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的母亲一死,全家人便变得低沉下来。那夜众人劝说敏儿回家后,便各自想着心中的事,默默地坐着,一语不发。后来敏儿实在太倦,便在远妮怀中抽泣着睡熟了过去。那个世辉,见众人都不说话,便要抱了敏儿回到家去,可被远妮止了住。世辉实在闷得心慌,便抽身去了自己的睡房。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破床,几乎什么也没有。也辉无奈地跨进门坎,懒懒地坐到床上,“这个家就这样完了吗?”世辉的心在滴血。看着床头还没有收去的她的衣服,世辉心里一阵心酸,“我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吗?”看罢那衣服,又狠狠地扔向一旁,“老天啊,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不幸!”世辉紧闭着双眼,一拳狠狠地砸在床沿上。
夜静静的,世辉埋着头,双手托着腮,“不,我不能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世辉思索着,“家里还有我,还有敏儿!”世辉道,“我不能让敏儿再次失望,不能让她再次痛苦。我一定要好好供她读书,一直送她上大学?”世辉下着决心,“可是,家里几亩薄田,哪来的钱呢?”世辉越想越没有出路,“对了,那个老周不是在湖南挖煤吗?我怎么没想到也出去呢?”想到这里,世辉便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继而又坐下,“没错,敏儿还有我,她不是孤儿,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主意已定,世辉心里一下子又有了信心,“只要我这几年努点力,敏儿的学费是不成问题的。”世辉踱着步子,“敏儿以前也不大相信自己,这会儿也不会不同意我走的。”
世辉还在考虑着外出打工的事情,不想鸡已叫了三遍,不一会东边便吐出了白肚,那夜色也渐渐地消去。世辉早已没了睡意,忙站起来,拿了锄头,关好门,直向那山坡里走去。刚出大门,便碰上世新。
“三哥这么早出去干嘛?”世新拦住他道。
“我,”世辉有些不自在,“我去垒一垒坟,加一点土。”
“哦,马上就回来,待会儿妮姐和莲儿就要回去了。”世新道。
“嗯,好的,我马上就回来。”世辉说着便迈开了步子。刚走出了几步,又回过了头来,“世新,我想出门打工。”
“打工?”世新一惊,“何必呢?”
“我要供敏儿上学?”世辉道。
“我们不是说过吗,钱的事,有我们。”世新惊讶地盯着世辉。
“我还没有死,”世辉低着头,“敏儿还不是孤儿。”
世新想了想,“你快些回来,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吧。”
“如果没有路费的话,你得借我。还有,”世辉道,“你们在家得多关照一下敏儿,——虽然她不是孤儿。”
“那当然,”世新道,“你快去快回吧。”
世辉点了点头,便埋着着走了去。世新先愣了一会儿,而后便忙跑到屋里,见众人都在,便道:
“刚才我遇见三哥,他说他要外出打工。”
“何必呢,守着这个家,照看着敏儿,不是很好吗?”莲儿有些不解。
世新见敏儿不在,便道:
“他说敏儿不是孤儿,家里还有他,他要供她上学。”
“他这一走,敏儿不是……”李老师有些担忧。
“我说呀,他既然要去,就让他去吧。”远妮想了想,“这回,他可能是真要洗心革面了,——留在这个地方,谁敢说那些三教九流的地痞不又把他带坏?”
“我看也是,他这样出去闯闯,说不定将来真换了一个人回来。”韩母也道,“再说,敏儿和他虽是父女,但好像并没什么感情,他这一走,敏儿也不至于又哭又闹。”
“现在没有感情,谁说得准将来呢?”秀娟笑了笑,“我也觉得,三哥出去并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他自己吃得消,——这边嘛,还有我们,我们从来就没有把敏儿当作外人。”
梁父梁母站在一边,插不上嘴,也就静静地听着。不一会儿世辉回到家里,提起了这事,也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个敏儿,正如韩母所说的那样,不哭也不闹,只傻傻地愣着。
就这样,世辉出门打工的事便没有了疑问。不出半个月,世新便借给了他车费,送他到了湖南。这边敏儿,常住在幺爹家里,也不大说起父亲的事情,——其实这并不是说明敏儿就没有想过父亲,只是自母亲死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有什么心事总是埋在心里,有什么欢乐也自个儿享受。总之,就是不大爱跟别人交流。除了自我封闭之外,敏儿还变得异常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遇到什么哀伤,她都只狠狠地咬一咬牙,从来没有过半点犹豫和退缩。
这几年来,也辉一直都没有回过家。他总是勤勤恳恳地挣钱,每次都按时给敏儿寄来学杂费和小用费。这敏儿也很争气,小学毕业便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镇中学,依然和永兰、梁舟、艺儿等同班学习,班主任就是远妮。三年的寒窗苦读,三年的挑灯夜战,这是不会让有心的人失望的。九八年六月的中考,敏儿又以不错的成绩考取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也就是莲儿所任教的学校。同时考取一中的还有艺儿和舟儿,那个永兰呢,平时差一点,也就只上了自费。
永兰闷闷不乐地呆在家里,只恨自己笨:怎么自己年龄最大,却偏偏考不过几个弟弟妹妹呢?“我怎么这么笨!”永兰骂着自己。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下地去!”永兰的母亲见到儿子没有考上公费,心里又气又恨。这会儿见到永兰愣着,便更加不快。
永兰有气无力地拿起锄头,正要出门却又被母亲喝了住:
“站住,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人家敏儿比你小两岁多!”
“她虽小但比我聪明!”永兰争辨道。
“真是没有出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永兰母亲气得简直要发了疯。
“大不了咱不读了,你还在那里闹什么!”永兰心里本就有火,见她一说,便更加不耐烦地顶嘴道。
“你,你……”永兰母亲恼羞成怒,“你还敢顶嘴,我就打死你!”说着便拾起一根木棍。
“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死了一头蠢猪!”永兰恶狠狠地道。
“真是要反天了……”永兰母亲无奈至极,便扔了木棍,气愤地坐在门槛上。
里面世龙听到吵声,便懒懒地走了出来。
“还吵什么,不就养了个没用的儿子吗?”世龙喝道。
“这样不争气,叫我的脸往哪儿搁?我还怎么做人?”永兰母亲又哭又骂。
“你的面子就那重要!”永兰道,“我可也还是个人哪!”
“要你为什么偏比人家差!人家就不是人?”世龙瞪了他一眼道。
“十根指头也有个长短,学习上咱比人家差,就未必其它的也比他们差!”永兰道。
“那好,你说你什么比人家强?”世龙道。
永兰想了想,“修理电器、上山弄柴就比他们强!”
“亏你也想得出,这是粗人们做的活!”世龙骂道,“我要你读书,是叫你学这些的?”
“不争气的东西,真还不如喂头猪!”永兰母亲在一旁骂道。
几人正在吵骂,却忽然见梁舟跑了过来。
“永兰哥,那边小姑妈叫你!”梁舟道。
“叫他做什么?”永兰母亲瞪了梁舟一眼,“你说他很忙,没时间!”
梁舟没有办法,只得转身回去。
“你看,那边正忙着请客吃酒,你呢?你还有没有脸面?”永兰母亲瞪着永兰大骂道。永兰自知羞愧,便也不多争吵。
“早该这样,就不该让你上学的。”永兰母亲继续骂道。
“现在不让他读了不是一样吗?”世龙蹲了下来。
“现在咱们是骑在老虎身上下的来呀!”永兰母亲叹道,“谁叫当时……哎!”
“我看这样吧,咱们现在花一点钱,把他送到一中去,看他在一中争不争得回这口气。”世龙道。
永兰母亲听了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人家几兄妹都上了一中,明年甜甜肯定也在一中。他们都能上一中,就咱们的儿子能上?”世龙又道,“就让他去吧,反正咱们就他一个儿!”
永兰母亲沉默了半晌,而后长叹一声,“今后上不了大学,看有你好受的!”
这边梁舟一回到屋里,便告诉了莲儿实情。莲儿听罢长叹一声,而后也不多问。先前到了艺儿那边的甜甜,这时候也回了来。
“舟儿哥,艺儿姐在那边叫你。”甜甜招呼着梁舟道。
“有什么事吗?”梁舟望着甜甜问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甜甜神秘地笑了笑,“还有敏儿姐和永兰哥呢?”
“大伯母不让永兰哥过来。”梁舟道,“敏儿我不知道。”
“到她屋里去看看吧。”甜甜说着便跑向敏儿的房间,梁舟也跟了去。
“怎么了,想做贼?”甜甜正欲推门,却忽然见敏儿从后面过了来,膝上还有很多泥土。
“你又去三舅母那里了?”甜甜问道。
敏儿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艺儿姐在那边等着你们,叫你们快去!”甜甜道,“咱们走吧!”说着,他三人便一块儿到了韩家园子。刚一进门,便见园子东边的一棵葡萄树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些水果和饮料。
“艺儿姐呢?”敏儿刚出口,便见艺儿从门后面跑了出来,还嘻嘻地笑个不止。“你叫我们做什么?”敏儿问道。
“喝‘酒’!”艺儿笑了笑,“永兰哥呢?”
“他妈不许他来。”梁舟皱着眉道。
“唉!”艺儿长叹一声,“那咱们就四个人喝吧。”说罢便第一个坐在了坐位上。
“艺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梁舟坐了下来,问道。
“都是甜甜的主意!”艺儿说着便给众人各倒了一杯饮料,“咱们今天啊,就好好地喝一回,也不枉了这几年的梦想?”
“今天是我陪你们,敬‘酒’呢,自然是我先敬你们,”甜甜说着便举起了杯来,“第一杯,敬你们中考取得了优异成绩!”
舟儿、艺儿、敏儿也都举起了杯,一饮而尽。甜甜一口清了杯,便又给他三人斟满了“酒”,道:
“我说呀,今天我们四人中,就只舟儿哥是男孩子,咱们三姐妹就灌他一个人,怎么样?”
艺儿及敏儿拍手同意,舟儿先是一惊,转而又想这点量还是有的,于是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酒”过三旬,甜甜有些陶醉了,便佯装着醉道:
“从今以后,咱们便可以天天在一块儿、在一块儿喝酒了。”
艺儿正要取笑她几句,却听敏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