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警察署培训营,就设在满洲国县办事处的后大院。占地约上千坪。四周用青石垒砌的足有三米多高围墙,四个角都有碉楼。
阴冷,这是志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一同招募来的三十几个人,被编为四个班,每个班七人。志民和臭蛋被分别编入一班和三班。第一天的第一课是由教导营主任井上正秀一个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的日本人主讲。
他先讲了大日本帝国民族的奋斗史,以及创建满洲国目的是为了摆脱半殖民地的“独立新国家。”大和民族来此是帮助满洲国建立一个“王道乐土”的国度云云。他在讲台上讲的唾液横飞,台下大部分人已经哈欠连天。这三十几个人据志民所知,几乎都是家境比较富裕人家的子弟,也有几个像他一样在县城的衙门里有供职的亲属。其中,纨绔子弟又占了多数,虽经过昨天一日的接触,但从言谈举止和行为做派,以及料理自身杂物的能力当中看得出来的。并且,一定还有人在夜里因为想家而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过。这一点,从晃动在他面前的那些面孔上的;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上,就不难断定。最可笑的是同班的,家财堪比本村李有财的一个公子哥儿,半夜尿急,直喊他们家丫鬟的名字,让丫鬟快给他端尿壶。像这种公子哥儿,自己怎会舍得一身的细皮嫩肉来这里当差呢?其原因无非是他的父母太想光耀门楣,总是想着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来吧?
相信他的父母一定不知道。凤凰是要经过周而复始的涅盘才能修成大道的。可志民知道,只有历经血与火的反复淬炼,凤凰才能永生。
当井上天花乱坠的讲到他们大日本帝国历史的时候,志民心里一乐,想起读《山海经》里的“盖国在钜燕南。倭北。倭属燕。”的时候,一直不解其意,后请教于郭老夫子,才明白说的是两个国家的地理位置。他着重问了“倭”字是什么意思,老夫子的解释也干脆,一个字“矮”。又见他如此好问,认为孺子可教,便附加赠送了一句注解:倭国者,今日之大日本帝国也。当看到井上身高不及自己肩膀,又是圆滚滚的身材,想起了每年地里收获的倭瓜,也和井上一般的矮胖。想着这种瓜是不是也从他们国家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所以取了一个如此形象的名字?想着想着,忍俊不住“呵呵”的笑出声儿来。
“你的,什么名字,什么笑?”井上一生气,原本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了。因为在井上的印象里,无论是在本土当中学教员,还是到了满洲国给收编的国民办事处的警察油子授课,没有那一个学员会如此肆无忌惮的的藐视课堂纪律。
志民被井上这夹生的中国话一问,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习惯的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手心朝上摊开说:“先生,我叫何志民。”当他看到周围的几个学员都用错愕的目光望着他的时候,才醒过神儿来,急忙收拢了双手。眼睛瞥向座位距离不是很远的臭蛋身上,臭蛋正低着头强忍着笑。志民的这一举动都是拜臭蛋的外公郭老夫子所赐。小读书时贪玩,老夫子交代下去的课业时常不能完成,打手板也就是成了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种习惯。
井上狐疑的看了志民半天,还是追问了下去。但语气明显不像刚才那么严厉:“你回答,刚才为什么笑,是不是在渺视我大日本帝国?”
“长官,学生不敢。刚才是我的胳肢窝里有一只虱子,我抓出来给你看时,它又跑了。”志民一本正经的说。他急中生智的说出了这一番话,既说明了为什么笑,也避免了要解释摊开手掌的尴尬。
也许是志民先前叫了他一声先生,让井上回忆起了在家为人师表时;和家人在一起时渡过的许多快乐时光吧?井上听完之后点点头,对志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挥手示意让志民坐下,他的手却也不自觉的在自己的后背上挠了两把。
“我告诉值班警务,晚上各个宿舍都要消毒。”井上说。
消毒水充斥着着每个角落,味道熏得让人受不了,志民跑出宿舍去找臭蛋聊天,一见面臭蛋就说:“你胡说抓虱子不要紧,大家伙儿现在被当虱子熏了。”
志民看着空旷的大院里;三三两两聚在在一起说闲话的学员们,哈哈大笑说:“狗咬吕洞宾,你们应该感激我才对,这个消毒水都能把人熏晕了,小小的虱子一定会一命呜呼。”
初春的夜晚还是很冷,如勾的月亮的高挂在天上,显得异常的冷寂。
“我有点想家了,志民,你想不想。”臭蛋说。此时,他的心里一定是在埋怨他的老爹。志民想。
“我感觉和住在呛子里差不多,没什么想不想的。”志民说。
“听说明天开始,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室内训导课,其余七八个钟头全是室外训练了。”臭蛋有点担忧的说。
“室外课又怎么了?估计也就是摔摔打打的,还有怎么开枪射击,这个咱们不都会吗?”志民说。
“我可听说,室外的训练课很苦,还说不死也要扒一层皮。”臭蛋的声音有点抖。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都是吓唬人的。在山上打猎,咱们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啊。”志民满不在乎的说。
他恰恰忘了,这是对自己而言。而臭蛋除了打过野兔,雉鸡,连一只狍子都也没有亲自开枪猎到过。
“这一身破棉衣服,看着挺厚的,也不知道里面絮的是不是棉花?风一打就透了。”志民对新发的一身土黄色的棉衣裤抱怨说。
“等加了外衣裤就好了,唉,还要熬一个月啊。”臭蛋唉声叹气的。
“一起发了不就得了,偏偏要等什么集训期满,。”志民骂了一句。
一阵刺耳的哨音,打断了两个人的抱怨,一个老警察吹响了休息哨。
“回去睡觉,屋里的味儿估计也放的差不多了。”志民说。
“我也回去爬梯子睡觉。”臭蛋似有意无意的说。
“明天再唠吧。”志民刚走了两步,回头问臭蛋:“爬什么梯子,你不是分到下铺了吗?”
“别提了,让人占去了。”臭蛋说。
“怎么回事儿,是谁那么跋扈?”志民问。
“你听说过黑石镇的镇长封大头吧?,就是他家的公子爷,名字叫封宝库。”臭蛋答道。
志民听说过这个封家公子的大名,外号疯子,是黑石镇里有名儿的霸王。倚仗着几代人靠种罂粟攒下的万贯家财;和一个从民国办事处到现在都在当镇长的爹,在十里八村横行无忌。
疯子,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他平时状若疯癫的干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最疯狂的一次,是在赌场输得精光,又不敢回家讨要,性急之下,在自己的腿上剜下一块肉,当做十个大钱的赌注,让一众赌徒都甘拜下风。都认为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他本身又姓封,所以当地的老百姓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绰号。
“早听说这小子不是东西,现在欺负到咱头上了,我去收拾他一顿。”志民拔腿就要去找疯子。
臭蛋一把拉住他说:“今天晚上就算了吧,有老警察值班不说,碉楼上站岗的哨兵也能看得到,恐怕没等你动手,就被人家发现了。再说了,熄灯哨一吹,咱们还不回去睡觉,明天不知道日本教官怎么收拾咱俩呢。”
志民嘿嘿一笑说:“臭蛋,你倒是想的挺周到的啊,是不是早想好了的,让俺去收拾那个家伙呢?”
“没有,没有。”臭蛋矢口否认。
“自家兄弟,以后有话就明说,别藏着掖着的。行,先让这小子舒服一晚上吧。”志民拽开脚步走了。
臭蛋望着志民离开的背影,脸上一阵阵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