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一切都是新鲜的。我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恨不得把所有景物都拍下来。估计陈元可嫌我丢人,说:“你在这里坐会儿吧。我给师兄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们。大热天的你也不怕晒。”
我做惊奇状:“哇,陈元可,你能跟我连续说四句话了。不容易啊不容易。”
陈元可瞪了我一眼,低头没说话。
我们在树荫下没坐多久,就听到有人拍了陈元可一下:“怎么提前来了?”
我抬头,太阳底下没看清楚对方的脸。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说:“师兄好!”
师兄笑着对陈元可说:“还带家属过来了啊?”
陈元可推了推师兄的肩膀,轻声说:“瞎说什么啊。”这一推,师兄终于站在树荫底下了,我也看清了师兄的脸。小眼睛、翘鼻子、小酒窝、尖下巴。阳光透过树叶洒洒点点地落在师兄的脸上,树叶一摇晃,光影也在师兄的脸上摇晃。
我心跳得有点厉害,咽了一下口水,吐出一句:“师兄贵姓?”
陈元可白了我一眼,说:“你就叫师兄吧,又不是你的嫡系师兄。只不过都是我们镇的人。跟你不熟。”
我连忙道:“老乡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不是嫡系师兄,胜似嫡系师兄!”
师兄温和地笑笑,转过头跟我说:“真会说话,你叫我冉冉就行了。”
陈元可瘪了瘪嘴:“出来才多久,就泪汪汪地念老乡情分了。”
我当做没听见,笑着和师兄说:“冉冉,我叫小美,读德语的,你念什么的呀?”
师兄还没说话,陈元可就说:“跟你说了是我嫡系师兄,我读经济,他当然是念经济了。白痴。”
师兄笑了笑,酒窝更深了:“我比你们高一届。”
我连忙道:“经济好啊经济好。祖国的发展全靠你们了。哪像我们念的东西都是为资本主义国家服务。我本来也想读经济的,就是这次考试没考好,差那么几分调剂成这个专业了。”
陈元可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明明在说“你还好吧”。
我自动过滤掉他惊奇的脸,继续和冉冉攀交情:“冉冉,以后你可要多帮帮我数学上的东西,数学是我的弱项。”
冉冉又笑了一下:“你们德语系数学是免修的,你放心好了。”
旁边的陈元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把我晾在一边,看我笑话。
由于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没有到注册的日子,我们拿不到宿舍的钥匙,只好就近找旅馆。冉冉把我们的行李带到他的宿舍,开始联系附近的旅馆。没想到很多人都提前来校,这边大大小小的旅馆都爆满,只有下一个校内的招待所还剩下一个三床位的大房间。我哀怨地望了望冉冉。
冉冉为难地说:“要是予可早几天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我可以提前预订。现在有点被动了。你们也就住两个晚上,要不就凑合凑合。陈元可的人品我保证。你——”
我立刻打断冉冉的话:“要不陈元可住你们这里,我住那个招待所吧。”
冉冉想了想:“我们暑假都不回家的,很多男生和女朋友一块儿住宿舍。楼长也不管。床位比招待所还紧张呢。不过你一个女孩子确实不太方便。那这样吧,予可你跟我拼一张床吧。”
陈元可说:“我没意见。”
我看了看那一米宽的床板,一下子为难起来。大夏天的,宿舍也没有空调,让两个大男人挤在这儿,确实也不行。再说,人家早认识了,我本来就是个拖油瓶,还挑三拣四地让人家凑合。何况一个人躺三张床也有点浪费……
我鼓起勇气:“那这样吧,冉冉,我们三个都住招待所吧。好歹也有个空调凉快点。”
陈元可的眼睛里有点邪邪的笑意,他轻声说:“算盘打得这么响,数学怎么会学不好呢?”
我扭头轻声骂回去:“关你屁事。”
冉冉笑着说:“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家予可呢,我可以去。其实我们家予可特别正派的。”
陈元可抱拳作势打了打冉冉的肩膀。
冉冉一锤定音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吧。”
冉冉临时接到个电话,去帮一个同学捣鼓电脑去了。我和陈元可刚进招待所还没坐稳,我妈就给我打电话了。我边走向洗手间边接听电话。
“小美,住得地方还习惯吗?”
我说:“还行,宿舍的钥匙提前领不了,所以我们只能在招待所了。”
我妈说:“哦,陈元可还照顾你吧。你是不是住他隔壁啊?”
我顿了顿,吸了一口气:“妈,他是睡我隔壁,而且我们还同房呢。”手机那头传来绵长的“啊”声之后,我默默地挂了电话。
一会儿,我妈给我发了短信:小美,虽然我挺喜欢那小子的,但是其实还没有调查清楚。很多事情你要想明白了。冲动是魔鬼。
我无奈地回:妈,我保证未来几年我是原装的。
老人家过了很久之后给我回复:其实,年轻人有激情也不是件坏事。加油!
我气冲冲地跑回房间,大声地喊了一声“啊”,时间跨度和我妈刚才的那一声“啊”一致后,我才罢休。
陈元可轻轻地骂了一句:“白痴。”
我拿起枕头砸在他的头上:“骂什么呢?”
陈元可嗖地站起来:“不和白痴理论。”说完便出去了。
我一气之下,用力踢了踢床腿,换回来更绵长的“啊”的痛苦惨叫声。
我气恼地躺在床上,想着我妈的疯言疯语,再想想冉冉,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累着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我揉了揉脸,迷迷糊糊地起了床,靠着门框又眯了眯眼。没料到人还没靠舒服,门就哐当地被用力打开了。门沿恰好撞在了我鼻子上,瞬间我感到两股热流从我鼻孔里流出来了。
门外是陈元可惊讶到惊慌的脸。冉冉和他一起回来了,一看我这阵势,连忙跟我说:“你躺着去躺着去吧。”
我就这样刚从床上起来,又被揪回床上了。
我本来有一肚子火要对陈元可发的,但鉴于旁边冉冉在,我压了压肚子里的怒气,装作淑女的大度样:“以后我也不敢往门边上站了。太危险了。”
陈元可念叨了一句:“白痴,没见过傻到趴门框的。”
一听这话,我那火快要喷出喉咙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低声对他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挡您大爷路了。”
陈元可努了努嘴没说话,转身去洗手间洗毛巾去了。
冉冉从招待所阿姨那里拿了点棉球回来,跟我说:“我不太方便,你自己塞一塞吧。”
我觉得自己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塞点棉球不是更没形象了。我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忙把棉球推开,愤愤不平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血小板好着呢,马上就能自动止血的。不用这么麻烦的。”话还没说完呢,陈元可就拿着湿湿的毛巾回来了,一进门就嘀咕:“死要面子活受罪”。然后把毛巾往我脸上一扔,“自己敷吧。过会儿就好了。”
本来这个时间段,冉冉和陈元可过来就是来叫我一块儿吃饭的。没想到出了这么个事后,他们也只好看护我这个伤患了。房间里特别安静,只有冉冉和陈元可翻杂志的声音,我望着天花板一阵无聊,刚准备打开电视,消磨一下时光,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我那叫一个后悔啊,我要早开十秒钟的电视,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尴尬啊。我的形象啊,我在冉冉心中的形象啊。
冉冉笑了笑:“要不我去食堂打饭过来,我们在这里吃吧。本来今天想下馆子请你们吃的,没想到小美没有福气。”
这一声“小美”叫得我很受用。我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和陈元可去就可以了,千万不要顾及我。我怎么着都行。”刚说完,肚子又非常不配合地叫了一声。我有些尴尬。
陈元可看不下去了:“冉冉,走吧,我和你一块儿打饭去吧。”
我背过脸,吐了吐舌头,今天丢脸丢到太平洋了啊。
饭买回来的时候,我的鼻子也没事了。陈元可拿了张餐巾纸开始抹桌子。我轻声嘀咕:“洁癖。”要搁我平时,饭菜直接往桌上一放,手都懒得洗,拿起筷子就吃上了,哪那么多事啊。陈元可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四平八稳地从塑料袋子里拿出盒饭来。
两荤两素,一个汤,三份饭。我盯了红烧肉好久,咽了咽口水,把筷子伸向了菜花。唉,这淑女规矩也太多了点,连吃一块肉也吃不上。我心里一阵怨念,怨念到我嚼着菜花,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烧肉。
过了一会儿,冉冉说:“小美,你怎么光吃素菜啊,吃点肉呗,今天流了这么多血,还不补点血啊。”
我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就吃素菜,我是素食主义。”
喝汤的陈元可被呛了一下,拼命地咳嗽起来,整张脸咳得通红通红,他喘了一口气说:“嗯,她是素食主义。火车上她买了一袋子乡巴佬鸡爪,通通都送别人了。”
我怒瞪了他一眼,生怕他说错话。没错,我在火车上是看了一晚上《知音》,也啃了一晚上的乡巴佬鸡爪,可碍着他什么事了呀。就他嘴多。火车上不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吗?怎么现在叽里呱啦一大堆啊。我抛了他一个白眼:“乡巴佬鸡爪是我妈买的,她嫌我平时不爱吃肉,不长身体,所以给我塞了一大包。我妈就是这点不好,老嫌我太瘦,恨不得我一下子重个十斤八斤的。没办法,只好遂了她老人家的心愿带到火车上了。”我一边向老妈忏悔,一边用威胁的眼神扫向陈元可。
陈元可坦荡地看了看我,和冉冉说:“她的妈妈估计比较乐观,都长这样了还嫌瘦。”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被安排在最靠里的床位,至于中间那张床谁睡他们不说,我也不好意思直问。等冉冉去洗澡的那会儿,我拉了拉陈元可的衣角,抛出电影中的经典台词:“陈元可,我认识你到现在,求过你什么事没有?”
陈元可看了看我:“你认识我就两天,你平时求人的频率是有多高啊?”
我一时语塞,只好拿出杀手锏:“我不管,反正你挺老娘就是了。”
“怎么个挺法啊?”
“很简单,你睡在最旁边那张床上就行。”
陈元可看了看床,再看了看我:“你对我有意见?”
我连忙摇头:“我对您哪有意见啊。我这不是想着我们在火车上已经面对面地互看了这么久,怕你日久生情了嘛。我这人很专情的,不会随便和人好的。”
陈元可嗤笑:“白痴。”
由于我下午睡了很久,晚上熄灯睡觉时,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冉冉就睡在我旁边的床上。月光洒下来,脸部的线条就更加柔和了。夜晚真好,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一个人。陈元可这家伙还算好骗,能遂我心愿,躺一边去了。想到这儿,我嘿嘿地笑出声来。
过了很久,我仍然一点睡意都没有。刚好楠梓给我发短信,问我新环境适应得怎么样。我一激动,偷偷穿上拖鞋,溜到阳台,给她打电话:“楠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啊?”
楠梓已经在那边兴奋上了:“不会吧?你怎么还没入学就已经谈上恋爱了啊?跟谁一见钟情了啊?”
我扭扭捏捏地说:“我觉得也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呢,没想到馅饼又砸到我头上了。你说我们家祖宗是积了多少德啊?”
楠梓在那边爽朗地笑着:“小美,是什么样的男孩子让你动心了啊。平时见你大大咧咧跟个男生似的,怎么这么快就坠入爱河了呀?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姻缘来了,拦也拦不住啊。”
我嘿嘿地笑着说:“他长得也不是很帅,就是很温和的那种。你知道吧?就是笑起来暖暖的那种,嘿嘿。笑起来还有酒窝的呢。说话声音有点哑,但是是很有磁性的哑,我给你学一个。”然后我就扯着嗓子开始模仿。
楠梓那边已经受不住了:“哎呀,发春吧你就,那你好好追,争取过年带回家。”
我立刻做接受指挥状:“是,我定不辜负党的信任,志在必得。”说完就傻乐着挂了电话。
我又偷偷地溜回房间。关门的时候,陈元可转了个身,黑溜溜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特别亮。我吓了一跳,低声骂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陈元可切了一声,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元可嘴里冒出一句“白痴”。靠,说梦话还骂人!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旁边的床位已经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了。一看手表,都十点半了。我顶着个鸟窝脑袋,晃荡着去洗手间。陈元可刚好从洗手间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串葡萄。他看了看我的头型,皱着眉头道:“你这是睡觉呢还是做炸弹呢?怎么每次睡醒都是这种造型呢?”
我瞪了一下他:“你管得着吗你?”说完我就狠狠地甩了洗手间的门。自己一照镜子,确实有点吓人。头发都跟金毛狮王一样朝各个方向散开,脑门儿上还有道红印。我拍了拍脸,自言自语地对着镜子说:“梦中醒来的女子啊,你从远古时代穿越而来为哪般?”
等我洗漱完毕,冉冉和陈元可已经在房间里看电视了。见我回来,陈元可指了指桌上的葡萄:“吃点水果吧。脾气太暴躁的人得去去火。小心长痘。”
我摘了颗葡萄,好久没吃上新鲜水果了,真甜。
冉冉问我:“还吃早饭吗?”
我立马做含羞的样子:“冉冉真不好意思,我平时都挺早醒来的,可能认床,昨晚上没睡好,这一觉都睡到中午了。你就不要嘲笑我了。”
冉冉笑了笑,露出好看的酒窝:“大学里很多人朝五暮九的,早上五点睡觉,晚上九点起床,日夜都是颠倒的。”
我做了然状:“明白明白。晚上学习效率比较高嘛。”
冉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低头笑道:“嘿嘿,其实大家都是打网游。一般在考试前才会突击学习。”
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说这个网游好呢还是说这个网游不好,因为我不玩游戏,但也不爱学习,只好把目光转向陈元可。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学着打网游拉近和冉冉的距离。
陈元可瞥了一眼,跟我说:“我劝你还是好好学习,别去动打网游的主意。你那脑子一学期才能对付一门考试,别学人家临时抱佛脚。佛脚不是那么好抱的。”
我没好气地说:“你认识我多久啊?我这脑子怎么了,你不知道我平时多聪明伶俐着呢。不然我怎么考得上?”
陈元可瘪瘪嘴,没说话。很久之后,他飘出一堆气死我的话来:“平时模拟考前二十名你好像进过两次吧?前二十名一般都是同一拨人,我们都差不多混熟了。你的名字也有所耳闻。你不是那种一会儿在二十名,一会儿到一百二十名的人吗?”
我气呼呼地反驳道:“一百二十名怎么了?第一百二十名那天我发高烧。”
还没说完,冉冉打断说:“予可,你怎么知道小美到过第一百二十名啊?你小子平时都看她一个人了啊?”
我连忙说:“不可能不可能,冉冉你就别说笑了。我跟他认识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他就是瞎猜的。我还真得过一百二十名,那天真发高烧,没考好,嘿嘿,没考好。”
陈元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小白脸变得通红通红的。
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你没事吧?第一百二十名那次我是真的发高烧了,数学没及格。”
陈元可喝了一口饮料,低头说:“我知道。”停顿了一会儿,又怕我们没听见似的补充道,“我知道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学校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