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敏儿久久不能入眠。七年了,七年的岁月为了什么呢?就为了上大学吗?不,这七年来,最宝贵的是培育了七年,珍存了七年的爱。父亲为了她,已变得满面皱纹,白发苍苍,今天的父亲已不再是七年前的父亲,而是一个让人敬重的父亲。他所做的一切,所累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已经死去的母亲,为了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今天,他已经回来了,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向他表达深藏了多年的爱呢?敏儿抬起头,床头前那个木桩,——很旧的木桩上,正挂着一个非常破旧的小花篮。记得母亲病重的时候,自己就是用它从梁家沟那边的大山上采下好多好多的蘑菇,而后精心地调制成蘑菇香汤,一步一步地送到母亲的病床前。那个时候,自己总是一点一滴地把香汤留给母亲,生怕父亲看见。而今,母亲抿着自己的香汤走了,留下来的香汤送给谁呢?敏儿打开被子,爬了起来,轻轻地取下那只珍藏了七年的小花蓝,“对,明天一早,我就去采香蘑菇!”敏儿抱着小竹蓝,“我要在自己家里,亲手给爸爸熬蘑菇香汤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敏儿便匆匆地起了床,给艺儿留了张纸条,——她知道艺儿一大早会来叫她的,而后便提着小花篮,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早上的景色真好,油油的绿草,凉凉的露珠。敏儿踏着朦胧,经过母亲的坟前,“妈妈,咱们都回来了,待会儿我们会来看你的。”说罢便轻轻地走了开去。走到七星桥,敏儿突然感到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快乐,“是妈妈在和我同喜吗?”敏儿微笑道,轻轻快快地爬到对面山上。——天已渐渐地亮了,几户人家已陆陆续续地打开了屋门,那些活蹦乱跳的狗儿也飞快了地从大门里跑了出来。敏儿回头看了看山脚,腾腾的白雾正同渐渐伸起的炊烦夹在一起,竖起了一座一座云桥,“我踏着这桥,可以走到家里吗?”敏儿奇想着。那云渐渐地消去了,那晨光也渐渐地明朗起来,敏儿见到几个蘑菇,“七年多前,我也在这里拾过蘑菇吗?”敏儿轻轻地蹲下,将那蘑菇放在花篮里。太阳渐渐地伸了出来,那飘忽在晨曦中的丝丝细云,就像一段柔柔的轻纱,她飘啊,飘啊,飘动着山里人的梦想,飘动着十多年的记忆。敏儿行走在高草小树间,轻松而又欢快,甜蜜而又清雅。熹微的晨光映照着河流,柔和的清风轻抚着山川,而这河、这山,则拥抱着欢欣,拥抱着喜悦,拥抱着沉默了七年多的伤苦的人——敏儿沉浸在天灵水韵间,沉浸在欢欣喜悦中;她似乎已经忘记,山在歌唱着,水在歌唱着;风在歌唱中,鸟儿也在歌唱着;它们正歌唱着感动,歌唱着幸福;歌唱着过去一切的一切……
我藏着小花篮
谁知一藏如此漫长,一年年的相思难忘
竟刻在我心里感慨万端。
儿年的时候,我采了蘑菇,一直送到母亲的病床,怕你见了嘴馋,一口咽进肚肠。
带着伤惋的回忆,你已改变了模样。
为了女儿,咱骨肉分散,为了母亲,你背景离乡;
你深深的皱纹刻着人世沧桑,你银白的头发印着你的辛酸。
让我再一次取下花篮,带着激动与感叹,回到我那曾经苦痛过的山岗,采了一篮蘑菇送到你心上,让我的甜蜜也融入你的心房。
母亲啊母亲,你可在天的那头欢畅,曾经让你伤痛的人已经回还,曾经让你痛苦的地方已经纷芳。
我们会共同握着欢笑,伴你在天的那一头歌唱梦想。
谁说我是孤儿、无爹又无娘,其实你们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旁,今天就让我躺在你的怀里,把曾经的痛苦遗忘,把明天的梦想叙讲……
敏儿采了蘑菇,欢欢喜喜地回到家里。
“敏儿,你终于回来了。”艺儿见到敏儿,忙跑了过来,“这个时候了,舟儿哥还在睡懒觉呢!”
“他们呢?”敏儿走过来问道。
“原准备去拢坟的,可来了客人。”艺儿道。
“谁来了?”
“姨妈他们一家!”艺儿道,“你是不是准备做饭?”
“嗯!”敏儿点了点头。
“我给你做帮手!”艺儿道,“今天一大家人的饭就我们包了。”
“你受得累吗?”敏儿笑道。
“那有什么受不了的!”艺儿卷起了衣袖,“待会儿是不是把舟儿哥也叫过来?”
“他又不会做饭!”敏儿道,“他来了只会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也不能嫌弃,”艺儿笑道,“做饭的事,咱们也得教教他!”
“那好,要叫现在就去叫。”敏儿道。
“哦,当然,你去叫吧,我来忙这里。”艺儿接过敏儿手里的话。
敏儿知道她的心思,便只微微地笑了笑,而后走出了去,不一会儿梁舟也过了来。
“几个大家闺秀还要来主厨!”梁舟嘴里咕噜道。
“你没看见过人家主厨,就以为人家不行么?”敏儿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嗯,”梁舟摸着脑袋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你先坐在那里,听我们吩咐!”敏儿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道。
“想学艺的话,可以走近点!”艺儿道。
“我又不想当厨师!”梁舟摇了摇头。
“今后不会做饭可别后悔哟!”敏儿道,“既然你不想学,就帮忙做些杂事吧!”
梁舟懒懒地坐在那里,“敏儿,没想到你还挺麻利的。”看到敏儿有节有序,梁舟不禁笑道,“今后谁娶了你当老婆,肯定很有福……”
“快把这残水倒掉!”敏儿吩咐道。
艺儿忙在一旁,看到梁舟无奈地站了起身,便不禁笑道:
“舟儿哥现在不学艺,今后作了人家丈夫也只有做这杂事的。”
“做就做,我又不是不会!”梁舟倒了残水,又坐了下来。
“快去打一桶水来!”敏儿又吩咐道。
梁舟刚好坐下,听到吩咐不得不又站了起来。
“要是甜甜在,不笑话你才怪!“艺儿看着他的举动,不禁大笑了起来。
“岂止是笑话,还会骂得他一钱不值!”敏儿道,“打了水就洗碗,可千万要洗干净!”
梁舟再也没有坐下的空闲,不是要求做这,就是要求做那,好不容易等到一顿饭做完。
“这下总算可以清闲了!”梁舟叹了一口气,疲倦地瘫倒在椅子上。
“可还没有完呢!先快去擦桌子,而后过来端菜!”敏儿又吩咐道。
梁舟无法,只得又去忙碌。待一切都忙结束了,敏儿又才对梁舟道:
“现在可以叫他们来吃饭了!”
梁舟百般无奈,只得叹了口气,去叫众人过来。
“我说这敏儿,可真还有些能奈!”韩母赞叹道!“你们这些人中间啊,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韩母指着秀娟、远妮道。
众人刚坐上餐桌,便忽然见到甜甜赶了来。
“三舅呢?”甜甜歪着头,四处寻找着世辉,“哇,你在那里!”见到三舅,甜甜忙跑了过来,“这是我在镇上给你买的,”说着便掏出一只布老鼠,“今后敏儿姐一上学呢,它就是敏儿姐了!”
众人听罢都大笑。
“你怎么知道三伯父回来了?”艺儿惊奇地问道。
“我在镇上超市里打听过了!”甜甜道,“不过我并没告诉我妈!”正这时,莲儿也走了进来,只见她擦着汗水道:
“你们怕我赶嘴,就换了地方了!啊,三哥!”见了世辉,莲儿不禁大吃一惊,“怎么不早打声招呼?”
“我本给家人说过的,只是提前了几天,赶在了十号之前。”世辉站了起来,“啊,甜甜居然比我还高!”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甜甜,世辉惊呼道。
“比我矮的人可多着呢!”甜甜得意地笑道“你有多高?”
“没有量过。”世辉摇着头道。
“我现在就有170厘米,将来不定会有个一米七三四。”甜甜道,“舟儿哥都没有咱高呢!”
梁舟听了不满,便道:
“甜甜是人高七尺,音高八度的,谁跟了她都得作好心理准备!”
“好了,不说了。”莲儿笑着道,“快吃饭吧,我可饿了!”
“也是,菜凉了可不好。”秀娟道,“甜甜,你知道今天的饭是谁做的吗?”
甜甜想了想,“我也会做,妈妈生日的时候,就是我煮的。”甜甜低声地道。
“我又不是不知道,煮的饭稀稀的,”梁舟插话道,“还不足量!”
艺儿见甜甜羞红了脸,便笑着道:
“今天下午的饭咱们三姐妹做,舟儿哥还是帮忙洗碗!”
甜甜听罢笑了笑,“舟儿哥今后不会做饭,可会倒霉的!”
……
一顿饭,满屋子里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好在尽是喜悦之气,欢快之言。饭毕,众人休息了一会儿,便一块儿带了工具,到敏儿母亲的坟前看看。第二日,远近的客人也都来了,梁韩两家屋里处处是人,方方是客。
甜甜本只请了三天假,可见到三舅回来,便招呼学校推迟了两天。这天是八月十一号,家里的客人大那已经回去,就只几家至亲的留在后头。
“莲儿这个假期没有课,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吧。”梁母对莲儿道,“哎,那世龙媳妇怎么又吵起来。”梁母听到世龙女人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
“就随她吵吧,别理她!”莲儿不满地道。
田头上,世龙女人正叉着腰,“你几爷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上了个大学么?凭什么总是欺负咱这些老实人!”
“你一天有没有完了,别人可还要清静!”梁舟气冲冲地冲了上去,恶狠狠地道。莲儿听到梁舟跟她吵骂,便忙走了出来。
“舟儿,又是什么事在吵?”莲儿走上前劝住梁舟道。
“她和大伯父吵架,又骂到我们头上了!”梁舟道。
莲儿知道跟她无理可讲,便把梁舟拉进了屋里,轻声地道:
“你跟她吵只会越吵越气,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个觉。”
外面世龙女人还在大骂,甜甜忍无忍可忍,便轻声问艺儿道:
“她整天吵的什么东西?怎么就是没完没了?”
“前些天舟儿哥砍了她的玉米。”艺儿道。
“为什么砍?”甜甜道。
“好像是嫌她种到了路上。”艺儿道。“舟儿哥也真是的!不懂得人家的辛苦!”
“我看就有理!”甜甜狠狠地道,“要是我,一定给她砍一大片!”
艺儿听了不好再说,也就沉默在一旁。
那世龙女人还在大骂,甜甜实在忍耐不住,便跑了出去,走到她跟前。“大舅母,有什么事不满的你就尽管说罢,这样子人家还以为家里出了疯子呢!”甜甜撇了撇嘴道。
“你什么东西?无道无德不礼不貌,还跑到梁家来逞什么能?”世龙女人见了甜甜,心里更是有火。
“像你这样没道没德的,谁给你讲礼貌呀!”甜甜冷笑道,“说我跑到梁家来逞能,我可从来就是梁家的外孙女儿,也从没在梁家人面前逞过能!”
“你这不要脸的娼妇,以为住在城里就可以压人了么?谁把你这东西放在眼里……”
“大伯母,你这样骂你外甥女是娼妇,就不怕故妈听见了么?”敏儿听到吵声,忙跑了过来。
“谁是我外甥女?我没有这样嫌贫爱富、仗势欺人的臭外甥女!”世龙女人骂道。
“大伯母,你怎么能这样给人家滥加罪名呢?”敏儿道。
“谁滥加罪名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从小就死了娘,走了爹,人家哪里把你放在眼里?和她玩耍的,只有梁舟和艺儿,哪有你和永兰的份儿!“世龙女人继续大骂道。
“大伯母,你怎么能胡说?”敏儿急了,“是永兰哥自己不跟人家交往,就连我,也不大跟我说话。”
甜甜听了又急又气,深恨这女人不明理,“真有你这样的舅母,要是我常年住在这里,看有你好受的!”甜甜道。
“甜甜,别吵了!”敏儿过来拉住甜甜,“让姑妈他们听见,一定不好。”
甜甜也知道自己是客,不便大吵,于是便忍住了气,跟敏儿回到屋里。第二天,甜甜仍在梁家玩耍。十三号的时候,考虑到补课的事情,甜甜便不得不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