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如青山绿水的千言万语般永无止境地飘落着,它在微笑,它在伤感;他微笑着上帝给予了人民幸福,它伤感着青春这般悄然流去;河水的东流或许可以消去曾经的苦痛,然而岁月的匆匆却留不住娇巧的面容。曾经的少年男儿,如今已黑须满腮;过去的闺中少女,如今已孩儿哭怀。岁月啊,何必匆匆!岁月啊,何必无情。
远妮头戴着丝巾,身披着大衣,脚踏着长靴,满怀心思地步行在山里的雪路上。好多年前,自己还握着锄头在山地里叹息,而现在,却拿着了粉笔在讲台前悲喜;曾经伤哭了就扑到母亲怀里,而今劳苦了却只有女儿的淘气。时光就这样残酷啊,一切的一切,都好比梦里,把那些该想的和不该想的都通通地涌了出来,只到你苦中有泪,泪中有苦。
“妈妈,你怎么不牵着我?”四岁的韩艺呼呼地跑了上来。远妮笑了笑,取出刚放进衣兜里的冻得通红的手,伸了过去。那小韩艺拉了母亲的手,又笑嘻嘻地蹦跳起来。
“奶奶怎么还不出来接我们?”小韩艺摇了摇母亲的手,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母亲。
“艺儿,奶奶正为咱准备好吃的呢?”远妮望了望女儿,轻轻地道。其实,她哪里不知道,母亲正坐在家里的炉火旁等待着她和女儿的归来。放假了,自己又可以回到家里休息一个寒假了——过两天安平也回了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说笑,欢欢喜喜地吃饭,那该多好啊!
雪还在飘飞着,那远处山上只有白皑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包括那两棵亭亭玉立的白杨。“那白杨怎么一到雪天就藏了起来呢?”远妮心想。家渐渐地近了,那模模糊糊的房子也渐渐地露在了眼前,——好遥远!好亲切!走到世龙的房前,门紧闭着,没有一点儿声音,“大白天关上门干嘛!”远妮又想,“也不致于那么冷吧?”继续朝前走,那路便渐渐地看得不大清楚,——好久没有人走过,上面已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咱娘也不过来了吗?”远妮疑问着。
“妈妈,就要到了!”小韩艺又摇了摇她的手,天真地道。
“嗯,到时候可别忘了叫爷爷奶奶!”远妮提醒着女儿。
远妮正怪母亲不常和梁家来往,忽然见世辉从远处过了来,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定是喝了酒!”远妮本想上前打声招呼的,可思来想去,还是不过去的好,也就悄悄地避了过去。
“妈妈,你听有人唱歌?”那小韩艺又道。
远妮停下步子,挺起身——远处果真有人在唱,好像是王二叔的声音。只听那歌里唱道:
冬天里雪花儿飘哟,咱农家的猪儿好睡眠。
吃泥扒土又一年罗,熬到了尽头终过年;
宰了我那大肥猪哟,送这猪头到坟前;
爷儿婆婆地府里笑罗,夸我好儿孙幸福几百年……
“他唱些什么?”小韩艺不解地问母亲道。
“唱过年哩,”远妮笑了笑,“艺儿想不想过年?”
小韩艺点点头,继续拉了母亲的手一蹦一跳。
“看,那狗儿出来了!”小韩艺见那黄毛狗奔了出来,忙松了母亲的手,跑上前去,将它抱住。那狗懒懒地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引了小韩艺进去。
韩母听到狗叫声便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走了出来。
“娘,我回来了。”远妮说着便碰了碰韩艺。小韩艺甜甜地叫了奶奶,便跟着那黄毛狗跑进了屋里。
“哎呀,终于盼到你回来了,明年啥时候开学?”韩母高高兴兴迎上前来,拍了拍远妮身上的雪花,笑呵呵地道。
“明年正月十六、十七两天报名,十八正式上课。”远妮走进屋里,“哎呀,娘,你这么大年纪还做针线活,以后就不要做了,缺什么尽管跟咱们说!”
“哎,呆在家里也没事,随便做做罢了。”
远妮一听这话,心里不禁有些伤感——母亲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膝下也就她一个孩儿。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倒还孤单单地守在家里,没有个照应。“等安平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远妮对自己道。
不一会儿,父亲和爷爷也出了来,互相过问之后,便坐下扯了些闲话。扯了一阵,韩母便要起身去做饭,却被远妮拉住,最后只得又坐着。正这时,那梁家的老幺世新跑了过来,喘着气道:
“大叔大婶,”见韩大爷和远妮都在,“大爷,您也在,还有妮姐,刚才我听三嫂说你回来了,还以为她骗人呢!
“她怎么知道我回来?”远妮以为是世辉告诉了她。
“她说她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你拉着艺儿。”世新道。
“看你急匆匆地样子,有什么事吗?”韩母问道。
“大婶您有没有多的酒,借一两斤。”世新道。
“应当还有吧,”韩母拿了酒出来,“家里来了客吗?”
“哎,不是,”世新叹道,“还不是那三哥!”
“他又怎么了?”韩母惊奇而又无奈地问道。
“今儿一大早,三嫂要她背了苞谷去卖,再换些小东西回来,可他将卖的钱尽打了酒喝,又到王麻子家去赌博,把钱输了个精光,回来时候又顺手牵羊拿了人家几包烟,被人家发现,争吵起来,后来又大打出手。哎,现在吵到家里来,还不是要请人家吃饭,赔个不是。可他家里早没了酒,咱家也没有,只好托了咱来借两斤。”世新道。
韩母知道世辉一家一向不大爱和自家来往,估计是远妮的缘故。
“她怎么不自个儿来,咱又不会吃了她。”韩母叹道,“咱们一块儿去吧。”说罢便跟了世新过去。远妮先还坐着,见母亲要过去,便也站了起来,对小韩艺道:
“艺儿,你就在这边跟爷爷和祖祖说话,妈妈去会儿就过来。”
见小韩艺点了点头,远妮便起身出了门,跟着母亲一道过去。
那堂屋里边坐着一个恶狠狠的女人,见了韩母和远妮进来,也不开笑容,依然望着那坑坑洼洼的地面。韩母和远妮呢,也不说话,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
“大姐,都是俺那不争气的混账,你就开开海量,放过了他一回吧。”梁母坐在那里,低三下气地对那女人道。
“我说大娘,若您遇了这类事您气不气,偷了人家东西还出手打人,还讲不讲理!”那女人道。
“你这混账东西,这几十年真是把你白养了,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梁母又气又恨,一个劲地直骂世辉。
“大娘,凡事都得有个理儿,这事也怪不着您,毕竟是早分了家的人。”那女人渐渐地心平气和下来。
“就怪咱从小没把他教好。”梁母哭着道,“我这一辈子真是给他白劳了。”
“大娘,俺也不深怪他,只要他给咱道个歉,还了俺的烟,咱也不多说。”那女人道。
梁母千恩万谢,又托了世新到镇上买了烟——先前那烟,早在出手的时候给踩得稀烂,而这梁韩两家从不花钱买那盒装的烟。
世新走后,梁母又痛骂了世辉一顿,韩母也偶尔插上一两句,那个远妮呢,时而叹气,时而和那秀娟说说话,并不管这边的事。
将近中午,韩母要起身回去,被秀娟拉住,道:
“大婶你平常也不大爱过来,这回就在咱家吃饭,也不枉了几十年的情谊。”
梁母及世辉媳妇也来挽留,韩母推托了一番,道:
“要吃饭咱今后再来,这会儿女儿外孙女儿回来,还是过去的好!”
“这两家人从来就没分个里外,现在还分什么这边那边呢?”秀娟道。
“就是,那远妮是你的女儿也是咱的女儿,艺儿是你的外孙女也是我的外孙女,在这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梁母也道。
韩母左右为难,还是远妮省事,笑着道:
“伯母和秀娟说的是。娘,你就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把艺儿他们叫来。”
“嗨,你们都快去烤火,那外孙女要我去接才是。”梁母笑着道。
韩母远妮只得依从,也就跟着秀娟进了柴火房,那个女人觉得无趣,也就辞了世辉媳妇回到自己家里。
世新一路小跑,过了半天还在半路。“这路也真难走!”世新叹道。“自那合作社倒了之后,这么一点小东西,还得跑那么远!”可埋怨也没有用,20多里山路总是要走下来的,“要是有一家近一点的店就好了!”世新想着想着,便突然来了灵感:若自己筹钱在村子里开个小卖部,生意肯定不差——不仅自己赚了钱,还方便了大家。想到这里,世新便来了信心,“今晚回去就跟秀娟商量,看她同不同意?”
花了几个小时,世新终于买了烟和酒回来。
“世新你也真快,就花了两个多小时,咱今早从镇上回来,只你一半的路程,却也花了两个多小时。”远妮见了世新,道。
“我是空脚耍手,而你还得带着艺儿,”世新笑着道,“这样肯定慢些!”
世新回来时中午已过,当然没赶上午饭,于是秀娟又着了火回到灶屋,专门为世新辛劳。
“你把那烟送过去,也好人家早些把那女人打发走。”梁母吩咐世新道。
“那女人早就起了,”韩母道,“不过烟还是早送过去的好。”
世新带了烟来到三哥家,见那三嫂正哭哭泣泣地对三哥道:
“你总得为咱家里想想,不为了我,也得为了敏儿。整天这个样子,我们还怎么活,还怎么抬得起头!”说着便咳嗽了两声,“你看你那兄弟……多少向他学一点!”
也许是看到了世新,那三嫂忙止住了哭,回头坐在角落里。
“三哥,三嫂,烟买回来了。”世新走上前来,将烟放在桌子上。转身正要出去,却见到敏儿一个人孤单单的绻在那里一动不动。
“敏儿,过来。”世新唤道。可那敏儿只看了世新一眼,便又低下头,一动不动。世新走上前,将敏儿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泥,“敏儿,今天你艺儿姐姐来了,正在咱们那里,就跟咱一块儿过去吧。”敏儿望了世新一眼,算是同意。
世新带了敏儿过来,艺儿很高兴,忙和她打闹了起来。这个敏儿,平常虽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打闹,可见了艺儿便格外地开心,其行为更是大改平常模样。
“看这两姐妹,真像双胞胎一样。”韩母道。
远妮见了敏儿也很高兴,便道:
“他们几姐妹难得一聚,今儿个就让他们玩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