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秋,湖北民族学院人工湖。
丝丝的风,丝丝的雨,丝丝的柔意缠缠。那时不时破水而出的芙蓉,那时不时微微笑起的柔波,她们在歌着,她们在笑着,她们在听着,她们在诉着。
“艺儿,你说这荷花为什么要开呢?南宅迟日蹲坐在湖畔的草地上,轻声地问道。
“因为这正是芙蓉花开的季节,”艺儿笑了笑,“还有她的知音——轻轻飞洒的细雨。”
“可她为什么要望着我们盛开?”迟日望着艺儿,笑着道。
“是你坐在她旁边,”艺儿笑了笑,“不是它望着你!”
迟日看了看湖水,“艺儿,什么事都不必要隐藏在心里了——我愿意永远做你的——秋水芙蓉的观赏者。”
艺儿愣了片刻,而后微笑着道;“我不是花瓶,更不是供人观赏的花儿!”
“那我可以做你的沃土或者秋水,”迟日道,“让你永远鲜艳。”
“就这样简单吗?”艺儿想了想。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迟日盯着艺儿,“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除了我的你!”
“那。”艺儿舒了口气,“那你就把我的心情写出来——写到我满意为止。”
“只能感悟,不能写的。”迟日道“就这样简单吗?”艺儿想了想。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迟日盯着艺儿,“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除了我的你!”
“那,”艺儿笑了笑,“那你能读懂我的心情吗?”
“我可以努力!”
“也好,”艺儿舒了口气,“那你就把我的心情写出来——写到我满意为止。”
“只能感悟,不能写的。”迟日道,“就连你自己,也未必写得出来。”
“那你就把它当作故事,记下来吧!”艺儿道,“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父辈和兄妹们。”
“这,”迟日有些犹豫,“恐怕工作量不会很小。”
“那你就放弃了吗?”艺儿望着迟日,“你说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我是怕,——到那个时候,你已经飞走了。”
“荷花是不会飞的,”艺儿道,“只要你记得这里有一个湖,湖底有一棵莲子!”
“嗯,那好,”迟日点了点头,“我一定尽力!”
“写出来的东西可要合格才行,”艺儿笑道,“只有合格了,我们才会——有希望!”
“那不合格呢?”
“就还像今天一样,蹲在这里看荷花!”
“不,我一定要拥抱她!”迟日鼓了鼓勇气,“这荷花只能属于我!”
“那你就努力吧!”艺儿得意地笑了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来问我。”
……
第二日,迟日便向学校递交了休学申请,开始一门心思地写起艺儿及其父兄姐妹们的的故事来。岁月匆匆,转眼便过了三年,那本印刻了三十年多故事的传记也渐渐地画上了最后一笔。
这天是2005年8月上旬的一天,迟日带着一本姑称为《岁月》的传记找到艺儿。
“艺儿,现在该是你评分的时候了。”迟日道。
“嗯,且让我看看再说吧。”艺儿盯着迟日,“一个星期后再来听我的评语。”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日子。
“书我看了,有些意见!”艺儿道,“文章布局上,零零散散,不成系统;措词造句上,生涩别扭,有些还文法不通;选择事例上,乱七八糟,不够典型;记述情节上,当细而不详,当略却又繁;故事转移上,一笔带过,欲连却断;描景述情上,蜻蜓点水,只言片段;还有些地方呢,无病呻吟,乱发感叹……”
“那我们,还是只有坐在湖畔看荷花了?”迟日失望地道。
“文章虽劣,但也亏你花了三年时间,”艺儿笑了笑,“诚心可敬,姑且评你59分吧!”
“那……”
“还有一分呢,得看我母亲愿意给否。”艺儿道,“你就先耐心地等着吧,待我母亲看过后,再来叫你!”
又过了一段日子,远妮叫到迟日。
“传记我看了,也难得凑出这么多文字。”远妮道,“不过里面的句法还得修改,文词也还待修饰。”
“那,可以加到一分吗?”迟日颤颤惊惊地问。
“我给你0.5分,其余的得让艺儿的奶奶给。”远妮道。
韩母看罢,叹道:
“近日我填了一首词,得添上去才是。”
“何不拿来看看?”迟日道。
“你等一下!”韩母说罢便进了里屋,一会儿带了几张诗稿出来,“你看吧。”
迟日接过来那纸,只见上面写道:
南歌子
风走寒山寂,洒罢空盏清,寒山山楼楼外音。
总是凄凄残月,诉人情。
遥想昨日事,近看眼前人,无尽感慨愁骤生:换却昨日容颜,变新人。
“奶奶文辞不错,就把这词镶在尾声里吧。”迟日看罢道,“您还有什么诗作没有?”
“有,”韩母点点头,“还是我闺女时候的作品!”说罢又递过来几份诗稿。迟日上前接了过来,都一一地看过一遍,只见里面有《思远人》三首,皆可窥其当年心情,现录之于次:
思远人·绿杨
又是绿杨绕清河,芳魂苦心波。
无奈花开今宵午夜,杜鹃夜凄歌,
遥想去岁花开时,绿枝伴璎珞。
今宵燕飞去,黯魂柔肠,无语梦吟哦!
思远人·樱花
曾取樱花插襟袖,笑语樱花池。
舍却冗花独携君归,举杯诉心知。
春花秋月换新颜,此情已疑迟。
若得相对言,再诉衰肠,了却伤心事。
思远人·清明
十年春花今又红,柔肠溅清明。
都道寒食极尽辛酸,今悟情当真。
年年都怨情缘短,无奈恼羞恨。
若得君一言,定然畅然,重笔写人生。
“奶奶的文辞果真不错!”迟日看罢那诗文道,“这一本传记,还剩0.5分留给您打,您认为它值不值得0.5分?”
“嗯,全传记的诗文过多,且在选诗上不够精典,述事上也不够贴切,我就打0.4分吧。”韩母道。
“那与0.5分有什么区别?”迟日焦急地道。
“这本传记呢,我觉得《岁月》不够妥贴,你若能想出个合适的名字,我就打足你的0.5分。”韩母又道。
迟日只叹了口气,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最后没了办法,只得去请韩大爷。
“祖祖,我刚写了一本韩、梁、林三家的传记,书已完稿,可就难得个合适的名字。”迟日见了韩大爷,谦虚地道。
“嗯,写了些什么?”韩大爷问道。
“从七二年一直写到现在,中间穿插了一些五十多年的前的事情。”迟日道。
“嗯,三十年啊!”韩大爷叹了口气,“三十年的风风雨雨,那些人世辛酸、世故人情应当是尽显其性了,——我看,就取《方圆》吧。”
迟日听罢大喜,忙将此名说与了韩母。韩母听罢也眉开眼笑,道:
“你还真有转变,那0.1分就打给你吧!”
“谢谢奶奶!”迟日有些欣喜若狂。
“谢什么呀,又不是外人?”韩母笑着道,“艺儿呀,有了空闲,就把这本传记寄给众兄妹去,让他们也回想回想以前的事情。”
“那是自然的!”艺儿刚说着话,便见祖祖过了来,“祖祖,迟日写了一本传记……”
“嗯,已经知道了,”韩大爷道,“只恨祖祖年迈眼花,已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韩母扶着韩大爷坐下,“爹呀,而今女儿也七十多岁了,平日里闲着没事,就把那一本《方圆》一页一页地念给您听吧。”
“嗯,好!好!”韩大爷高兴地道,“无槐是我的好女儿?”
“哎,当我到那年龄的时候,不知远妮和艺儿是否有这个孝心!”韩母笑着道。
“当然会有的!”艺儿道,“到那个时候,我们把梁怡和甜甜都叫回来了,我给您念,甜甜奏曲,梁怡就把这《孙儿孝祖》的场面给画下来。
“我就来给您揉背吧,”远妮笑着道,“那时候,我也安闲在空了。”
众人说说笑笑,无不欢喜。第二日,那韩母便果真捧了一本《方圆》,一字一句地念给韩大爷听。
迟日因得了60分,欣喜不已,于是便选择了一个夕阳斜照、晚霞连天的黄昏,与艺儿一同去看那七星桥碑上的文字。
“咱们先去看看三婶的坟墓吧!”艺儿对迟日道。
“很好,我也这样想!”迟日说着便挽了艺儿的手,“该走这边吧?”
“嗯,到了路口上,沿着小路一直上山就是了。”艺儿道。
二人踏过一片绿草,走过一段石径,便到了敏儿母亲的坟前。坟地幽幽的,很清静,没有一丝嘈杂。
“当年敏儿就是在这里哭的,”艺儿道,“如念已是十一年了。”
“以前的小女孩,现在已有了人家。”迟日说着便走上了前来。
“碑文是她自己写的!”艺儿又道。
迟日蹲下身来,细细地看了起来。只见那碑顶上写着“四脉总照”四字,碑面的正上方,是浮凸的“癸山丁向”一句。再往下来,便是纵列的一行凹着的大字:新故恩深显妣梁母雷老孺人正魂之墓。
“为何要用这个格式?”迟日不解地道。
“敏儿的母亲虽可称未老先亡,但敏儿执意要用老故之礼相待。”艺儿解释道。
迟日点了点头,继续看了下去,只见碑文写道:
维
女儿梁敏谨致于恩母曰:
吾母于壬寅年岁落生青山脚下,堪悲生而不幸,姊妹伶仃;年幼失怀,萱亲裹迈。后嫁苦山痛水,饮恨人世辛酸;飞灾横祸,屡遭不止;乃到甲戌秋月,顽疾缠身,药剂无效而恨走霞城,享年三十有二岁矣。追忆恩母曩生之时,哺儿以草化之汁,沫儿以舌燥之唾,灌儿以挚诚之言,送儿以甜甘之笑;自食糟糠而伫油米,纵饮腐水而留槟汁。熟料岁月凄苦,飞来横祸。所有嬉儿之乐,尽随黄土而走九泉之下!
母匪特唯贵怜儿之道,亦总存孝人之德。梁庄十载,无不里仁为美,尊老善幼;所持德操,姊妹悉慕,妪媪咸仰。
母虽浅薄文识,但不忘儿能早仕。岁月递嬗,十有一年,今终能披纱带袍,吐气扬眉。茶饭之馀,欣歌喜舞,岂不为母所乐耶?而今姊妹友善,父老相皆,恶声狺语,早殁桎梏。母当扬声欢歌,安然而息也。
女儿得仕之日,喜泪交加,遂与众姊妹齐心协力,立此碑以慰恩母也。兴而乐哉!感而泣哉!尚哉!
公元二00五岁次乙酉年六月上浣之九日立
正碑文的下面,便是敏儿及众兄妹的名字。
“我的名字……”迟日见到“孝侄男”一列中有自己的名字,便不解地问道。
“咱众多兄妹的名字,都是在上面的!”艺儿解释,“你看,这里是慕容燕,这里是柳舒,还有Jason、苏林!”
迟日细细一看,果真那些“旁属亲戚”的名字都在。
“原来你早把我当成你家的人了!”迟日舒心地笑了笑。
“别胡说了,咱们到七星桥去吧!”艺儿羞涩地催促道。
七星桥的变化并不很大,只是多了一块很大的石碑。碑身的正面,写着八个隽永秀美的大字:七星之寓,梦回而安。
“你看这时联,比前些年清晰地多了。”艺儿指着桥墩上的字道。
迟日看了看那石墩,只见右边写着“云驾乾坤远去”几字,左边的对着“霞随日月归来”一联。
“当年你摸卵石的地方,就在那里吧?”迟日指着溪中的一个小岛礁问道。
“嗯,以前的水不大,那岛和岸是连着的。”艺儿道。
“水断开了更妙!”迟日笑着道,“那上面有棵桃树,就叫它‘桃花洲’吧!”
艺儿皱了皱眉,“‘洲(舟)字太俗,当取‘渚’字。”
“嗯,桃花渚,好名字!”迟日赞叹道,“去看看那碑文吧,看你们留了些什么?”说罢便快步走了过去。
那“七星之寓,梦回而安”八字既秀美,又深遂,或许是梁怡的手迹。
“那字是梁怡写的吧?”迟日问道。
“非也,她仅写了两字!”艺儿笑着道,“其余六字,我们六兄妹各写了一个!”
“哦!”迟日点了点头,开始细细地观看上面的留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