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假期虽短,但莲儿还是得回到了家来,一是受了家里委托给三嫂带点药物,二是想看看舟儿和艺儿等上学的情况。
10月1号早上,莲儿起床略微打点了一番,便带着甜甜,乘了辆巴士,匆匆地赶往王家屯。王家屯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便是镇上到屯子里的那条公路被人稍微地修理了一番。
莲儿牵着甜甜的手一路走着,她总在想,这偌大一个村子,连条正经的公路都没有,那村里人怎么走得出去?山外的文明又怎么传得进来?看着天空飘飞的落叶,望着田里枯萎的野草,莲儿不禁长叹了一声,好在山间还有几棵青葱的绿树,地里也还有行行油绿的菜苗,才让她心头略微舒畅了一点。
“妈妈,那水怎么是黑的呢?”甜甜不经意的一问,倒让莲儿震惊了起来。十几年前,自己就是饮这水长大的,难道现在乡亲们还饮用这水?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常跟了哥哥们来这里抬水,几个大一点的倒能轮流着挑,小一点的呢,没有力气,就交换着抬。而今这水依在,可它结束了他的使命吗?莲儿想着想着,便不禁走到井边,慢慢地蹲在那曾经蹲过的地方。一片一片地树叶落了下来,直激起那细细的疲倦的水波。
“虫子!”甜甜忽然指着那还在水面上挣扎的蝗虫,惊叫道。
“那是蝗虫,害庄稼的。”莲儿若有所思地告诉甜甜。
是的,那蝗虫,那是跟自己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蝗虫;而今,岁月已经过去了,自己也离开了这黄色的土地,但你,你还在挣扎着,挣扎着去完成你的使命,你的职责。
“噢,莲儿,什么时候回来的?”莲儿似乎听到有人叫唤,便忙回过了头来,可什么也没有。
“妈妈,你看什么呀?”甜甜好奇地望着母亲,不解地问道。
“没、没看什么。”莲儿不自在地摇摇头,“你怕蝗虫吗?”
“不怕,就是脏。”甜甜娇嗔地道。
树叶还在飘落着,虫子也还在挣扎着,飘落的树叶已不是先前的树叶,挣扎的虫子也不是先前的虫子。——树叶,有的沉下了,压着已经沉积了多年的烂叶;虫子,有的也沉下了,散发出难以入鼻的臭味。
远处,有人正唱着歌:
彩轮船那个哟咿哟,两头尖那个呀吙嘿,踩高跷那个呀儿子哟,哟嘿,嘿嘿吙,……
“谁在唱歌?”甜甜望着母亲,高兴地问道。莲儿站了起来,细细地辨听,好像是王二叔的声音。
“是舟儿哥的外公,你也叫他外公就是了。”莲儿道。
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过这边来的。渐渐地,那声音已变得不再模糊。
“待会他过来了,别忘了叫外公。”莲儿拉着甜甜的手教她道。
不一会,那人便出现在了莲儿和甜甜的眼里,不错,正是王二叔。
“王二叔!”“外公!”莲儿及甜甜同时招呼道。
王二叔听到声音,忙止住唱歌,笑着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还没到家呢。”莲儿笑道,见王二叔挑着水桶,便又道:“挑水去?”
“嗯,几十年了,”王二叔放下木桶,“你什么时候也留恋这井了?”
“老井了,”莲儿笑道,“我小时候就是喝这水长大的。”
“是啊,”王二叔叹道,“别看它小小的一口井,可是咱远近几里人的命根子啊!”
莲儿听了“命根子”三字,便忙又问道:
“现在还喝这水吗?”
“不喝它喝啥?”王二叔道。
莲儿一下子傻了眼,正在震惊之时,却听甜甜在一旁道:
“你们喝这水,刚才我见了树叶和虫子了。”
“那有啥了不起的,”王二叔道,“不干不净,长命百岁,咱几代人喝那水,也没人得过什么病。”
莲儿在一旁只长叹一声,而后又问道:
“您知不知道咱三嫂的情况?”
王二叔灭了烟,“这几天还好,不过呀……”说着便又止住了嘴。
“不过怎么了?”莲儿追问道。
王二叔望了一眼甜甜,莲儿似乎明白其意,便对莲儿道:
“甜甜听话,不准乱讲。”
“我不讲,”也不知道怎么的甜甜这回竟这么听话。
“她那病啊,”王二叔道,“来得快,去的也快,我看不是一般的病!”
“那是什么病?”莲儿焦急地问道。
“我又不是医生,咋的知道?”王二叔看了莲儿一眼,“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三媳妇那病恐怕是治不好的,阳寿恐怕也……”王二叔说着又止了住。
“你尽管说,说坏了又不关你的事!”莲儿心里着急,便催促他道。
“我看她恐怕没有十年的寿了!”王二叔道,“今后啊,三媳妇一走,就可怜了那个家呀!”王二叔叹息着又掏出了旱烟,“敏儿没了指望,世辉又不争气!”
莲儿若有所思,也长叹了一声,甜甜觉得无趣,便跑到一边大路上,独自玩耍了起来。
“莲儿,今后三媳妇一走,你们可要把敏儿拉扯着带大,将来人家娶亲完配了,是忘不了你们的。”王二叔见甜甜走了,便小声地对莲儿道。
莲儿点点头。
“我常跟秀娟说,秀娟也听话,说一定尽婶娘的责任。”王二叔又道,“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又不是外人,就尽管说吧!”莲儿道。
“而今啊,你们那些兄弟姐妹,就你一个日子最好过,”王二叔道,“可别惯坏了孩子,上次我在世新家见甜甜好像只跟舟儿和艺儿嘻闹,却不肯和永兰、敏儿玩耍。”
莲儿有些羞愧,可又不好怎么讲,最后只得道:
“都怪我平时少了管教,今后会多留意一点的!”
“嗯,”王二叔点点头,“甜甜明年也要上学吧?”
“准备明年送去,”莲儿道,“现在她在幼儿园。”
“哦,”王二叔道,“也不闲扯了,你就回家吧。”
“那好,您慢走,”莲儿又去叫了甜甜,“有空就到秀娟这边坐坐。”
“好的,你什么时候回城?”王二叔道。
“后天吧。”
“那好,明天晚上我抽个空过来。哦,顺便告诉远妮,就说叫她明天不要乱走亲戚,别让我到时候见她不着。”说着便舀了水,又往水桶上盖了几片瓜叶,而后便唱着山歌回了去。
莲儿回到家,先去看了看三嫂。只见她脸色苍白,瘦得可怕,一双漠然而又无奈的眼睛时不时地转动着,好像在说:“不用可怕,我还活着。”莲儿心里伤痛,但又无奈何。小时候,自己最不喜欢伤痛,可现在,除了伤痛,自己还能怎样呢?
“三嫂一定要保重身体,平时不要太累,生活轻松一点。”莲儿强忍着痛苦上前说道。
“好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也辉女人笑道,“没见到我好好的吗?”
“没事就好。”莲儿看了她一眼,酸涩地笑道。
屋子里的人也都来说了些祝福的话,而后便扯上农事。莲儿虽近十年没有下过地了,但也还听得懂,因此也就认认真真地听着,偶尔也还插上一两句。
“哎呀,莲儿!”莲儿正听得入神,忽见远妮进了来,“上次你写信说国庆要回来,简直让我高兴地要死!”
莲儿见了韩艺,忙招呼她过来,“其实我早想回来了,只是没有时间。”
“小姨!”艺儿叫道。
“嗯,”莲儿道,“每天都快乐吗?”
艺儿点点头。
“今天上午啊,舟儿到我那儿,我就对他说,一旦见到你回来,就马上过去叫我。”远妮抚摸着梁舟的头道。
“舟儿也真听话。”莲儿也笑笑,“快到屋里坐吧。”
远妮走了进来,静静地坐下,正要问些事情,却听梁母在外面跟人打招呼。
“我这里也真热闹,一会儿就来了四五个客人。”梁母笑着道。
众人抬头一看,见是马二书记,便忙站了起来让坐。
“各位请坐,我是经常来的,”见了远妮和莲儿,马二又笑着道,“女儿干女儿这一回来,我这马儿是不会受欢迎的罗。”
“哪里,哪里,”梁母道,“快到里边坐。”
“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好消息的,”马二坐了下来,“咱村里的电网终于有了希望。”
“是不是马上就要牵线了?”世新高兴地问道。
“不错,”马二接过梁父递来的烟,“区里已来了通知,叫我们一个月内把线牵好,争取在年内能够通电。”
“那是好事,咱们从此也不必点油灯了。”秀娟也很高兴。
“所以呢,从明天开始,咱们就要开始行动,——女的挖坑,男的载杆。”马二道,“半个月后就拉线。”
“时间恐怕有点儿紧吧,那线路怎么牵?若经过山上,还得砍树。”世新担忧地道。
“管他谁的山,遇到就要砍,这是大伙儿的事。”马二道。
“咱那山可不能砍!”世龙女人听了,忙道,“那里的树是我留了好几年的。”
“我说过遇到就要砍,你没听见吗?”马二瞪着她道。
“那山是分给我的。”
“分给你是让你用,并没有说你就可以在那里建个国家。你不同意砍,俺就要砍,你又咋了?吃了我不成?”马二怒道。
世龙女人知道马二的厉害,便不敢多吵,只得愤愤地坐在那里。
“马书记,”莲儿见了过意不去,便笑着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马二道。
“这个时代,都在讲民主、讲自由,这样做工作,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莲儿道。
“怎么不合适?咱山里人不懂民主,不懂自由,咋的去讲?”马二道,“你想想,咱若大一个村子,几千号人,我请这个不动,请那个不动,怎么去工作?”
“换换工作方式,总可以的嘛!”莲儿插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