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王八的事情也说完了,董玲也走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虽然事实会让王八失望。
“你看过金庸写的那个武侠小说没有?”我问王八:“就是《侠客行》。”
王八想了想,“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小说,但是这个小说我看过。”
“过阴人和侠客岛一样,根本就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我对王八说,“而且很坑人,我在三年内不能去找张天然任何麻烦。”
王八说:“这事和我无关了,我只是要告诉你,三年后,你和方浊就没机会了。”
“没办法。”我说:“做过阴人要做另外一件事情,相比之下,张天然的事情可以往后推推。”
王八想了很久,对我说:“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好像对生死不怎么在意。什么都看得很淡,除了死的那天,冲动了一次。”
“是的。”我回答王八:“守门人给我说的那件事情,的确让我很绝望。赵先生估计也和我一样。”
“是我理解不了的事情吗?”王八问。
“恩,你理解不了。”我对接着说,“我要找个人,他叫孙拂尘,他的身份很怪异,有几个背景,但是他真正的身份是个和尚,还他妈的是个密宗和尚。”
王八说:“我一直都觉得师父在想一些事情,超出我们生活很远的事情。”
“那不是好事。”我说,“我不想把事情说的很复杂,作为过阴人,我必须要找到这个人,赵先生没问明白的事情,着落在我身上了。”
“对不起了兄弟。”王八说,“以后就是你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了。”
“我自找的。”我笑着说,“有些事情,还还真弄不了。”
“董玲有事。”王八突然压低声音,“我想不出来,是谁还在惦记着我。”
我听王八说完这句话,心里就知道,王八当然能看出来董玲那边有了问题,只是王八忍着没说而已。
“这次我来。”我点头,“你继续装着不知道。”
我和王八把生活上的近况说了,青滩的事情,我没告诉他,没这个必要了。两人聊了一会,也没什么好说,我就告辞,在附近找了个招待所睡觉。
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医院,等着董玲过来。
董玲给王八送了饭,我知趣的跟着董玲走到医院住院部楼下。看见董玲放了个东西在草坪行,我果然没猜错,董玲拿个银手镯给我看。
“真是大方啊。”我笑着说。
董玲不明白,拿着手镯问我,“这手镯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个不是手镯,”我把这玩意举到头顶,对着阳光,“这是个锁扣。里面是空心的,不能见水,见了水,就会收缩,给你送东西的人,今晚就会来你家了。你和你父母住一块吗?”
董玲说:“是的,不过我没让他们知道。”
我对董玲说:“你晚上看了是什么人扔的东西没有?”
“我不敢看。”
“我晚上来你家。”我对董玲说道。
我在王八的病房里等着天黑,不停的看时间,王八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王八。
王八说:“以前总是你招惹那些麻烦,现在却反过来,我和董玲却让那些东西惦记上。”
我说:“我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来是谁,老严不会这么下作的要挟你回去。张天然那边我闹腾一下,自顾不暇。除了他们应该是没人敢得罪你。”
王八想了一会说:“那就只能是董玲这边的问题了。”
我点头,“董玲被那个叫花子女的催眠过,估计精神状态不好,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喜欢找上这种精神恍惚的人。”
“如果是这样,”王八说,“那就最好不过。”
我听了笑,“你现在倒是对我挺放心的。”
天黑后我,到到了董玲家里,就明白王八的推测是对的。董玲这点事,的确不是冲着王八的身份来的,就是个误打误撞的事情。
我延续了赵一二的神棍的生活,第一单买卖,竟然是给董玲解决麻烦。
董玲的房子是葛洲坝在八十年代末建造的老职工宿舍,灰扑扑的那种老式单元楼。董玲住四楼,我敲门进去后,看见家里没老人,看来是董玲把父母都安排出去了。董玲家是老式的两室一厅,屋里还张挂着结婚的彩纸,家具和电器上的粉红色气球都没摘下来。
时间还早,董玲在厨房里做饭,招呼我吃了,我边吃边想,董玲这丫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总算是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内敛多了。不过对王八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凶神恶煞一样,看来王八以后注定是个妻管严。
我想到董玲在王八面前河东狮吼的样子,就忍俊不禁,刚好吃了一口面条在嘴里,嘴巴闭紧,憋着不笑,面条从鼻孔里喷出来。
董玲跟我开玩笑:“当了厉害的术士,吃饭都不同了,用鼻子吃面条。”
我对董玲说:“我进门之前,把你们这个单元楼都给看了一遍,房子时间久了,是这样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今晚正主就会出来。我来打发。”
我们吃过饭,董玲去卧室拿什么东西,我瞥眼看见董玲的床铺。就对董玲说:“你的床铺怎么还是红色被套?”
“是不是不吉利?”
“当然啊,你又没结婚,家里布置的大红大紫的,很不好。”我不是故意吓董玲,这只是个常识,有大喜,就有大悲,更何况,董玲这婚也没结成。
董玲连忙张罗着去换床铺,我就挨着把她家里的彩纸给撕下来。
两人正在忙活,我突然听到窗外有小孩哭的声音,我跑到窗户,听到声音是从对面单元的一个房间里传来的。
我连忙喊董玲,“你听到小孩哭的声音没有?”
董玲走到客厅,不以为然的说:“听到了,这几天都这样,小孩调皮,被大人揍嘛。”
“你自己都说了,这几天都听到。”我点醒董玲,“现在哪有每天都打小孩的家庭。”
董玲睁大眼睛,“我家门口扔东西,和这家人大小孩有关?”
“哪里是在打小孩,”我哼了一声,“这家人根本就没小孩。”
董玲听我这么一说,马上就紧张起来。
我问董玲:“你是不是得罪过人了,要饭的,抱小孩的,和尚,寡妇之类的。”
董玲想了想,“结婚头天晚上,我们家布置,我的姐妹帮我布置房间,弄到很晚,的确是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到我们门口,说我们声音太大了,吵着他小孩睡觉。”
“是男人?”我问董玲,“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我的姐妹和那个男人争了几句,你不提,我都忘记了。”董玲说,“我记不起来他身上有什么古怪的……我想起来了,他手上提着个灯笼。我姐妹还说了,这人是神经病,楼道里没灯,也不知道打手电筒,却不嫌费事,打个灯笼。”
“你遇到架匠了。”我说道。
“架匠!”董玲皱着眉头说。
架匠也是神棍的一种,平时都是有自己的手艺的,木匠,弹棉花的,瓦工居多,叫花子也有,一般心眼都很小,受了东家的鄙视和怠慢,就会用点方法报复。董玲看来就是得罪了一个架匠。而这个架匠是个篾匠。宜昌的农村水系众多,乡下很多竹林,所有很很多篾匠,编织一些家用的物事,筲箕箩筐背篓之类,手艺高点的,还能做竹屋,但是其中两种篾匠是不能惹的,那就是编织灯笼和风筝的篾匠。
这种篾匠的手艺来源不同,都是古代打仗流传下来的。古时候打仗没什么发达的通讯工具,要通报一些什么情报,就喜欢放孔明灯和风筝,这两样东西现在都演化成了玩具。但是当你做孔明灯和风筝的人,慢慢融入民间成了篾匠,一些不为人知的手艺,也慢慢流传下来。
董玲遇到的那个篾匠,手里提着灯笼,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就是一个扎孔明灯的篾匠。
当年打仗的时候,死的人多了,打胜仗的将军就会放孔明灯,一来是通知自己的友军战况,二来还有个作用,就是给死掉的士兵超度,所以放孔明灯的人都是有点道行的,当这些人成为民间的篾匠之后,把扎孔明灯的一些道术也延续下来,修炼一些法术。两千年传承下来,就成了一门独树一帜的民间道术。
可笑这几年,一到过节的时候,城市的广场里就放孔明灯,还专门有人扎了在哪里做买卖,无知的市民还纷纷去放,却根本就不知道孔明灯的作用,那是拿来祭奠死人的。这边孔明灯放的热闹,指不定某个篾匠站在人群中暗自得意。
我自然不会跟董玲说这些,免得让她害怕。这事又比我想的严重一些了,也怪董玲的命不好,被麻哥和那个会催眠术的叫花子女的害了一次,现在结婚又出了事,这种篾匠是专门找身体火罡不旺的人下手,刚好就碰到了董玲。
好在我现在今非昔比,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和王八的能力,遇到这种人,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我和董玲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对面单元,对面的单元黑漆漆的,现在时候不早了,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但是一楼的窗户上挂着一个灯笼,灯笼里幽幽的暗红,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又一声小孩的尖叫发出来,现在董玲也能听的清楚,这声音,就是从挂灯笼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是不是那个男人在打他的小孩,“董玲惊慌起来,“为什么要大半夜的打,这声音听起来瘆的慌。”
我轻声对董玲说:“都说了不是小孩挨打的声音。”
“那你说是什么声音?”
“那是烧竹子篾片的声音。”我对董玲说,“竹子要用牛油蜡烛烧,烧热了,再弯曲过来,做成灯笼。”
董玲不再问我了,她不是傻子,知道我再说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来的时候,看见董玲家楼下有个幼儿园,世上有种小鬼,是特别喜欢和小孩一起玩耍的,这种小鬼一般没什么恶意,就是见着小朋友了,就一起玩,当自己没有死掉。而这种小鬼大人看不见,只有小孩子能看到。
这种小鬼在中国也就一般,没什么特别,懂道行的人都就叫他童子罢了,在日本倒是名声很大,叫“座敷”。座敷混在小孩里面,就算是有心的人,也只会感觉到小孩子多出来一个或者几个,但是仔细去数,又数不出来。
座敷还有个作用就是旺财,所以一些无良的术士,就会想方设法的去把座敷困在自己的法器里面。
我犹豫一会,还是把座敷的事情给董玲说了。
董玲就奇怪问我:“你说的架匠要困住什么座敷,那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我笑着说:“座敷爱凑热闹啊,你结婚那么大的动静,座敷跑你家里来了。你前几天在家门口看到的东西,都是那个架匠,放在你的门口,逗座敷从你家出去的。我现在明白了,你现在精神不好,并不是招惹了架匠,而是招惹了座敷。座敷挺喜欢你的,呆在你家里不愿意走了。”
“照你这么说。”董玲松了一口气,“我以后倒是要发财了。”
“王八这么精明的人,要挣钱也不会靠这种东西。”我轻松的说,“这个扎灯笼的篾匠,听他烧篾片的声音,他已经收集了几个座敷,现在知道跑了一个在你家里,今晚就要来收了。”
时间慢慢流逝,突然董玲的客厅发出“咚”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回头看去,这才明白,这声音是客厅里的老式大钟发出来的。这种大钟当年很吃香,落地式的,放在家里很气派。
“你家里怎么放这个玩意?”我对董玲说,“铺个毯子在上面,我还以为是不用了的饮水机呢。”
座钟只响了一声,时间是十一点半。
窗子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我和董玲仔细听了一会,董玲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她和我一样,都听到,这嘈杂的声音是小孩子在游戏的嬉笑声。董玲楼底下是个幼儿园,当然有小孩子游戏的设施,可是现在大半夜的,哪里会有一些小孩在哪里玩耍呢。
对面房间里的小孩子的哭叫声停止了,一个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我们之所以能看见他,是因为他手里提了一大串灯笼,灯笼不大,也就是蝈蝈笼子的大小,在他手上提了几十个,每个灯笼都点燃了蜡烛。
那个男人走到幼儿园小型游乐园里面,慢吞吞地走着,走到一个滑滑梯旁,把一个灯笼挂在上面。小孩子玩耍时候的嬉闹声猛然就大起来。
那个男人又慢慢走到一个跷跷板旁,把灯笼在跷跷板两边各自挂了一个小灯笼。我和董玲看见,跷跷板开始上下动起来,如果不是上面空空如也,那就是应该有两个小孩在玩耍。
董玲看到这里,身体在微微发抖。
中年男人继续在游乐场里挂灯笼,挂到秋千上之后,几个秋千也开始慢慢的晃动起来,其中一个晃的非常高。
“幼儿园守夜的人也不出来管管。”董玲埋怨说道。
我轻声说:“很明显了,这家伙就是幼儿园的守夜的门卫。”
中年男人佝偻这身体,把手上的灯笼一个一个的挂在了所有的游玩设施上。小孩玩乐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看见对面单元一扇窗户里亮起了灯光,然后一个人头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张望,估计正要抱怨吵闹,却突然把头缩回去,随即把窗子给关上,灯光也熄掉。
他一定是看到了楼下的场面了,几十个微弱暗红的灯笼密密麻麻的挂在场地里,而且是半夜三更的时候,谁看见了不害怕。
那个男人把灯笼挂完了,然后蹲下身体,点燃一个蜡烛。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他要做最后一个布置了,放孔明灯。
我对董玲说:“快把客厅的灯关了。”语气焦急。
董玲照做,走回窗边,对我说:“你已经是过阴人了,怎么还是这个模样?”
“过阴人不能给我法术上的提升。”我回答董玲,“我的本事还是跟从前一样而已,比赵先生和王八差远了,这世上厉害邪门的神棍多了去,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谈不上比谁厉害多少。”
“出息!”董玲哼了一声。
我忍不住笑了,董玲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本性。
楼下的那个男人,跪下来,对着蜡烛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我知道他是在念咒语。接着,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手里摆弄两下,那东西展开,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灯笼。男人把灯笼举在蜡烛上方。
“他在干什么?”董玲轻声问我。
“孔明灯啊。”我回答,“要把灯里的空气烧热了才能飞起来。”
“他做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我低着声说:“我低估他了,他不是在求财,他的法术要成了,这个篾匠做这事时间不短了,每个灯笼就有一个座敷在里面,估计他做幼儿园的门房都做了十几年不止。今晚他放了这个孔明灯,按照他的路数,他就可以当一个厉害的术士。”
“他巴巴的做术士干嘛?”
“遁术。”我回答董玲,“能运财的,那牛逼大了,就是有点伤阴德。反正这种人,脑袋坏了,为了一些法术,什么缺德事情都会做。”
我身后的座钟又“咚”的响了一声。这次把我给真吓到,因为离上次响,还没到半个小时啊。
董玲也听到,回头看了看,“才十一点五十,怎么就响了。”
“还不明白吗?我的妹妹。”我对董玲说,“那个跑到你家里的座敷小鬼,就躲在你家的座钟里呢。”
时辰要到了。
楼下的那个男人,把手松开,灯笼平稳的悬浮在空中,一点都不摇晃。那个男人把眼睛抬头看向我和董玲所在的窗户。孔明灯下的蜡烛火光把他的脸映出来。
董玲轻呼一声,那张脸是白板脸。
我虽然能预料到他是个白板脸,但是真的看到了,心里还是有点吃惊。对付座敷小鬼的,都是白板脸,就是五官都十分小,眼睛小,鼻子又小又塌,只有一点凸起,嘴巴只剩一点缝隙,耳朵几乎没有。整个脸孔,就是一整个白脸。
这种白板脸,在每个小孩的童年,都会被父母拿出来吓唬。因为他就是专门弄小孩的。我现在几乎能看到他的脸在露出一丝丝的笑容。他不是对我在笑,他是知道最后一个座敷在董玲家里,现在他要动手抓座钟里的那个座敷了,而且信心满满。
白板脸直挺挺的站起来,看着我所在的窗户。我忍不住把身体往后退了退,客厅里已经没有灯光。他应该是看不见我和董玲。
白板脸把蜡烛小心翼翼的放在孔明灯的下方,哪里应该是有个托盘的。他的确是个好篾匠,扎的灯均匀对称,一点都不摇晃。现在孔明灯慢慢上升,一点一点的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
我冷静的站着,我知道这个白板脸道行厉害,一点都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