的一天,可是,一个人在城里,一个人在乡下;一个是干部千金,一个是农民蛮子,又怎么能够奢望再次见面呢?更甭说喜结鸳鸯的事了。一日一日,一月一月,这个世云,也渐渐地变得颓败憔悴起来。至于这个中细节,我想在此勿需遨述,仅一笔带过。

再说那边林霞,一回到城里,便开始蔫蔫不振起来,母亲见她这副模样,便不停地埋怨林主任不该把她带到乡下,竟让她变了那么多的苦。

一日,林霞正在看书,忽然父亲走了进来。“这些天读书读得怎么样?”父亲问道。

“还行!”林霞无精打采地道。

“哎,”父亲叹了口气,“看你这样子,就早不该把你带到乡下去,非但什么都没学成,反倒弄得如此模样!”

林霞并不说话,只怪父母不懂她的心思。正当她疲倦得将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屋外变得闹杂起来。林霞放下书,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而后挪到窗边,打开窗户。见是那刘会计,便又回到桌上,蔫蔫地打起钝来。

“老林啊,刚才我得了信儿,说你那老二月江考取了兵,不出几天就要入伍了。”刘会计走上前来,对林霞的父亲道。

“哦,好事嘛,娃儿们入伍锻炼一下,今后也有个出息。”

“也是!也是!”刘会计走进屋里,“那霞儿这回到乡下怎么样?”

“哎,别提了。”林主任沏上茶,“不但没学到东西,反而弄得精神萎糜、颓废至极了。”

刘会计笑了笑,道:

“年轻人啊,不锻炼又怎么吃得了苦?”

林主任一面招呼林霞出来,一面道:

“这些年轻娃们呀,到底吃不了苦,那么一点苦就累成这个样子!”

林霞听到父亲叫唤,连忙走了出来。叫过刘会计,而后坐下,刘会计自是端详一番,而后笑着道:

“这霞儿呀,恐怕不是累成这样的,定是受了什么气,伤了什么心吧。”

林主任正欲再问,却听林母叫林霞去帮忙洗菜。林霞也不多说,便辞了刘会计,进到厨房。

“老刘啊,我有件事,倒想请你帮个忙?”林霞一走,主任便意味深长地对刘会计道。

“哎,又不是外人,尽管说吧。”刘会计爽快地道。

“我那老大月琛,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可还没有个合适的人,我看……”

“哈哈,你老林居然也管起儿女们的事了!婚事呢,我看还可以推迟两年,毕竟月琛也才二十岁,再说是城镇户口。”

“这又何偿不是,可是这月琛,从小脾性就不好,若娶了媳妇,可能会收敛几分。这样,家里也会安宁一点,我这老骨头,也好尽心尽力为国家为集体多做点事。”

“嗯,这事我就留意一下,尽量给你家物色一个合适贤慧的媳妇。”

二人又闲扯了一番,难免讲到王家屯的事。不大一会儿,厨房里的饭便也做好了。这刘会计,自然又当了一回坐上宾。

吃过饭,林霞又帮母亲收拾了一会儿餐具,而后正要洗手回到书房,却被妹妹林芬叫了住。

“姐姐,那乡下是不是很脏?”芬儿好奇地问道。

“地上倒是有些木片落叶,但人家心里倒是最干净的。”

“那山里面是不是有蛇?”

“也许有吧,可我没有看见。”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月江回了来,身上还穿着军装。

“二哥,你倒挺神奇的!”林霞看了看月江,笑着道。

“二哥不神奇谁神奇?”月江正说着,突然月琛也从里屋出了来。

“月江,今后成了将军,也把我们提拔提拔!”月琛斜着眼睛对他道。

“看你又偷了酒喝,”芬儿闻到酒味,忙捂着鼻子跑到林霞身后,“提拔了你,你就只会打人!”

月琛瞪了一眼林芬,而后一本正经地对月江道:

“月江啊,在部队里好好干,今后混出个大官来,也好让咱们沾沾光。”

月江本想说他几句,但又想到明天就要入伍,弄得那样不和不气的,自然不好,于是便道:

“我现在也累了,你们就先回去,晚上我叫你们来帮忙收拾行李。”

几个人二话没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芬儿和林霞同住一间房,二人一坐到床上,便听见大哥又和母亲大吵了起来,好在二哥月江很快便过去调解了开来。

夜里,芬儿总问林霞一些天真的问题,林霞开始也还认认真真地回答,可到了后来,问题越来越多,而自己的心情却越来越乱,因此,回答起来也就不那么耐心,只是随便说几个字敷衍了事。芬儿觉得没趣,只怪姐姐对她不好。将近半夜,芬儿见爷爷送刘伯伯出去还没回来,知道当晚是会不回来了,于是便别了姐姐,跑到母亲房里。

林霞见妹妹走开,便松了口气,而后灭了灯,躺到床上。满怀的心事,又怎让她睡得着?时过三更,林霞突地没有睡意,便爬了起来,静静地坐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切,林霞不禁陷入了沉思。那本就朦胧的夜色,在满天乌云的遮蔽下变得更加阴森可怕。那时而在云中穿梭的月亮,就如一个幽灵,贼贼地注视着窗内的自己。“今晚会下雨吗?”林霞心里想,“那云哥家的破茅屋会不会漏雨?”正想着,一阵狂风吹来,把窗户给“啪”地关了上。林霞再次推开了窗,挂好风钩,“‘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真要下雨了。”想到这里,林霞便忙披了外衣,出门将妹妹晾在室外的红丝巾收了起来,正待坐定,那雷雨便如同瓢泼般倒了下来。林霞打了个寒颤,又想到世云一家,心里不禁伤感起来。“那山中的花草,天上的星星又怎样了呢?”林霞心里问道,“那孔雀、飞鸟是不是回了家?”正想着,那雨已飘进了屋里,“云哥你们都醒来了吗?你们又在做诗吗?”想到做诗,林霞又忽然来了灵感。只见她匆匆地去取来纸笔,又痴痴地看了看窗外,而后回到书桌前,摊开纸,拿起笔,细心地写了起来——

雨夜吟

霞儿姑娘有感于凄秋雨夜作

雨来惊如何?半路泥泞半沼泽。

不想世间千万事,风雨过后尽萧瑟。

人道凄秋多愁怨,怨到何时方了结?

相思一片总难去,思到哪年方回辙?

风雨浇得人心泣,泣尽泪水苦难竭。

苦念山中花草木,难料天上云星月;

天上彩霞总不忘,枝头红缨终难舍;

飞鸟还悲暴雨袭,稚童已被沟水隔;

可怜池鱼恼浅水,唯叹孔雀哭深阁;

何日山鸟回故里,几时百灵归巢窠?

一夜惊梦总无奈,梦醒过后又奈何?

都道太平天地舒,缘何醒来总悲歌?

风雨还在天地狂,愁鹰依于寒秋涩。

句句愁泪声声血,谁砸铜鼓为我歌?

纵使风雨万年狂,我当风雨厉声喝!

撒手忘却昨日事,嫁得孤魂飞银河。

银河一水几何长,踏河永唱苦人歌。

歌到尽头霞城亮,一片光辉照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