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方圆
5949700000027

第27章

远妮虽心在滴血,但情已至此。只能这样,后来一个绝好机会,远妮果真不负林霞所望,当着梁家人吐出了原委。世云初一听到,喜不自禁,便作了首散曲,名曰《中吕·喜春来》,见是:

寒溪难料冬山秀,翠柳终解梦怨愁。我独桥下醉饮酒。灯远处,终把泪眼收。

这梁家父母呢,自然也很欢喜,总庆幸自己儿子得了这么好一门亲事。“既然世云有这福气,咱们也就快请了媒人,早些把人家娶了回来。”梁母跟梁父商量道,“明儿个我就去跟韩大叔讲,托他牵了这根线。”韩父道。后来那韩大爷一听,自然也很痛快,可转念又想,人家那么好的身份,林主任会同意吗?想归想,人家托到自己头上,推自然是推不掉的,因此也就应承了下来。

自那以后,林霞和世云便不再如往日那样颓废不振、伤怀终日了,倒是各自有了依靠,精神大好,下地归家,嬉嬉乐乐;雪里雨中,蜜语甜言。这等绝男好女,应当是上天所赐,可哪料这个世道,偏有那么多的不幸和挫折,让这二人生一百回,死一百回,最后弄得梦里也苦,醒时还悲;青春年华,尽遭横劫。

就说那个阿秀吧,平时觉得自己全队第一,这回来了一个仙女,怎叫她不嫉妒?更可怕的是,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就是全队的红旗标兵,那豪强地主韩世公、反动分子梁伍高一类,哪个不被她批过斗过?如果这回梁家人攀了这门贵亲事,自己今后还怎么生活?“一定要破坏他们!”阿秀暗地里告诫自己。

那个阿钟呢,整天本就无所世事,现在见来了一位仙女,理所当然歹心顿起。可偏偏那个老冤家梁世云,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人家的芳心。你梁世云有什么好的?人没有我周正,房没有我家宽敞,你凭什么就来享这福?你不就认得几个字吗?认得字还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哼,你要想娶了人家,还得先吃过我这里的苦!

其他一些老百姓,也觉得这份缘不该属于世云——你这自以为了不起的穷秀才,若做了人家贵女婿,那不更瞧不起咱这些老百姓了吗?不更觉得自己飞上了天吗?

说实话,这世云和林霞,也被那阵狂喜给冲昏了头,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手拉着手,说说笑笑。那些古板守旧的老先生老婆娘,这下子也来了怨怒,说人家不顾场合,有伤风化。世云和林霞呢,也自然成了肮脏之徒、淫逸之辈了。

总之,世云与林霞的事,本是天之撮合,地之造就,可偏有那么多人不信天,不信地,横插出一杆子,想要把人家打死。

将近年关,这一日,天上正下着大雪,全村人都留在家里,准备着过年的事宜。因林霞是下乡青年,在乡里无家无室,因此就只好呆在招待所里随便翻翻书,“这一日无聊,不如到云哥和妮姐那里坐坐。”想到这里,林霞便取了木壁上韩母送给她的帽子,关上门,轻轻地走下了楼梯。刚到大门边,便遇上送信的老王。

“林霞同志,你又有信了,说不定是你爹娘叫你回去过年呢。”老王拍拍身上的雪花,从袋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林霞。

“谢谢!”林霞拆着信,“天很冷,进去坐坐吧。”

“不去了,咱还有几封信要送呢。”老王说着,便又戴好了那顶大毡帽,向那风雪之中走去。

林霞回到屋里,急切地撕开信封,只见信里写道:

“……寒冬已至,气色骤劣。想必你那里已是冰雪遍野,不见草木了吧。虑及冬日无事,不如早些打点行装,回家一叙辛酸,待来年农忙时节,再回辟野。你母亲甚念,盼你早日回来……”林霞看完信,不禁笑了笑,继而拿起纸笔,回信道:

“……霞在他地,一切欢怡。今隆冬已至,雪飞遍野;天虽枯寒,心却无虑。远妮及世云待我及善,所有宾客之礼悉已丢却。此年关时节,霞儿暂仍未拟归家日程,只图与云、妮尽家人之乐,和山水之趣……”

这个年关,林霞果真没有回家。过年的那天早上,林霞便在韩家吃饭,晚上又同梁家团圆。除夕守岁,其乐无穷;正月歌戏,皆甚欢喜;元宵时仍大雪纷飞,各家人皆杯酒寻趣。待正月一过,雪渐渐地融化,天渐渐地晴朗,田间的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世云和林霞仍然种地,远妮依旧教书,莲儿因下半年要上中学,读起书来便不知疲倦,格外用功。

转眼便是二月二十八日,那天晚上,林霞从远妮家里一回来,便洗了脸,正街取书来看,却不想阿秀咚咚咚地敲起了门来。

“霞儿,开门啦,”阿秀喊道。

林霞穿上鞋,开了门,“什么事?”

“唉,本来没什么事,”阿秀四处看了看,“是这样的,今天下午,老王送来了一封信来,是你的。见你不在,便给了我,交我递给你。”

林霞接过信,见是母亲的字迹,“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我还有事,就不多耽误你了。”说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霞拆开信,细细地一看,不禁大惊,只见上面写道:

“……霞儿,你长这么大,娘都觉得你是听话的,可前些日子,偏有人说你和那姓梁的怎样怎样的不知礼法、伤风败俗,真让人不敢相信。霞儿,你现在还小,就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待将来政策变了,你回了城里再给你配个好人家,总比窝在山沟沟里种地的好。”

林霞又惊又怕,知道是有人弄了手脚。“如果这事处理不好,让他们动了气,可就更不好收拾了!”想到这里,林霞便忙换了鞋,拽了信去找远妮。可刚走出大门,又见外面黑洞洞的,“不,无论怎样都得去!”林霞也顾不得胆寒,便迎着黑夜一口气跑到了远妮那里。

“这事得告诉我娘。”远妮听了原委,也不知所措,忙去叫了韩母。韩母看过那信,也有些惊慌。

“最好不要让他们动气,得跟他们讲清楚。”韩母只得叹息着道。

后面的日子,他们自然也不会平静。那个阿秀虽还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但那阿钟之流,却早已开始散布流言,恶意地中伤世云和林霞。这世云和林霞呢,也渐渐地看到了密雾硝烟,——时而有人的恶意辱骂,时而有人的讥笑嘲讽,更有甚者个别人竟要造他们的反,说他们“只爱红装不爱武装”,是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是共产主义无产阶级的头号敌人。总之,他二人有罪,与广大劳动人民势不两立。

春播正忙时节,县领导又安排组织上的同志到基层来视察工作,这林主任便安排到了隔壁的三公社。

这天正值中午,忽然雷雨交加,下起了大雨来。风刮个不停,雨下个不止,最后生产队只好安排收了工。林霞本要换了衣服再去远妮家的,可远妮说她那里不缺衣服,叫她一块儿过去就是。林霞不好推辞,也就跟着远妮到了韩家园子。闲聊了一阵,便见一个老婆子披着蓑衣过了来,说大队里要绣个什么横幅,叫远妮和林霞过去帮忙。远妮和林霞无奈,也就过了去。

韩母正在心疼这两个女孩儿,突然一辆破车从风雨中驶了过来,不一会儿便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韩母仔细一认,原来是林霞的父亲林主任。

“请问韩大叔在否?”林主任走上前来问道。

“他老人家刚才去了梁家,”韩母热情地道,“选进来坐会儿吧。”

“听说我那霞儿常在你在,敢问现在可在?”

“哦,霞儿和远妮刚才到大队里去了。”韩母道,“如果没错的话,现在应当已经到了。”

“哦,好的,”林主任道,“多谢了,我现在过去看看。”说罢便上了车,一会儿便消失在大雨之中。

远妮、林霞、阿秀等几个女孩儿正在忙碌,忽然听说县里来了什么人,竟吓了一跳。出去一看,见是林霞的父亲,方才略微地松了一口气。

“爹,您不是在隔壁公社视查吗?”林霞心里既高兴又紧张,怯怯地道。

“在隔壁就不能过来?”林主任瞪着双眼,“学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学到了一些,还要继续学……”

“学一点就够了,总不能越学越坏!”主任的脸色极其难看,“过些日子就叫琛儿来接了你回去。”

“爹……”

“我还有事,这些日子好自为之!”主任说完,便转身要走,林霞心里着急,忙追了上去:

“爹,我跟世云都是真心相爱的,你们不能……”

“不能怎么了?总不能和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混在一起吗!”主任怒道。

“爹,你不懂得……”

“反正你得回去才是!”主任说完,头也不回,便气冲冲地上了车。

主任一走,林霞和远妮便更加不知所措。那个阿秀呢,嘴里虽说些安慰的话,心里却在想:“前些日子不动你,是因为怕得罪了你路不好走;今儿个看你的前途也不怎么样,整了你又如何?”这阿秀说得到做得到,后来果真施出了浑身解数,千方百计找他二人的差错。

一日,李书记找到阿秀的母亲,道:

“同志啊,你看你的工作怎么做的,别说大队里的其他女同志,就边林主任的女儿也给弄成了这个名声。”

阿秀的母亲自是检讨了一番,而后便回到家叫了女儿,嘱咐她千万要抓出个典型来,不能让林霞再受其害。

任务一到手,阿秀便盯上了世云。可怜这世云,本无罪过,却偏遭其害。自有一日晚上世云送林霞回去而被人当作奸贼抓住院时起,这梁家便难得再有安宁——不是今儿个当作不讲团结的典范抓,就是明儿个当作不知进取的‘模范’斗;白天里不是堕落的资本主义,夜晚上就成了无耻的奸贼淫棍。这样的日子,连连绵绵,持持继继,总没有个尽头。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这天正值雨过天晴,世云等满以为会是个良辰佳日的,不想却偏来了个恶毒魔王。你道何人?林家林月琛是也!这林月琛受了父亲指示,前来强接妹妹林霞回去。哪知这个林月琛,不是直接去找林霞,而是千询万问问到了世云家里,大闹一阵,恶骂一番。骂够了又大摇大摆地去找大队书记。诸君知道,那梁家的老三世辉,从小也是个野性的,怎容得下别人如此取闹?好在当时梁家人多,没让他大打出手,可那一股愤怒的火焰,早已喷到了头皮,只要轻轻一触,就要爆发出来。

当夜子时时分,那林月琛正大摇大摆地从老松林过来,藏在暗处的世辉二话没说,轮空就是一棒,接下来拳脚相加,直打得他一个半死。也不知是谁通了风、报了信,竟没让这人死去,而被李书记等抬回了大队医务所。一方救治后,才让他渐渐醒来,最后供出了袭击者是梁家的世辉。

按理这世辉是免不了严惩的,可李书记心想,即使严惩了他又有什么用?非但不能让事情化解,反倒使矛盾更加激化,因此也就只狠狠地批评了世辉一番了事。就这样,一起袭击“贵人”的事件,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自然,接林霞回家的事,也就成了泡影。林霞见了大哥被打成那样,心里又急又气,又痛又恨。可又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好听了李书记的话,早些送他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