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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这边世云虽尽了力,但仍未能将世龙劝回家里,最后也只好怏怏地回了家。再后来,世龙见自己一个人难以支撑下去,便跟家人达成妥协——回家里吃饭,但不住在家里。就这样,一家人又平平淡淡地过了好几个月。

这天正值乙卯年八月十五,梁韩两家人吃过晚饭,正准备拆席,忽然一个中年妇女闯了进来。

“哎呀,我这没用的人真是没有口福,一到这里来就拆席了!”那妇女笑嘻嘻地道。

梁母请了那女人进来,倒了茶,道:

“不知又有什么喜事,竟乐得大姐这么开心!”

“嗨呀,俺倒还享不了这福,我是来向您报喜的。”那女人喝了口茶,道。

“报喜?”梁母一愣,“什么事?”

“嗯——”那妇女放下茶杯,故意慢吞吞地道,“您老人家真是有福啊!”

莲儿正在诧意,忽听韩母笑着道:

“莫不是春姐她有喜了?”

那女人一愣,马上又笑道:

“哎,我本想讨个红包的,不想被您给猜中了。告诉您吧,春姐她今儿上午生了个龙凤胎。龙呢,胖呼呼的;凤呢,水灵灵的!”

“什么时辰?”梁母一听高兴,便上前拉住那女人的衣袖问道。

“大约是午时过一点吧。”

梁父听罢,忙伸出手来左掐右算,片刻便道:

“这真是个好时辰,两个外孙儿今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梁母本要留她吃饭的,可那女人执意不肯,最后只好随她一个人赶夜回去。

第二天,梁母一安排完家里的事,便和世新急匆匆地去了春姐家里,梁氏父子则照常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又匆匆忙忙收拾了些物品,准备给外孙女、外孙儿整酒。

这几日,梁韩两家无不高兴,那个莲儿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说今后便有了侄儿,有了发号施令的对象。

“咱们不如出去庆祝一下?”莲儿提议道。

世云、远妮同意,也就二话没说,便出了去。疯玩了一会儿回到家里,世云心里总有些不快:为什么今日做诗没有了林霞?为什么狂欢的只有我们?你林霞是不是也在为我们高兴……想来想去,终觉不是滋味儿,于是便拿了本书,胡乱地翻了起来。

“二哥,你还静得下心来看书?”莲儿走了进来,见到世云的样子便笑着道。

“心不静就要迫使它静下来!”世云道。

莲儿不再言语,过了好半天,又才怯怯地问道:

“二哥,你是不是在想霞儿姐?”

世云瞪了莲儿一眼,并不说话,继续翻着他的书。

“二哥,我看你不要想了,人家是千金小姐,怎么会跑到你这样的穷窝里来?”莲儿道。

“喂,谁说我在想她?”世云瞪着莲儿,“你不要瞎猜好不好?”

莲儿沉默了半晌,又道:

“二哥,其实我看得出……你就不要想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了人家呢!”

世云本想再说,可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觉得,妮子姐姐也挺不错的……”

“你别说这些了,我需要清静!”世云禁不住喝斥着道。

莲儿受了委屈,只得怏怏地走了出来。世云本想去安慰一番的,可又碍于面子,便没有过去。

夜已渐渐地深了,先前所有喧闹的东西都逐渐地沉睡了过去。世云心事重重,久不能寐,最后便取了昨夜没有喝完的半瓶白酒,一个人闷灌起来。酒过三旬,那满脑的愁苦与愤闷一下迸裂了开来。世云站了起身,打开门,一歪一斜地走到那石板溪边。溪水如故,水草幽幽,曾经几度刺入耳际的蝉鸣哀吟,也好似比往日更加凄厉,更加怅惘。世云靠着那棵老柳树,望着溪水里细微的流水,想着记忆中起伏的往事。不是吗,人生就好比这弯溪水,清澈的总那么渺小,而浑浊的总是那么多的流沙。天啦,为什么自己生得那么清澈,却又那么的微不足道!渐渐的,就在这寒风秋夜里,世云进入了梦乡。梦里,一个人对他说:“小伙子啊,鸳鸯也会有分离的时候,如果鸳不懂得保护鸯,那么鸯也得寻找属于自己的窠,——那窠同样是属于它的!”

世云一梦醒来,才发现天空星光闪烁,地上露水灵灵。他不禁打了个大寒颤,开始后悔自己多喝了些酒。世云脑里虽清醒了些,但酒醉仍然未消。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油灯未灭,差点儿烧了自己那早已破旧不堪的纹帐。世云躺了下来。总觉没有睡意,过了一会突然看到案上的纸笔,便忙取了过来,思索片刻,而后写道:

忧心寒秋之流水记

一、序

怎不见北雁归去,却偏闻哀声鸣鸣?

莫是孤魂咽泪,望断烟雨梦醒?

道是寒秋多凄寂,更因初冬煞终生。

万里萧凉冬风肃,四野凄寒寒水凌;

水流泥去坟莹处,花落叶黄入江心;

不见黄蝶绕冬菊,偶闻苍山夜莺鸣。

人言顽石无恩义,却是上苍总无情。

夜来披衣还消瘦,无泪却已尽伤神。

握笔心哽千万句,仅以寥言寄愁情。

相逢不走断桥上,而是竹溪林边。

纤纤玉步响绿水,盈盈笑语绕竹帘。

惊眉惧颜斜目望,堪言万分冠天仙!

低眉不知影何去,唯有惶惶满心间。

今生不图其它事,只为争得此佳缘。

斗胆锁事问一声,岂知此事竟绵延。

心有恼苦声声诉,满目欢欣话为鉴。

年年岁岁水东流,岁风年年慕非前。

昔日只图共柳竹,今却一心成姻缘。

只恨心怯多疑虑,未放对面坦相言。

朝思暮想愁难尽,何日荡荡诉衷肠?

踏雪总思盈盈步,赏花依嗅玉娇香。

梦里无尽娥妲泪,心中几多断肠伤;

日日念君君不应,借得虎啸斥上苍。

力竭身嘶人老去,病卧床踏著文章。

何日梦醒过飞霞,却得凄夜换春光。

梅子尚还初小时,绿红万里遍潮声。

和风清抚沿河柳,几只游鱼嬉江心。

问是哪家****,随风盈盈梦中行。

春姑一片诚心意,教得痴郎记真情。

谁料恰是伤鸟罪,留取伤怀恨一生。

他年若无此相思,何致今日泪满襟!

人道鸳鸯多苦难,可悲鸳是鸯又非?

鸳自忧愁作诗句,鸯却欢欣与人罪?

河鸳伤得泪作渎,漫自独步夜披衣。

待到他年老死时,旧梦可会重又归?

夜夜愁肠总非计,换得红颜作思人。

可怜天下多情郎,总是纠缠梦不清。

无奈风急十月过,东西别去谋人生。

自别而来终日痛,独望深林思恋人。

寂寞悄悄清凄泪,恨满愁肠又折行。

囚居莫敢怨言语,只恨凄秋总残狠。

天下谁人知我泪,赠与缎绢抹泪痕?

夜半披衣思恋人,寒夜凄清弯月朦。

不知谁家灯未灭,檐下伤鸟偶一声。

一声长叹愁万绪,无尽哀伤唤兰衾。

兰衾莫知五更寒,纵唤千声依不应。

登高****恋人处,不想上苍偏作梗。

倦眼不见银河泪,驿中小道雾蒙蒙。

怨去愁来唯叹息,今生不该《雨霖铃》。

昨夜寒蛩低声鸣,道是谁个思离人?

我在花下拾红碎,别家鸳侣却重逢。

世间欢畅总无我,落我断肠凄切声。

瑟瑟冬残寒入骨,风催叶落扬柳哭。

败荷凋零误花时,河鸳游移迷津渡。

雨落风来夜更凄,万家小楼梦难熟。

只想明日早一晨,好与阿妹思苦诉。

人间多情掩难住,痛极道尽几万端。

痴郎无力循逃过,总于梦中泪满衫。

日日盼书书不止,心中无奈好寒酸!

若有一日得笺帛,阅罢定然泪满肠。

缘何多情无人应,留得相思总纠缠!

无奈而今总如此,不却情殇又怎般?

世云写到这里,觉得实在太累,便不自觉地瘫倒在地,忽忽地睡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世云刚一醒来,便觉情况不对:满屋子的纸片墨迹,还有那些不成句的片言片语。“这也叫诗?”世云自问道,“太丢人了,竟然写出这样的句子!‘说罢便匆匆地收起纸片,揉作一团,而后扔到不远处的一个柴草堆里。

打扫完房间,世云便静静地坐下来,“说那么多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做一首绝句,或是填一首词的好!”想到这里,世云便又取来了纸笔,写道:

南歌子·答流水记

深林咽孤肠,落日老昏干。

残枝暮柳断垣墙,都缘残阳落去、转凄寒。

举目愁来急,低头泪始干。

今生情事当怎般。

怨把今生洗却、换春光。

世云又看了一遍,而后将其叠好,放进屉子里。接下来便出了门,和家人一块儿下地,一路上,便听几个青年说说笑笑,好似有什么大新闻,其中一个说:

“这下子又有什么贵人的子弟跟咱们一块儿下地了。”

“看你这嘴馋的,不就想吃人家的东西吗?”另一个青年拍着刚才发话的小伙子的肩道。

“是又怎样?前年咱家住了一个知青,我就得了不少好处!”那人又道。

“可人家还是回去了,而你呢,照样在这里修地球!”又一个年纪较小的道。

世云听到这里,便猜想又是什么知青下乡的事,所以并不多问,只顾一个劲地向前走去。

“喂,云哥,”世云本想避过他们的,可还是被人家给叫了住,“这么早啊,你兄弟呢?”

“后面!”世云道。

“哎,云哥呀,这下子你又有同党了——外地的几个知识青年,马上就要到咱村来再学习再改造了。”一个青年道。

“那些人只认得字,整天就乱拉乱斗,谁是他同党!”世云没有好气地道。

“可别说得这样绝,前年住在我家的那个,就很好。”那人道。

世云自知理亏,便不争辩,过了片刻,又才问开始发话的那人道:

“你是怎么知道知青下乡的?”

“今天上午我送侄儿去上学,恰巧碰上李书记。李书记又拉我去收拾招待所,这消息当然是听他说的。”那青年自豪地道。

“什么时候来?”

“就近几天吧。哦,你看,咱们的班长都跑到前面去了。”那青年说完,便快步地跟了上去。

“又会来些什么人呢?”世云心想,“管他呢,反正不干我的事!”想到这里,世云便加快了脚步,直向自己该忙的地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