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箫,”林霞笑了笑,“还要看雪花,看月亮!”
“这样的天气,若冻坏了身体怎么办,——叫医生可没有城里方便的。”世云道。
“什么城里不城里,我现在也是山里的人!”林霞道,“城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夜晚的!”
天空依飞着雪花,那朦胧的月儿时隐时现,——这样的景致确实不多见。但是,更不多见的是这夜里的箫声,这箫声中的千方万语,这千方万语中的情丝绵绵!
“这样的夜晚极少见的,”世云想了想,“或许今晚还是第一次。”
林霞看了看世云:
“我看你整天总那么忧郁,为什么就不常到这里来?”
“来这里可以让人心平浪静,但一回去,就会更加烦恼。”世云道。
“那怎么不天天都呆在这里呢?”林霞天真地笑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常来这里的。“
天空渐斩地明朗起来,那雪花儿已不再飘落。半晌,世云才道:
“这石板溪和七星桥,从小便是咱们兄妹的乐园,可现在人大了,反倒没了时间。”
“这我听妮姐讲过的,据说这桥还挺有来历的。”林霞道。
“这桥有好多年了,上面曾有古人刻的字。”世云站起来,走到桥头,林霞也跟了过去,“你看,这里有个‘云’字。”林霞走了上去,借着月光,仔细地辩认了起来,那石墩上果真有一个‘云’字。“前些年这桥遭了劫,他们把桥上的字弄得更加不好辩认。”说着又到了桥的那头,“你看,这里有个‘霞’字,还有个‘归’字,”林霞细细地一瞧,果真有这几个字。
“我们不如把这些字辩出来,”林霞道,“看来是副对子,连猜带想,恐怕也不成什么问题。”
“我还要告诉你一副奇怪的对子,”世云说着便指了指前面,“你看,故意颠倒语句,也不知什么缘故。”
林霞一看,也不知其意,但也不深问,只说今后再考。二人继续认那对联,认了好半天,才发现那写的是:
云驾乾坤远去,霞随日月归来。
林霞看了不悦,但又不好表露出来,最后只得无精打采地听世云讲了些石板溪与七星桥的故事。
“这石板溪也很怪,雨季的时候偏只有一点小流水,可到了旱季,却又水涛汹涌。”世云道,“这桥为什么叫七星桥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曾有七个仙女到过这里吧。”
“也就是说,那对联有可能是神仙提的?”林霞笑着道。
“我怎么知道?我看,咱们这里现在也有了四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凑成七星。”世云也笑了笑。
林霞知道世云说的是他们诗社的三兄妹再加上自己,于是便道:
“人家现在都十几岁快二十岁了,娶亲嫁女,什么时候才凑得上七星?我看,还得等下一辈罢。”
石板溪、七星桥的事一讲完,便是整个王家的事,王家屯的事一说呢,便又扯上全公社的陈芝麻滥谷子,如此如此,便是一夜,这两个人也彻夜未归,只讲到鸡鸣狗吠,东方日出。
天亮了还得回去。世云无奈地别了林霞,便飞跑着回到家取了锄头去种土豆,林霞也匆匆地赶到了住处,取了那早已磨得光溜的锄头。刚到校门口,便碰上了远妮。
“妮姐早啊,莲儿怎么没上学?”林霞见莲儿不在,便关切地问道。
“昨晚变天,可能受了点风凉,今早要我代她请个假。”远妮道,“哦,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看你眼睛。”
“我,”林霞不自在地道,“我不困。”
正这时,那个阿秀带了工具出来,见到她二人,大惊小怪地问道:
“霞儿呀,你昨晚咋个没有回来?——看你眼睛,定是又跑到哪里瞎混去了。”
远妮听了这话,不禁吓了一跳,忙上前笑着道:
“昨晚我娘身体有些不好,莲儿也病了,我只好留她在我那里帮帮忙。不想她蛮不讲理,硬拿了学生的作业本要改,——这样稀里糊涂就是大半夜。”
“哦,”阿秀笑了笑,“要劳动就好好劳动,一会儿要下地,一会儿又想当老师,三心二意是学不到东西的。”
“今后我劝着点她就是了。”远妮说着便目送她远去。待那阿秀走远了,远妮才轻声地对林霞道:“今后可别乱跑了,若再被她发现,就不好收场了。”
林霞冒了一身冷汗,“也不骗你,昨天我听到远处有箫声,便跟了那声音寻去,没想到是云哥在那里。故人嘛,我就跟他搭了讪,他讲了些村里公社的事,不想一讲就是一个通宵。”
“哎呀,”远妮又惊又忧,“幸好没被那几个夜游神发现,若给发现了,云哥可又要挨批,你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
林霞正在吃惊,忽然远妮又道:
“好了,上工去吧,今后可要小心!”
一天的不安和疲倦终于熬到了尽头,收工时间一到,林霞便跟了韩母,径直向韩家园子走去。走到那柴草棚,正要跟世龙打招呼,却不想遭到一阵白眼,林霞心里不快,只好怏怏地回到了韩家。
这边世龙,一进那屋子,便跟世云撞了个满怀,世云见他面色颓废,便顺口说了他几句,哪知世龙一下子发了火,骂道:
“我下地的时候你还呆在家里,我扫地的时候你却捧着书本,你凭什么训我?”
世云心里有气,也狠狠地道:
“书是你自己不愿捧,怎么怪得着我?你看你那这那棚子,成个什么样子?”
世龙又气又狠——你不就认得几个字吗?凭什么在我面前说大话?于是便肆无忌惮地道: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昨儿个我亲眼见到你跟那姓林的私混在一起——既然你那么不讲情面,也别怪我不懂恩义!”
原来,昨夜世龙觉得寒冷,便随便出去转转,哪知恰巧看见世云和林霞在一起。
梁母听到吵闹声,匆匆地跑了出来,问明情况,便道:
“世龙,你就念在娘的份上,不要四处乱讲。先些年你爹遭人斗,给斗残了腿,你还想要你兄弟残一支胳膊吗?”好话说了半天,世龙才沉住了气,坐到火坑边一声不吭。
世云呢,刚才听了世龙的话,又急又气,正想要发作,却见母亲上前了来道:
“世云啊,你们兄弟间也要和气点才是,至于和那林姑娘,俺不反对,可不能偷偷摸摸,请了媒人走正道才是。”
梁父也听到了这些,便放下烟袋跑出来恶狠狠地道:
“如果你得罪了人家林主任的女儿,小心砍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都不能乱跑。”
莲儿因为生病,好半天才出了来,“爹,你管得也太多了,就算二哥不跑了,人家也会跑!”
“你知道什么!”梁父气愤至极,喝斥道,“这家里的事我不管谁管?我什么时候管多了?”
莲儿心里烦燥,也不顾父亲的言语,便一把拉了世云走到自己房里:
“你这样不觉得妮子姐难受吗?”莲儿轻声地对二哥道。
世云看了看莲儿,“我怎样了?我只不过恰巧碰见她,跟她讲了些七星桥的事。”
莲儿不说话,“妮子姐姐和霞姐,哪个更适合做自己的嫂子呢?”莲儿心想,“最好两上都是,可怎么可能呢?这样的时代,哪个还会一夫多妻?”
莲儿想了许久,直到被母亲叫去吃晚饭。
大概九点多钟吧——冬夜的九点,离白天已经很远。远妮家里,照例是两位姑娘说说笑笑,谈天说地。
“咱们是不是去看看莲儿?看她病得怎么样了?”远妮提议道。
“我早先就想去的,可刚才见了世龙哥样子,就没有去。”林霞委屈地道。
二人也不多犹豫,便站了起来。在莲儿家坐了片刻,便又回到韩家园子。
“我也回去罢,免得到时候太晚。”林霞做出要走的样子。
“坐一会再走,——今晚莲儿不能跟我一块儿送你,我就和我娘去,也好让她看看你那里的字画。”
林霞笑了一笑,也就坐了下来。
“霞儿,告诉我,你在这里几个月,可想你家人吗?”远妮问道。
“怎么不想?”林霞道,“不过有你们,比家人还好。”
远妮轻轻地笑了笑,又道:
“他们就舍得让你一个人在外边么?”
“当然不舍得!”林霞想了想,“他们本不许我来的,可我一定要来,后来也就放了行。”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有什么好的?”
“有你们啊?”林霞道,“因为有你们,我才执意要来的。”
远妮想:“与其说‘你们’,还不如说‘世云’,真是佩服你的那颗诚心!”
“霞儿,说实话,你是不是……”远妮正要问出来,却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其实,林霞也知道她要问什么,“妮子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远妮沉默了。
“你说韩大爷会不会做这个中间人?”林霞又问。
远妮想了想,“你父母会不会同意你到这里来?如果你爹觉得这里太穷,我爷爷牵线又有什么用?”
“什么穷与富?穷的可以变富,富的也可以变穷;那平民百姓可以成为举世英才,那达官贵人也可以成为平民百姓。天下人都一个样,哪里有穷富之分?”林霞道。
“如果都这样想就好了。”远妮叹道。
“他们会这样想的,父亲就经常这样教育我,说大家都是一家人,都在一面红旗下生活!”
远妮半晌都没有说话,好半天,她又才道: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云哥都有那个心,可你们总是埋在心里,恨没有牵线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霞问道。
“我们从小就跟云哥一块儿长大,这点心事是看得出来的。”
林霞沉默了。
“你是不是恨没有牵线人?”远妮又道。
林霞只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做这个媒,但我可以帮你把话传到云哥那里。”远妮道。
“真的?”林霞有些激动,也有些羞涩。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远妮道,“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传话筒罗!”
其实,远妮说话的时候,心却在滴血。——毕竟,这份情自己已培育了将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