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南门延伸出来的林荫道熙熙攘攘,一半是和我一样稚嫩的学生,另一半是比学生更兴奋的家长。冉冉已经去火车站接他们的师弟师妹了。我和陈元可两个人兵分两路,在林荫道上寻找组织。很快我便找到了外国语学院,领了钥匙、体检卡、新生指南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我便兴奋地奔向我的宿舍了。
馅饼又一次砸到我的头上,嘿嘿,我住的是新楼。最重要的是,学校安排给我的是个靠窗的位置,而窗的对面就是冉冉的宿舍楼。这样,我每天都可以望见冉冉是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的了。我特别得意地走到窗外的阳台,伸了伸懒腰,突然看见对面男生宿舍阳台有个熟悉的身影。我忙从包里掏出眼镜,往对面一看,本来还存在侥幸心理,现在彻底失望了。没错,对面就是那个毒嘴陈元可!
陈元可刚好也抬头看见了我。不过他就平静多了,就跟没事人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过身回宿舍了,留我一个人在阳台磨牙。
没过多久,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也陆续到了。住我下铺的是个江西姑娘叫鹏斌,小名叫阿涛。不知道是晒黑的还是本来皮肤就这么黑,显得她的牙齿格外白。我对面的上铺是个北京姑娘,打扮得特别成熟,褐色眼睛,厚嘴唇,名字也很成熟,叫王婧,跟安吉丽娜王婧同名。对面的下铺是上海姑娘,身材火辣辣的,叫王婕。大家都是由爸妈带过来的,就我孤身一人,显得特别凄凉。上海妈妈特别热情地推销她的女儿:“我们家婕儿啊,平时比较害羞,跟陌生人都不太讲话的。但她对朋友可好了。所有的朋友都说我们家婕儿好。”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在你面前,朋友还能说你们家女儿不好啊,那不是缺心眼嘛!但上海妈妈也不管我们怎么反应,接着说,我们家婕儿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呢。那个“婕”字是很少见的,不是敏捷的捷,是婕妤的婕。你们知道婕妤是什么意思吗?其他几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就我一个人特别配合地本能地摇头。上海妈妈一看我这反应,特别满意地跟我解释起来。
除了北京的妈妈,其他妈妈们都开始往书架上摆书。我一看,好家伙,王婕的桌上都是一堆乐谱,鹏斌的桌上是一堆文学史。就我的书架上啥书也没有,光秃秃地放着一个刷牙杯子。鹏斌的妈妈偷偷地问:“阿涛,那个叫小美的是不是家里困难还是单亲孤儿什么的呀,怎么大老远的一个人就过来了?”我气结过去,立马掏出手机打给陈元可。这家伙电话倒是接得快:“什么事?”我这一顿装:“哥哥,到火车站了吧。你前两天都不帮我安顿好了吗!你回家跟爸妈说一声啊。”“白痴!”那边已经收线了。我挂了电话后,突然想,我干吗给他打电话,我家里又不困难,爸妈也健在,我刚才直接给爸妈打电话不就得了吗?真被这陈元可骂成白痴了!
入学当天和第二天,都是新生体检的日子。我拿着北大的地图慢慢在学校里转。这校医院在哪儿呢?唉,有爸妈陪就是好,其他几个室友啥事都不用愁,爸妈该打听的都打听了,今天还能有时间逛校园景区去。我晃晃悠悠地走着,按照我识别地图的能力,怕是得转上一阵子,最终我还是在一个三岔口举足不定。罢了,我只好发挥人民群众的作用,拦路问了个看上去年纪长相都很沧桑的人,看这打扮应该在北大混了好多年了。在来北京之前屡次被老妈教育,要我说话好听点。于是我便秘似的挤出“小姐”两字,说完之后我自己都想吐,然而老妈的话真还奏效。那张打了无数个褶子的大饼脸开出了一朵更多褶皱的大花。她说:“你呀,只要一直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左转再左转再左转就能看到了。”我万分感谢,便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前进。等我到那校医院门口时,我骤然感觉到刚才那张大花似的脸真是笑得奸啊。当时恨不到抽她或抽我自个儿。因为我兜了一大圈找到的校医院居然就在我刚才问路那岔口的左侧。我就这么***地绕了一大圈。
我边领取各类资料填写单边开始盘算:身高体重之类的测量队伍较短,先从那边开始,抽血的那个就压轴吧,万一晕了,抬回去之前至少体检项目也完成了95%。我对自己的统筹安排非常得意。
排在测身高体重队伍的时候,我故意留了心眼看看排在我前面后面的那位性别。量身高体重的那位医生比较缺心眼,填个数据需要把数报出来吗,当我们文盲不识字啊。眼看着前面那几位女生都恨不得165cm,45kg的,到我这儿,医生特别不乐意地站起来还往下调了调测高的卡尺,刻板地一字一句说:“157cm,52kg。”
我惊慌地把报告单一抽,转身往后跑,还没跑几步,就撞上人了。我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借过”。
“白痴。”熟悉的冷冷的音调。
我抬头一瞧,靠,怎么这么冤家路窄啊。刚才明明侦查过,附近只有女生啊。我没好气地说:“你是人是鬼啊,这么神出鬼没。”
陈元可倒也不跟我计较,切了一声,跟旁边的女生说了声:“走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站了一个女生,一看就是165cm,45Kg的主儿。她冲我笑了笑,对陈元可说:“你怎么不介绍介绍啊?”
陈元可朝我努了努嘴:“小美,德语系的。”又转向那女生。没等陈元可介绍她,她就温和地朝我笑了,我发现,她笑起来也有个浅浅的酒窝。
“我叫蓝慧,大家习惯叫我庭儿。我读的是西班牙语,和你还是同学院的呢。他昨天自己一个人体检完了,今天是被我拉过来的,我怕验血,有个男生壮壮胆。”她边说边拽了拽陈元可的衣角。
“验血的地方不在这里啊,在那个小白屋里呢。”我指着那个“魔鬼之窟”。
“嘿嘿,我知道啦,只不过刚才看见予可一直朝这个方向看,所以我把他拉过来了。”
哟,都叫上“予可”了,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啊。不过冉冉也叫我“小美”,嘿嘿,我自我满足地笑了笑。
“白痴。”又是陈元可的声音,我都服了他了,不能换点新鲜词吗?我白了他一眼,转而笑着对蓝慧姑娘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位了,我先去体检别的项目了。有时间一块儿吃饭。”
蓝慧答应得也很痛快:“行。予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体检的队伍真是长,到验血最后一个项目时,已经午后两点了。我刚饥肠辘辘地迈进“魔鬼之窟”,就看见已经有人被抬出去了。旁边路过的医生还念叨:“这一届不是晕针就是晕血的,唉,还有哭着闹的,现在的小孩啊,真是宠坏了,就得给他们扎一扎,疏通疏通筋骨。”我听得汗毛集体起立,蹲到一边儿去准备冷静一下。
我看着报告单上仅缺的那一项,恨不得自己往上面填个数得了。但一想到这刚进校就作假,万一被查出来了,会不会还没过上豪门日子,就被豪门赶出来了啊。报告单都快被我捏湿了,我的意志仍然在动摇中。正当我蹲得脚都快麻的时候,我看见陈元可和蓝慧两人进来了。
蓝慧的脸也煞白煞白的,细长的手紧紧地抓着陈元可的手,轻声说着:“你看我手都冰凉冰凉的了,予可,我怕针,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打针。”
陈元可轻轻拍着蓝慧的肩膀:“别怕。一闭眼的事情,眨眼就过去了。”
臭小子,跟别的女孩说话就这么温柔,跟我说话跟个冰山似的,生怕气不死我,当我不是女孩啊。话虽这么说,我也开始按照他的逻辑自我安慰,就是一秒钟的事,杀人不过头点地,脖子一伸,咔嚓完事。老娘这样的都考上北大了,天上还掉了个大帅哥让我准备谈恋爱,这么眷顾我,我就当做出点牺牲好了。想到这儿,我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蓝慧前面,拿起她搭在陈元可手上的手并紧紧握了一握:“蓝慧,很多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考上北大也是要做出牺牲的,需要你牺牲的时候到了。”
蓝慧石化在那里。很久之后,陈元可嘴里又传来那句熟悉的“白痴”。
排了半小时的队,终于轮到了我和蓝慧。我被分到左侧,蓝慧被分到右侧的医生那儿。蓝慧眼巴巴地望着陈元可,那委屈的表情,我看了都心疼。但我也顾不及怜香惜玉了,我这自个儿还腿颤呢。我学蓝慧眼巴巴的神情,看着医生说:“医生大哥,我血管细,特别不好找,您得找准了啊,咱争取一次通过,咱不能像老家那小护士似的把我手臂当萝卜,恨不得插成了刺猬啊。”
医生一乐:“你哪儿的考生啊?这么贫,你虽然胖点,那血管不还是挺明显的嘛。”
我一听不高兴了:“我哪里胖了哪里胖了。我最多也就是婴儿肥,好不好?”
医生指着我的报告单说:“你这上面不是写着50多公斤吗?”说完,我听见陈元可在一边偷偷地笑了。我恼怒地瞪了瞪他,腹诽道,知不知道这是国家多大一机密,便宜你这小子了。幸亏我不像那木婉清,秘密一暴露,就要嫁给知道秘密的人,不然真是便宜死你小子了。
在我生气那会儿,医生的软皮管已经绑上我的胳膊了。蓝慧这边一只手也绑上了,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抓住了陈元可的手。我只恨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处依靠,我总不能抓对面医生的手吧,唉,要是有个男朋友就好了,我心酸地想着,抬头却撞见了陈元可的眼神,他直瞪瞪地看着我,一看见我也看他,立刻把目光移开了。我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怪在哪里,没等我明白,我看医生细细的针管就已经插进来了。陈元可在旁边轻声说道:“别看它。”我用余光看见,蓝慧早已把整个身子都趴在陈元可怀里了。我心想,你让她别看什么啊,人家要看就只能看你的胸肌了,嘿嘿,你是不想让她看你胸肌吗?莫非是没有胸肌?我邪恶地笑了。
医生这会儿已经抽了一针管了,拔针的时候,跟我说:“你不是挺勇敢的吗?瞪着针管那么久,打完针还能笑呢。我刚看你害怕的劲儿,以为你晕针呢。”
我自己也觉得挺神奇,真奇怪,我怎么就能眼看着针管进去抽我血了呢,这要搁以前,这可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啊。
医生给我摁了一下棉球,跟我说:“摁着它两分钟,别放手啊。”
我答应着,扭头一看,蓝慧都泪流满面了。
我突然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像蓝慧这样,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样男孩子才有成就感,像我这样,男生都自叹不如了。
我刚愉快的心又有点沉重。蓝慧趴在陈元可的怀里很久没动,我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蓝慧对面的医生看不下去了,冲旁边的队伍喊道:“下一位。”蓝慧这才慢慢倚着陈元可站起来。
我慢腾腾地跟着他们俩出去,没走几步,棉球就掉了,刚才插针那地方流出了一点小血丝,没过几秒便凝结成了小血珠。我拿手一抹,血丝又冒出来了,我又接着抹。正当我乐此不疲时,陈元可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创口贴,酷酷地扔给了我,一边搀着蓝慧,一边跟我说:“白痴,你不是血小板很好吗?”
我已经习惯了他这张毒嘴,跟他说了声“谢了”便跑出校医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家成双成对的,这创口贴一看就是这小子给蓝慧准备的,给了我,人家蓝慧得怎么想啊。我做了电灯泡也就罢了,要是不小心还棒打鸳鸯,那罪过可就大了。我虽然IQ不高,EQ怎么着也不能低啊。哼,小子,我有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