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真巧,你和我姐妹都跟了姓李的人。”远妮笑着道。
“在家时我们是姐妹,现在出嫁了咱既是姐妹,又是妯娌。”莲儿也笑道。
“可惜你是嫁,我要娶。”
“无论是嫁是娶,能恩恩爱爱地活一辈子就够了。”
“我是庆幸我少了那场要命的哭嫁——好生生的不知道自个哭,还要哭给那么多人听!”
“哎,你是在恐吓我吧?”莲儿笑道,“反正我不会怕的!”
二人说说笑笑,喜喜忧忧,不禁又是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那押礼先生便吩咐梁家老小出来。磨蹭了一番,终于发了亲。莲儿正要上车,忽然又走了回来,找到母亲:
“娘,咱妮姐呢?”莲儿问道。
“在那边,你没有看见?”梁母指了指远妮,道。
“她怎么不送我?”
“哎呀,你也真是的,‘姐送妹,穷三辈’你就没听说过吗?”梁母道。
“什么姐送妹穷三辈,我宁愿穷一万辈子,也不能没有她送我!”莲儿坚持道。
梁母执拗不过,最后只得去叫来远妮,让她一块儿送莲儿。将要上车的时候,远妮忽然拉了一把莲儿的衣袖,道:
“你哭的怎么还不哭?”
莲儿听罢,猛然惊醒,可又见那么多人,怎么好意思哭?好半天,莲儿才鼓足了勇气,哭道:
杨花开罢桐花开,一曲情歌花不来。
愿结桐花同结子,杨花飞去不飞回。
天上一路过街心,地上一路要新人。
早晨娶亲七把伞,暗夜娶亲七盏灯。
十姊妹歌歌太悲,犹娘顿足泪沾衣。
宁山地远巫山峡,就是巴娘唱竹枝。
兄嫂恩情深似海,斑斑血泪哭声悲。
凄凄悲悲千般苦,断肠天涯无等待。
日升你们陪伴我,夜暮花轿抬过堂。
姊妹几时来相会,天高路远望断肠。
远近闻名恶婆婆,讲话就像耍大锣。
老虎听得鼓眼睛,猴子见了打罗嗦。
……
板栗开花结成球,可恨媒人想猪头。
你做媒人想穿鞋,树上八哥哄得来。
你当媒人想喝酒,山上猴子哄得走。
……
杯子被你喝融了,筷子被你吮断了。
花碗被你啃缺了,猪骨头也吞掉了。
压侬上轿惨侬情,哭哭啼啼一路行。
报道朗家今在望,悄悄才住唤娘声。
这哭嫁之歌,种类也不止一种,莲儿因见了今天并没有媒人,方才选了这一首。
莲儿等人,一路无事,两个多小时便到了县城,不多叙。
这山高路远的,说回门也确实麻烦,可莲儿为了依着父母,也就在第二天跟着父母回了王家屯。刚一回到家里,便听说李书记到了韩家,要找远妮的父亲有什么事。远妮和韩母虽很累,但料定韩父在家不能很好地照料客人,于是便匆匆地辞了梁家,回到自个儿家去。她二人回家跟李书记打了招呼后,便进了灶屋里,为客人做饭。
“亲家,这回咱来,不是为了娃们儿,而是为了公家的事。”李书记道。
“什么事,尽管说吧。”韩父道。
“前些年啦,因为世云他们的事,我觉得咱心里有愧,后来便得了场病。原以为活不长了,可偏偏今天还没死!”李书记叹道。
“亲家你还硬朗,怎么说这些话呢。”韩父道。
“说硬朗是假哟!”李书记伸了伸懒腰,“这两年来,咱越来越跑不动了。哎,老秦!”
“怎么了?”
“我看这村里的事,今后就由你带着,咱也要休息了。”
“这——”韩父有些为难,“我能带得动人家吗?”
“先试两年再说吧!”李书记道,“现在政策不同了,就连我,也跟不上那些新政策!”
“咱们年纪都大了。”
“你还年轻!”书记道,“这样吧,咱们明天开个村民大会,把这事宣布一下。”
韩父推托不过,只得跟了李书记,饭也顾不得吃,便四处通知村民,叫他们明日晚在村公所开会。
会上没出什么乱子,就这样,韩父当天晚上便成了王家屯的党支部书记兼村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韩父一当上书记,便拟订了计划,要在两年内把村里的坡田改为梯田。
“老乡们,去年一场大水,不仅把村里的财产冲走了不少,还要走了几条人命。可见这洪水,就像我们的阶级敌人一样,一步一步地损害着我们的利益。因此,我希望,咱全村人民,要团结一心,制止洪水,要把那几百亩的滑水坡田改成安全可靠的绿化梯地!”韩父在大会上鼓动众人道。
“那每个劳力,要做几个义务工呢?”下面一个人问道。
“至少得五个。”韩父答道。
“每个人做了五个义务工,那家里的地怎么办?老百姓到时候喝西北风?”另一个人又道。
“咱们应当以集体为重,舍小家而为大家!”韩父望着那人,严肃地道。
“早就不搞集体了,还谈什么集体?我就只要一年有吃的。”那人直皱着眉头,不以为然。
就这样,头一次做工作便吵吵闹闹,不欢而散。韩父心里在不快,只得怏怏地回到家里。
“这些人真是不讲理,我怎么去做工作!”韩父埋怨道。
正这时,那世龙的女人走了进来。
“嗨,大叔,刚才找您您不在,现在终于回来了。”那女人道。
“有什么事吗?”韩父道。
“事倒没什么大事,只是那陈二痞真不是东西,把苞谷栽到咱田里来了。”那女人骂道,“你和咱梁家也多少是几十年的邻居,这会儿还得烦您主持一下公道。”
韩父本来心烦,可事到头上,又不得不去。可到了地里一看,并没有世龙女人说的那回事,倒是这女人蛮不讲理,将田界硬向前推了两尺。
“这田界你没有记错吧?”韩父问世龙女人道。
“咱怎会记错,横竖也来梁家好几年了。”
韩父明明知道田界,可又不好得罪了人家,便道:
“你去问问你爹,看是不是你弄错了。”
过了半天梁父过来,说是自己媳妇儿弄错了界,可这媳妇哪里肯依,一口咬定自己是对的,还说梁父吃里爬外,只为别人说话。最后没了办法,韩父只得批评了世龙媳妇,叫她不要再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的田界还没弄清楚,这边跟世辉的山界又出了问题。这世辉虽然平常蛮不讲理,但跟那世龙女人所吵的山却确实是自己的。世辉生性就暴躁,哪里受得了这气?最后见韩父的调解也不管用,便捏了把扫帚,要揍那整天昏骂的女人,可那女人也不示弱,争锋相对,到头来,世辉气愤至极,便顾不得哥哥的面子,把那女人痛打了一顿。
自这以后,两家人便吵吵闹闹,争个不休。昔日只有梁父的斥骂,这下却成了他两兄弟的天下。梁父梁母及世新也常说他们的不是,可他们非但不听,反倒还记恨在心上。
韩父那坡改梯的计划,也因村民的反对,最后不了了之。说实话,这韩父也确实当不了这个村的头,就拿那计划生育的事来说吧,上面明明规定一对夫妇到了一定的间隔期后才能生第二胎,可有些村民偏偏不听,有的甚至三年就生了三胎。
这事又得说到87年秋。那一年,年成比较好,田里的庄稼也喜得可人,韩父正为这大丰收高兴,可不巧有人告状说,村头的阿刘家三年便得了三个小孩儿,还不愿到镇上去上环。这样的事他怎能不管?于是,韩父便匆匆地到了刘家,见到那女人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便上前道:
“孩子的营养可好?是不是上了户口?”
“哎呀,秦书记呀!”那女人道,“咱知道你的来头,不就为了计划生育吗?你看,今年年成好,咱两个孩子不是养不活!”
“同志,做事可得跟着政策走啊,”韩父道,“听说你三年生了三胎,本就违了法,还不去上环。”
“谁生了三胎,你没看见……”正说着里面传来了哇哇的婴儿哭声。
“这孩子又是谁的?”韩父问道。
“不管怎么说,咱生孩子是咱的事,跟别人无关,别人也休得来管我!”那女人威胁道。
“同志,这政策……”
“咱不懂政策,只知道生儿育女没有罪,——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将来老了也多个人孝顺。”那女人道。
“哎,你也不想想,你疼三个人得费三条心,这样还真不如把三条心用在一个人身上。”
“咱的心多又咋样?你管得着?”
“心多就一门心思放在一个孩儿身上,让他吃好、玩好、学好,今后也有个出息!”
“哎,书记呀,”那女人道,“咱早知道你家大婶是个独生女,后来又生了独生女,你就想这一代又只艺儿一个独生女?”
“独生女有什么不好?”韩父道,“照样可以成家立业照顾爹娘。”
“那咱就不说了。”那女人叹了口气,“你是干部,思想水平高,俺不是,也就做不到!”
韩父正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几句,却哪知那女人的婆母出了来。
“你不要看了人家子孙旺盛眼红,就来搞压迫,告诉你,毛主席都说过,众人搭柴火焰高,你若要来逼我媳妇,咱这老命也不要了。”那老婆子正恶狠狠地道。
也许是听到了吵闹声,那女人的丈夫也提了根木棍出来,喝道:
“你要逼我一家子,我就一柴棍要了你的命。”
韩父劝说再三,仍不管用,最后还被那男子砸了两拳头,落得个狼狈相,无奈地回到家中。
韩父渐渐地觉得自己管不下去,便去找到那李书记,道:
“亲家,这两年书记咱也真做够了,没想道这么难做。”
“哎,人都变了呀!”李书记叹道。“像咱们这些柔性子都管不下来的。”
韩父听了只是叹气。
“亲家,你还记不记得那王队长?”李书记突然问道。
“怎么不记得?”
“那年头老百姓虽有些怒气,但整个村子还是没有乱套。我想啦,这些村民那年代大集体撇足了气,这下子释放出来,便难以收拾。”李书记道。
“那现在怎么办?”韩父问。
“找个压得住煞的人来!”
“那不是没了民主?”
“这年头谁懂民主?这年头谁民主谁就乱套!”李书记道,“我看还是压两年再说,全村乱七八糟的,什么大事也做不成,反倒对老百姓不利。”
“哎,反正我是干不下来了。”韩父叹道。
“老弟啊,明儿个就开个会,让那马二屠夫来替你,如何?”
韩父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得同意。第二天,那马才屠夫便成了村里的新一任书记,不久寒冬来临,全村大雪覆盖,但马二屠仍不辞辛劳,走家窜户,帮忙村民解决困难,调解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