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过去了,“东南影视公司”已经在全国影视界奠定了最具实力的规模和辉煌的前景。公司已由原来的三百多名工作人员发展到一千多人。公司的经济效益很可观,根据合同规定,三年来,作为投资人金大瑞的“东方环球跨国集团贸易公司”已经收回了成本并得到了一百万的利润回报,作为合作者文联一方,在经济上可谓彻底打了翻身仗。
由我一手创办的“东南影视公司”的附属广告公司,正逢天时地利人和,可谓财源滚滚,红得火爆。
从上个月财务报表上,我已拥有了属于个人所得的一百二十万。根据合同协定,我享有“东南影视公司”百分之十的利润分成,合同经过公证处公证,具有法律效力。
面对这样的成功和人人看好的前景走势,在最初的激动过后,那种辉煌的感觉再次点燃了我性格深处已经沉淀下来的抗争欲念:我要开创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种抗争意识很大一个因素是源于对白楚心的挑战。自从那晚的庆祝会后,她便开始暗暗和我较上了劲。一方面,她借助上流社会的交际圈恶毒地传播着诋毁我的舆论。她达到了目的,许多人都认为我的成功是仰仗着金大瑞经济上的实力,没有金大瑞的影视公司,便没有我的国际大奖,也没有“东南广告公司”。我在人们眼中总摆脱不了是那个原来只会写几部小说拍几部电影的文学女人,不过是借助金大瑞的金钱成功罢了。问题远不在这,白楚心这个恶毒的女人因为嫉妒还四处放风,说我在她和金大瑞当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她又成功了,我在人们心目中又再度扮演了一次第三者——第一次是和东阳。因为没有人不知道她在潇洒别墅扮演的女主人角色,谁都认为她和金大瑞是一对情侣搭档。八年前,当金大瑞把她从日本带回来住进潇洒别墅并让她掌管公司的财务大权时,尽管没有成婚,实际上金大瑞已经默认了这种关系。
我不能活在这种有伤我人格自尊的舆论阴影里。
我自信自己能够重新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把目光放在了出版业。这是一项促进文化人的事业,也是我熟悉的一个行业。金大瑞说的没错,我这个人骨子里从没有把自己游离于政治之外,虽然我嘴上从不忧国忧民,但我干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绕着国家和人民的切身利益,我认为,这样的事业显示出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我在海阳市创办了一个作家版权公司,以投标的形式,让作家的作品在我的公司以竞争的方式出卖他们的版权,这是刺激文化事业发展的一种做法,人们可以在公开投标的作家中选择最优秀的作品。
以这种形式无疑可以调动作家的积极性和当前文化滑坡的局面,也可以形成一种文人间相互竞争的声势,既有利国家文化市场的繁荣,也给了文人这支队伍注人一支兴奋剂,让他们的作品拥有体现价值的市常一切打点停当,到了该离开“东南影视公司”的时候了。
我把金大瑞约到“孤独酒吧”摊了牌。在交出别墅和汽车钥匙的同时也将“东南影视公司”的总经理位置拱手让出。我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一百二十万资金,用它创办我的作家版权公司。
金大瑞早已知道我在进行新公司的筹备,他曾同我交换过一次意见,我可以出去创办自己的公司,但不要离开“东南影视公司”。
“别说了,金大瑞,我也舍不得它。”我承认,割舍它如同割舍我身上的一块肉,它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爱它如同爱自己的生命。
让我放心的是,离开它我是踏实的,因为公司的管理层全都是称职的。
金大瑞知道我决心已定,“也好,这些年,委屈你了。”他心里自然清楚我走的真正原因。
我们在吧台坐定,静子送上酒和烟便悄悄地退回吧台。
“你不会是在同我道再见吧——我是说从此各奔东西?”金大瑞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发现,他的酒量大得惊人。
道一声再见太沉重,虽然我一直没有对他做出肯定的拒绝,但我在这事上所做出的选择却意味着一种“再见”——尽管我的心不能说出明确的肯定。
“告诉我,米路,你一直就没有爱过我。”金大瑞那磁性的音质微微一颤抖,那张优雅的面庞此刻凝成了一副苍凉,我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很痛很痛。
“我想并不是完全这样,”我想告诉他,在我与他之间,有些情感甚至超越了我对东阳的爱,说它是爱情,似乎还欠缺一种投人与痴迷,说它是友情,无疑又已远远超越。我实在很难给这种感情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他读出了我灵魂的痛苦,“对不起,”他又仰脖灌下一杯酒。
“别喝了,”我用手抓住了他欲再举杯的手,“知道吗,金大瑞,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失去你。”
“真的?”他的眼睛倏地一亮。
他轻轻从我手里抽出他的手,眼光变得凄迷:“我总在想,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呢?”
“其实,我和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许,是因为我经历了太多的情感痛苦与失落,便格外注重灵魂上的独立,”我又续上一支烟,心,一片纷飞的绪乱,“你说呢?”
“不,”金大瑞摇摇头,“正因为经历太多,所以,便格外需要一份灵魂的依傍,或则说是精神归宿。”
一阵无言。我们默默相视。在我们中间,似乎隔着一道什么,像袅袅的烟雾,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虚幻。我打开心扉之门,并不拒绝他的飘入,我甚至不加设防地接受了他,但,却又莫名地伸出另一只手抵御他与我的灵魂相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在我心里够得上满分的男人,毫不逊色于东阳的男人——为什么我要让他失望?让自己莫名地痛苦?
这时,酒吧音响播放了一曲由排萧伴奏的苏芮的歌《牵手》: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歌词很美——一种沧桑过后的苍凉而又无奈的美。
“牵手”,金大瑞在用心感觉着这首歌,“是的,我想我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默契——一点点,但又是生命的全部,”他摇着头,有一种辞不达意的恍惚。
“对不起——”我刚开口,金大瑞用手势打断了我的话,“我说过,别对我说对不起。”
我垂下眼睑。
“我生平第一次找到真正的爱,你不要把它拿走。”金大瑞从吧台上伸过手握住了我的手,“就让我牵着你的手——好吗?”
我点点头,“其实,握紧你的手对我同样重要——人生之路不能没有这样一双手。”
金大瑞苍凉地一笑:“知道吗,米路,我现在越来越依赖你了,你使我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了另一个生命——这个生命不能没有你。”
静子送上了一盘水果,把喝完的空酒瓶退了下去。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我朝她感激地一笑,她也报以我默契的一笑。
“这女人是个谜。”金大瑞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
“你发现了什么?”
“她拒绝了那个排萧手。”
“是的。”
“可前不久的一个深夜,我路过广场,却发现她一个人站在暗角处,远远地望着那个在广场上吹萧的流浪乐手。”
我对金大瑞说了排萧手的故事。
“这说明了什么——我是说静子的行为?”
“我想,最冷漠最孤独的人,往往都具有一颗最热烈最多情的心,尤其对一个不曾放弃爱的女人。”我说。
金大瑞定定地望着我。
我没有掩饰自己:“女人很复杂。”
“应该说,爱着的女人很复杂。”他补充了一句。
我的眼眶莫名地潮湿了。
夜很深了,客人陆续买单离座,金大瑞一脸的凄迷,像是最后的祈求,“我需要你,米路,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能没有你,不能。”
我避开他的目光,我知道他这些日子很不顺心,白楚心闹着和他结婚,而梦妮又搬出潇洒别墅离开他和那个安同居了。我只听说梦妮与安在一起不是吵就是闹,因为那些模特。据说服装经营得很糟,为了供养那些模特的生活上的排场奢侈,梦妮大把大把地透支着公司入不敷出的二百万。
“再见,”金大瑞站起来,他告诉我刚刚做出一个决定,“我累了,想上孤岛住几天。”
“也好,”我对他说,“你需要放松一下。”我知道他的疲惫还因为公司里的事。但我从不过问,我无法想像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他是如何操纵的,而其中内幕也是我不该去了解的。
“有时间的话,找梦妮谈谈,她也需要你。”金大瑞笑得很疲惫。
“我会的。”
我站在酒吧的台阶上,目送着他离去。
“进来再喝一杯吧。”静子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回过身,酒吧客人已经散荆静夜里,只有我和她面对面站着,闪烁的霓虹灯在静子的脸上折射着奇异的光斑。
我随她走了进去,在我们之间,似乎从一开始便有了某种默契,我们在一起从没有礼节上的那一套客套。一杯酒、一支烟、一首乐曲,便有了一种投入。
“拒绝也是一种痛苦,”静子并不看我,她眯缝着双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尤其是拒绝一个你潜意识里认为不该拒绝的人。”我想她也是在说自己,否则就无法解释她为什么在深夜里去广场偷偷地看萧。
我呷了一口酒,什么也不想说,既然她已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走不出自己的悲哀吧。”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烟吸多了,嘴唇涩得发麻,可我仍一支接着一支。
许久,静子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萧,”我脱口而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我说的是真话,“孤独酒吧”少了萧的排萧,便没了那份独特的氛围。
静子垂下眼睑,好久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
“金大瑞,一个出色的男人。”静子眼里闪着诡黠,我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
两个孤独的女人在孤独酒吧第一次笑得如此姿肆。
“我想再重头开始。”我告诉静子我的下一步打算。
“我钦佩你,真的,你总是在不断超越自己。”
“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有时,我想再回孤岛,过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突然想起金大瑞,不知道他这次能在孤岛的小木屋找到什么?
“很悲哀,是吗?”我也把玩起手里的酒杯。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擂门声,“开门,我要喝酒,开门,孤独酒吧!”
是梦妮的声音。
“是她,”静子摇摇头站了起来,“这女孩最近常来,她的精神状况很糟。”
“我去开门。”我抢先一步。
打开门,梦妮一身酒气,她已经喝得八分醉了,步履踉跄地一步三摇跌坐在靠门最近的吧椅上,“威士忌”,她伸出手捻了个响榧,醉眼朦胧地把我当成老板娘了,“哈哈——你的孤独酒吧可真孤独呀,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味,哈哈……”不过是几个月没见,梦妮完全变了,在她身上,少女的纯真不见,她变得轻浮,躁狂,一副今日有酒今日醉的不在乎,“来呀,威士忌,你——”她终于发现了面前是我而不是女老板,眼里的醉狂突然变为一种自虐的嘲弄,“嘿——嘿嘿,”她发出抽筋似的冷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走。
“梦妮,”我在她身后叫道。
她停下脚步,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摔倒,突然俯下身子一阵呕吐,吧间顿时弥漫起一股腥臭的酒气。
我上前轻轻扳过她的双臂:“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米阿姨,”梦妮转身扑进我的怀抱,声音哽咽,双肩颤悸。
“他,是条色狼。”梦妮喝下半杯水,我知道她指的是安。她告诉我,安瞒着她和那些女模特鬼混,以拍服装广告为名,带着那些模特四处游山玩水,坐飞机,住高级酒店,给她们买服饰,单这项开支,就用去了八十多万元,他的心根本没有在经营服装业上,“而我,对服装生意又一窍不通,幸亏干爸的一些朋友帮忙,才勉强把公司撑下来,可我已经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生意不懂可以慢慢学,失败了可以重新站起来。”我说,我为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你骨子里从来就没有认输过,如果说生活欺骗了你,那是因为你交错了朋友。”
“是的,我知道。”梦妮咬着下唇,一脸的仇恨。
“那你就该回到潇洒别墅,从他身边走开。”
“不!”
“为什么?”
“他也同样犯了一个错误,因为我不是那些雇他满足****的老女人,也并非他花几个钱就能和他上床的女模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梦妮?”
“我说过,他是属于我的,”梦妮的脸扭曲着,她的眼里燃烧着变态的火花,“我不能就这样让他从我身上吸足了血潇洒地走开。”
“你还爱着他?”我感到可怕。
梦妮向我要了一支烟点上,“怎么说呢,他在我身边温顺得像只羊羔,我想我需要他。”
“见鬼!”我摇头冷笑道,“你怎么会把他想像成一只羊羔?”
“我知道,他是鳄鱼。”梦妮发出一阵可怕的怪笑,“可我是个驯鳄手。”
驯鳄手?天晓得她脑袋是怎么想的!
“可最后受到伤害的是你自己,”静子插话了,“米阿姨说的没错,知道吗,你这样做只会让米阿姨,让干爸感到失望的。”
一说到干爸,梦妮垂下眼睑,“干爸有好长时间不理我了。”
“我想他是恨铁不成钢。”我再次扳过梦妮的双臂,“听我说,离开那家伙,马上!”
梦妮摇着头:“不,他只能属于我。”
“他并不属于你。”我认为梦妮是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如果说他属于谁,恐怕只有金钱能拴住他的心了。”
“噢——瞧,他来了,是他,他找我来了,这只无赖的小羊羔。”
梦妮站起来,向着推门而进的安扑了过去。
“你让我好找,”安迎向梦妮,“宝贝,你又喝多了,”他揽过梦妮的腰枝,小白脸极具诱惑力地绽开情人般的微笑,和他对那些老女人的表情没有什么两样,“我们走吧。”
我感到一阵恶心。静子则厌恶地蹙紧了眉头:“一个十足的流氓。”
“怎么样,你们看到了吧,他是属于我的。”梦妮从他怀里转过身,在门口朝我和静子摆了摆手。
“我当然是属于你的,宝贝。”安在她唇上一吻,瞥向我的眼光充满了诡黠的挑衅,“没人能把我从你的身边赶走的,宝贝!”
这一刻,我的全身漫过一阵寒噤:这只贪婪的鳄鱼,只要梦妮身上还有一滴血,他是绝不会从她身边走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