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灯慢悠悠的飘了几分钟,终于听到了董玲家客厅的窗户前,然后静止不动,悬浮在窗前,我和董玲都侧着身体,轻轻把窗帘拉了拉,把自己的身体遮掩住,不让孔明灯的灯光照到我们,但是我和董玲还是能在窗帘后探出一点,看着窗外的情形。
孔明灯,现在就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空中,纸糊的灯上,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这都是吓唬小孩的伎俩。我偷眼向那个白板脸看去。他已经又开始走路了。
“我去把门反锁了。”董玲轻声说,“让他进不来。”
我苦笑,“你觉得他还会走楼梯上来,再客客气气地敲门吗?”
我的话刚说完,白板脸走到了董玲这单元的楼下,然后四肢贴在墙壁上,不紧不慢的向上爬,跟一个壁虎一样。白板脸的手心如同长了吸盘,手掌上扬,贴到墙壁上,就换另一个手掌向上贴住,身体就这样一点点的向上爬。
董玲身体在抖动了,我对着董玲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慌,有我呢。
白板脸已经爬到了三楼,离我们不远了,我已经把他一张青白色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董玲也看到了,对我说:“我上次看见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轻声说:“他白天的时候,会用东西化妆,跟你们女人一样的道理。”
白板脸已经爬到了四楼,头部已经探到窗台上。我把灯开了,然后站到窗台跟前,看着白板脸吃惊的样子。我和白板脸对视很久,然后把窗子推开,一把将漂浮在空中的孔明灯给抓住,两把给揉烂,扔到窗下。
白板脸看到我轻易的把孔明灯给弄坏,回头看了看地下,地上的孔明灯已经被蜡烛点燃,开始燃烧。我向白板脸伸出手,“要不要进来?”
白板脸脸色难看,咬牙切齿,手一松,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
我转身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嘱咐董玲:“把座钟给用布包起来!”
董玲问:“怎么啦?”
“那个座敷有点古怪。”我这句话说完,就打开门,顺着楼道向下跑。
我快速跑下楼,穿过楼下的那个幼儿园的游乐场,灯笼仍旧挂在原地,现在我能看清楚了,几十个小孩都在游乐园里玩耍,不仅是在滑滑梯上,跷跷板上,秋千上,地面上也到处是小孩子在跑来跑去。我顾不上许多,拼命跑向那个男人所在的房间,就是挂着灯笼的房间。
我眼睛看着那个那个灯笼,飞快的跑,突然脚上被什么东西给绊住,摔倒在地上,回头一看,一个小孩子嘻嘻笑着把我我的小腿给抱住,我挣脱小孩。
我站起来,继续向对面的房间走去,七八个小孩突然拦在我的面前,每个小孩都把手扶在前面一个肩膀上,连声一长窜,最前面的那个张开手臂,拦着我。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
在深更半夜的和一群小鬼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是我这辈子头一遭吧。
我想绕开这些小孩,但是我向左,他们就向左,我向右,他们也向右。他们似乎玩的很开心,可是我看到这些小孩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全部是闭着眼睛,脸色古板严肃。他们的腿是直的,膝盖不能弯曲,在我面前蹦来蹦去。
我急了,这是哪个篾匠在利用我对小孩的怜悯心,来对付我。我打算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了,正当我有了这个念头,眼前突然一黑,耳边听见格格的笑声。
这是一个小孩突然从背后跳到了我的背上,用双手把我的眼睛给蒙住了。
我猛力摇晃脑袋,晃动身体,想把这个小孩给甩下来。然后用手去把小孩蒙住我双眼的手给掰开,我的手指所触,是几根竹篾片,捏在手里,冷冰冰的。
我把这几根篾片给掰开后,睁开眼睛,发现四周玩耍的小孩统统不见,只有一些竹子扎的小玩偶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
我现在很恼火守门人给我定下的规矩了,她不让我用从罗师父哪里学来的傀儡术,也压制了我身体天生能焚烧鬼魂的命格,破规矩太多了。让我做事束手束脚,这不是故意给我添麻烦么。
这些竹子做的玩偶瞬间又站立起来,围着我,手拉着手,不停的转圈,现在他们都不是小孩的模样了,但是我耳边不停的听着“陪我玩,陪我玩”的嬉笑声。
我觉得手指痒痒的,抬手一看,原来是手指被篾片割了好几道血口子,伤口鲜血渗出,开始变得疼痛。我顾不了太多了,直直硬闯。
忽然头顶传来董玲的喊声,“疯子,快回来,座钟垮了!”
我回头看着董玲,又看看前面的房子。犹豫了一会,只能重新跑回董玲的家。我的脑袋并没有因为我做了过阴人而变得灵光起来,很多事情想得并不周到。我一心想着白板脸篾匠不是个好人,心里就潜意识的认为他要去抓的座敷就没有什么危险。经过了这么多磨练,我还是没有什么大的长进,谁给我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那个座敷绝不是好东西,惦记着董玲家里混乱,趁虚而入的鬼怪,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在跑上楼梯的过程中,我把这一点总算给想明白了。心里焦急,飞奔上四楼,幸好我走的时候,没有把门给带上,当我冲进房间,看见董玲站在客厅的角落里,吓得一动不动。
那个座钟已经摔破在地上,钟表的盘子散落在地上,两个指针在飞快的转动。我顾不上许多,飞身扑过去把座钟的表盘给抱在怀里。
心神未定,看着董玲,故作镇定的笑了笑。可是董玲仍然是十分害怕神色,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的头部上方。
我头皮发麻,慢慢抬头,看见了那个小孩倒掉在天花板上,手里拿着座钟的钟摆在上面慢慢晃动,摇晃的钟摆让我一阵阵眩晕,那个小孩另一只手晃了晃,我模糊看见垂下来一根绳索,紧接着我的脖子一紧,身替悬挂起来。一口气都换不出来,双脚不停的胡乱挣扎。
董玲看见我的样子,吓得尖叫起来。
我的手不停的向上伸,想扯开绳索,但是起不到任何作用,我的无法呼吸,血液无法上升到脑部,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小孩一张幼稚的脸正看着我,但是他的表情绝对是十分成熟老练的样子。我脖子的颈椎,越来越疼,估计是要被自己的身体拉断了。
三十岁汉子倒绷婴孩,这是我心里无奈的闪过这个念头。
接着我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耳旁听见那个座敷在狂呼尖叫,模糊中看见一个人手里抓着那个座敷,座敷在拼命挣扎,四肢不停的弹动。座敷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身体的血液又能流到头脑中了,眼睛能看的清楚,在这种时候出现,并且能把座敷给制住的人。除了王八,还能是谁。
王八头上缠着绷带,姿势倒是挺潇洒,把那个座敷的脖子捏着,看着我眼睛要冒出火来。
“先别跟我发脾气。”我急忙站起来,“楼下还有个篾匠要对付。”
王八哼了一声,他不放心董玲,示意我和董玲都跟着他下楼。
我们三人又走到楼下,楼下的游乐园里那些竹子编织的傀儡,见到王八纷纷躲避。我们从窗户爬进那个篾匠住的房间,屋子里面红彤彤的一片,我看到屋子里挂满了灯笼,映出暗红色的光芒。
那个篾匠已经跑了,留下了这些破烂玩意。
王八慢慢在房间里找寻,结果发现房间里出了灯笼之外,全部是竹子编制的日用物事,和一些竹子的半成品。
“看来我把那个人吓跑了。”我讪讪的对王八说。
王八把座敷狠狠摔在地上,用一个灯笼把座敷给罩住。然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就给我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低下头,支吾的说:“我以为我能行的。”
“一点屁事都弄不好。”王八骂我,“你除了玩心眼对付我,还能做什么?”
“我没一时失手而已。”
“你好好的跟我说明白,”王八说,“别糊弄我了。”
王八把座敷给收拾进灯笼,然后问董玲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
董玲回答她的父母住到姨妈家去了。
“我们送你去姨妈家,这几天别回来住。”王八带着我们走到路上,拦了一辆的士,董玲的姨妈家住在三江对面的樵湖岭,的士不一会就到了。我和王八亲自把董玲送到董玲姨妈家里。然后王八提着灯笼,恶狠狠的看着我,带着我走到马路上。
两人站定,王八盯着我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对我问道:“你身上那些木偶呢?跟着罗师父学的。”
我耸耸肩,“交给守门人了,我不能用这个。”
“过阴人的规矩?”
我连忙点头。
“为什么小鬼对付你,不怕你身上的火焰,我记得你的命格是杀鬼的。”
“我都是过阴人了,还有个什么的八字啊。”我轻松的说,“不过我还会听弦和算沙,这个守门人拿不走。”
王八跳起来,手指着我,“你没法术了,会这些算术有个屁用!”
“我身份不同了嘛,”我安慰王八,“现在我是过阴人了。”
“你现在还不如从前了。”王八终于明白了过阴人的代价,声音变小一些,“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
“你早就知道!”王八歪着肩膀,不停点头,“不然你也不会和金老二联合起来算计我,你倒是好心。”
我叹口气,这就是当过阴人的麻烦,当初我知道赵一二是过阴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当过阴人最多是丢一些法术和自身的命格,而赵一二和王八当过阴人,很可能就是丢掉性命。
权衡利弊,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我在守门人那里得到的一些东西,让我觉得付出这些代价是值得的。但是这些东西,就是王八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桥边那边有一片大竹林。”王八说。“我们明天过去。”
“去哪里做什么?”
“那是个篾匠,他看见你是过阴人,当然要跑回竹林躲起来。”
我听王八这么说,就有点得意。
“别他妈的以为他是真的怕你。”王八骂,“他怕的是诡道,你是讨了我师父和我的名声的福气。”
“你别说了,”我摊摊手,“我知道我现在除了个身份,什么都不是。你满意了吧。”
王八冷静下来,对我问:“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有!”我立即回答。
“是啊是啊,你说过的,孙拂尘。” 王八摇晃脑袋,“怪不得你一出来就要去找那个人。”
“我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啊。”我提醒王八,“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个望老太爷,都还在怕我呢。”然后我把在青滩,帮助望德厚脱离望老太爷死在滑坡的厌胜术里的事情详细讲了。
“你省省吧,”王八不屑的说,“你真的以为是望老太爷是怕了你吗?”
王八这句话说到我的软肋,我虚弱的承认,“是啊,我身上六个火的八字没了,他要我还有什么用?”
王八更加打击我,“望老太爷没在青滩把望德厚给拉走,怕的不是你,他怕的是孙拂尘的法术。如你所说,孙拂尘这么厉害的人,在三峡呆了那么多年,他又是那种身份,能不和望老太爷打交道吗?”
我悻悻的说:“这事我也想到过,就是没有去仔细想而已,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想太多。”
“嗯。”王八挪揄我,“除了对付我的时候,算盘打的精细,对付别人就是一个糊涂蛋。孙拂尘在三峡做了那么多事情,能不把周边的端公、野鬼、山神都给镇住么。你当他在三峡十几年,跟你一样,糊里糊涂的混日子啊。”
王八仅凭我的叙述,就把事情的边边角角都给推算出来。而我,亲身经历了,却都想不到这么多。我真恨我爹妈,怎么不给我生一个好脑子。
我被王八逼迫,终于把自己除了有个过阴人的身份,其他什么都不是的秘密给说出来了。不停的告诫王八,别把这事告诉别人。
王八不耐烦了,对我说:“从今往后,除非是我和我的家人,我绝不多管闲事,你有没有法术,跟我屁的关系,事情都是你自找的,你自己去应付吧。”
我和王八坐在江边,两人等着天亮,我耳边不停的听着王八唠唠叨叨的埋怨我,把从前的事情挨着说起:什么不该跟他抢过阴人什么的,不该跟金璇子师徒交好什么的,不该把赵一二的魂魄交给少都符什么的,不该多管闲事让他没得到溶洞里的血石什么的,不该招惹草帽人什么的,不该穿他的西服追女同学什么的,不该偷他的饭票去扎金花害他也没饭吃什么的……靠!
我听他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给抖出来,我干脆耳朵闭上,自己去睡了,让他唠里唠叨去吧,我在即将睡着的时候,心里得意的想到一个事情,有一件事情,我还是瞒住王八了,草帽人。
早上我被蚊子叮醒,看见王八眼睛熬得通红,估计是一晚上没睡,头发从绷带里抻出来乱糟糟的,胡子拉碴。
“去把篾匠的事情了了吧。”王八提着灯笼,对我说。
桥边往土城的方向走几里路,然后有个岔路,顺着岔路向里走,步行一个多小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山包,这个山包不大,方圆也就是几十米,一条溪水绕着山包转了一圈,在山包靠阳的地方流到田野里。
山包也不高,最多十几二十米。
怪就怪在山包上面全部长满了竹子,隔好远就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一片。风一吹过,竹子就成片的摇晃,哗哗作响。
这里地方偏僻得很,附近没有人户。
王八和我走到山包前,围着山包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走进竹林的路。
“嗨。”王八叹口气,“我跟着师父的时间太短,后来一直在北京,没有跟师父多结识一些民间的狠人,几乎是没有什么交情,这人看架势来头不小,不是普通的篾匠。”
“你看出来有什么古怪了吗?”
王八指着山包说:“这个不是天然生成的小山包,这个是坟茔。”
“什么人死了这么排场?”我问,“堆这么大个坟堆。”
“古时候的大人物,都是这么大的坟堆。你忘了我们在沙市的时候,去的张居正墓吗。”
“还真是,张居正的坟堆也是这么大。”
“这个篾匠守在这里,肯定是有点来头了。”王八冷静的说,“不晓得他弄这些小鬼做什么。”
我听着王八分析,嗯嗯的敷衍。
“你的算术呢?”王八突然提高声音。
“算什么?”
“这竹子是根据奇门种的,”王八吼,“你算出来入口在哪里。”
“这个简单,你也不早说。”我嘴上敷衍,看了看山包的方位,然后拉着王八走到山包的大壮位,指着说,“入口就是这里。”
“这是块石头。”王八没好气的说,听他的语气,对我完全是彻底失望。
“真的没错,就是这里。”我说,“算沙,算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