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红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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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志民就被尖锐的哨音惊醒了。这哨音一声接一声的直透耳膜,急促,锐利,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心跳加速,紧张之感顿生。随着哨音一个大嗓门一遍遍的在喊:“训练场集合了,训练场集合了。”

志民迅速穿好了衣裤,蹬上棉鞋,撒腿就往外面跑。好一会儿的功夫,三十几个学员才拖拖拉拉;逐一不少的按班级列好了队。借着训练场挂在围墙四周的;几盏电灯泡的光亮,看到三个头戴船型帽,身穿土黄色军装,脚上穿着泛着乌光马靴的人走来。钉着铁掌的马靴,发出类似于马蹄踏击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训练场荡起回音。

“都站直喽,听皇军给你们训话。”一个也身穿着日本人军服的人,语气虽然也尽力在模仿着日本人说中国话的那种生硬的腔调,但一个尾音“喽”,还是了;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尽管他在刻意的掩饰。

一个面颊瘦削的;目光里透出冷酷眼神儿的日本军官走到队列前面,微微的鞠了一躬之后,迅速挺直了身板,用僵硬的中国话说:“我,谷口明三。教官,你们培训营的。”他只说了一句后,扭头对着那个假日本人乌里哇啦的说了一通话;只见那个人不停的点头鞠躬,连连说:“哈依,哈依。”这也是学员们唯一能猜明白的日本话。

“我姓张,是你们训导营的翻译官。谷口太君太君说了:‘他和副教官长尾五郎。对你们的表现很不满意。现在罚你们绕训练场先跑十圈儿。谁先跑完的,就先去洗漱吃饭。跑不完的,一天不允许吃饭’。”翻译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中国话说的也顺畅多了。

绕着训练场一圈儿跑下来,大部分人都气喘如牛了。牛的特点就是耐力持久,无论多远的路途,也能始终如一,保持不疾不徐的节奏。而他们只能发出来牛一样的喘息之声,却丝毫没有牛的其他特性。

志民深知耐力的重要性,他不急于跑到队伍的前面,反而放慢了脚步,如牛一般的慢悠悠的小跑着。十圈儿的里程,大概也要绕县城一圈儿了。志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应该足有七八里路的样子,要想一鼓作气的跑完全程,非得要像在山上撵野兔一样,先是要慢跑,待发现野兔踪迹的时,循序渐进的增加速度,不可尽全力去追赶。

人们都喜欢用狡兔三窟这个词来形容野兔的狡猾程度,但事实上,野兔在地下的确都有几个藏身的巢穴和通往四面八方的路径,但在地面上,尤其是在北方的冬天出外觅食的时候,来来回回却很执着的只坚持跑两条路线,一条是去路,一条是回路。除非是被猎人或者一些食肉动物追赶得走投无路的时,才会慌不择路的乱跑一气。否则,它一定会循规蹈矩的按照这两条路线去跑的。野兔发现有人追踪时,会拼了命的一路狂奔,直到认为猎人撵不上它了,才慢慢的一路小跑,补充体力。猎人在这个时候要一定沉得住气,还是要不紧不慢的保持匀速,等再瞄到野兔的身影时,再足下发力去追赶。如此反复几次,待野兔要接近了事先设好的圈套的时刻,才发力狂追,直到野兔一个跟头翻倒,就大功告成了。

志民现在就是这样,不紧不慢的的跑着。五圈儿过后,有十几个人都扶着青石围墙;弯腰弓背的呕吐,想必是把隔夜饭都倒了个干净不说,有两个人好像把胆汁吐出来了。身旁有十几个人,嗓子像破风匣一样,急促的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前面还有两个人,也不知道淌了多少汗,棉衣都被汗水湮湿了。志民的身上也开始冒汗了,汗衫粘在后背上,黏黏的很不舒服。他索性脱去棉衣,扒下汗衫拎在手里,光着上身,依旧保持着一种匀速的步伐向前奔跑。

从七八岁开始就跟着二叔一起打熬筋骨,后又入山围猎,腿力脚力都在潜移默化的在悄悄改变,变得更加的有力量有爆发力。志民此时的身体正处于巅峰状态,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经年夏秋两季的阳光,早把他的身体踱上了一层古铜色,奔跑更是牵动着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张力十足的跳跃着。

还有最后两圈儿,三十几个人的队伍,已经像一盘散沙一样,七零八落的散成十几伙人。志民这时突然发力,加快了速度。双腿像麋鹿一般,四肢协调有韵律的向前冲去,跑到了最前面。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享受着这种激情的释放。

天已经放亮了,阳光穿透了黑色的帷幕,洒在每一个角落,也唤醒了围墙外民居里的鸡鸣犬吠之声。

半圈儿,还有最后的半圈儿,紧跟在志民身后的两个人也突然发力,状若疯虎一般的向终点线窜去。这二人也学着志民着上身,一路狂奔。其中一个人几步就超过了志民,嘴里还发出:“嚯,嚯”的声音。脚步起落之间,像豹子一样。

一只豹子就活灵活现的刺在这个人后背上,豹子的眼睛点的是血红色的朱砂,仿佛因嗜血过多而闪动着摄人心魄的目光一般。

这个人跑在最前面,眨眼的功夫就落下了志民,志民深吸一口气,奋力向前追赶着。

终点,就在日本教官站立的地方,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膏药旗,在纹着豹子的那个人通过时,小旗上下摇晃,表示这个人已经完成了十圈儿的任务。

志民和那个人还是相差了几步到达的终点,他又慢慢的跑了小半圈儿,以缓解身体因剧烈运动后,所带来的不适之感。调整好身体后,志民开始四处寻找,在终点超过他的那个人。只见那个人正在训练场外的一口辘轳井旁,端着刚刚打上来的一铁桶凉水,大口大口的牛饮鲸吞着。志民走过去打着招呼:“这位兄弟,你是哪里人啊?”

这个人转过身,胸前赫然也刺着一只张牙舞爪;血红眼睛的金钱豹,仰天长啸着,露出来森森的牙齿,似乎要吞噬苍穹一般。

他的骨骼要比志民粗壮一些,脸颊棱角分明,一双豹子一般的圆眼下面,是宽阔的鼻子,一张大嘴,嘴唇很厚。他见志民来问,憨厚的笑了一笑说:“你就是那个先跑到俺前面的兄弟吧?俺很佩服你的。”

志民挠着头说:“可还是跑不过你。”

“俺叫莫长林,是马架子人,家里那边人都喊俺豹子。”

“何志民,叉鱼河人。”志民说。

两个人惺惺相惜,很快就熟络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额头高耸,长着一双很机灵眼睛的人也走过来,热情的和两个人打着招呼:“两位兄台,小弟孙二宝,想结识两位兄长。”他文绉绉的说。

志民认出来这个叫孙二宝的人,就是刚才一直想超过他的人。志民一拱手说:“客气了,我也有幸认识孙兄和莫兄。”

“哎呀,俺的娘啊,你们两个人说话,就不能实实在在的?俺听着费劲儿。”莫长林说:“你们就喊俺豹子吧,听着顺耳也不别扭。”

志民和孙二宝被莫长林一说,都呵呵的傻笑了几声。通过交谈,志民知道了豹子是赫哲族人。他所居住的马架子村;以及附近的几个村落基本都是赫哲族人。他的部族,早年从乌苏里江迁徙到松花江的上游。豹子从小就在江边和长白山麓的茂密丛林里长大,捕鱼,狩猎样样精通,尤其是除了鱼讯期,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都穿梭于崇山峻岭当中,天长日久,练就了一双飞毛腿。今天只是牛刀小试而已,他说,再跑上这么十圈儿,也不是什么事儿。孙二宝听得直咂舌,他和志民一样,相信这个直脾气的豹子说的话是真的。

孙二宝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小到大没有离开县城一步。他的父亲经营着一个绸缎庄,家境也算殷实。他一直都在读书,还没有等到国民办事处创立的中学给他颁发毕业证书,就改朝换代变成了满洲国。在学校里,他最喜欢的运动就是,跳高,跳远,还有长短跑,并且成绩斐然。他说如果不是战乱,这个时候应该去省城的体育院校读书了。他来到警察队,全是拜长他二十岁的大哥孙大宝所赐。当谈及他大哥的时候,孙二宝却似乎羞于表述。

三个人正聊得开心,臭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头上还兀自热气腾腾的。他顾不上和志民打招呼,就直奔铁桶去了,喝了好一会儿凉水才作罢;一抹嘴说:“这水真甜哪。”引得志民他们直笑。

训练场上还有十七八个人在跑,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在走。日本教官一边用日本话大骂,一边用拳脚和解下的腰带来招呼着他们。这些平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此刻的感受一定是生不如死了。

陆陆续续的又有人走到井边,边喝水边大骂。志民他们相视一笑,便各自散去了。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天的培训科目,就是对站姿和步伐的训练,也是从教官的口令上升到服从命令的高度。

一天下来,志民也觉得腰酸背痛的。晚上吃了两大碗掺了几粒白米的高粱米饭;和一小盆白菜炖豆腐就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

“志民,志民。”是臭蛋的声音,志民睁眼一看果然是他。

“你不在宿舍歇一歇,跑到这里干啥?”志民问。

臭蛋的脸一下红了,喃喃的说:“也没有啥事儿,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志民看着臭蛋,一幅莫名其妙的的样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哈。坐吧。”志民坐了起来,挪开了身子。

“唉,还是下铺躺着坐着都舒服啊。”臭蛋叹了一口气说。

志民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说:“俺怎么把这件事情忘了呢?”一天的训练,让志民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他早就把臭蛋昨晚说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他连连抱歉的说:“俺怎么就把这个事情忘了呢?那个家伙在宿舍吗?”

“你看,我又不是特意为这个事情来的,我就是想过来陪你唠唠嗑。”臭蛋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别磨磨唧唧的了,走吧,前面的开路。”志民学着日本人说中国话的口腔调说。

臭蛋还想要说什么,被志民推推搡搡的赶出了门外。

三班,隔一个门就是,门也是敞开的。烟草、汗臭,还有臭脚丫子味儿一股股的扑面而来。门敞开着,就表示任何人可以自由的进出。

“请问,那位是封宝库,封少爷?”志民满面笑容的问。

“谁找你爷我?”一个面皮有些惨白浮肿,身材稍胖,五官相貌还很端正的人,乜斜着双眼看着志民说。

“爷,封镇长我封叔,让我给封爷您带个话儿。”志民一脸严肃,小心翼翼的说。

听志民怎么一说,宿舍里所有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封少爷一怔,仔细琢磨了一下志民的话,一张白净的面皮,登时变成了紫茄子色。他恼羞成怒的从床上跳起来,一拳直奔志民的面门而来,志民闪身躲过,疯子的右脚又踢向了志民的小腹。疯子虽然没有像志民一样学习过武术,但他在市井当中也摸爬滚打了几年,拳脚也很犀利霸道。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也听说过有一些成名的武林人士,被市井流氓一顿拳脚棍棒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实战,不仅仅需要技巧,同时也需要应变能力和经验。这一切,也是和平日里的经验积累分不开的。

志民刚刚躲过了疯子的拳头,眼见他的脚又踢了过来,志民收腰含腹,上身前倾,一个抄手把疯子的脚踝握在了自己手里,随后,用力一扬手,只见疯子四仰八叉,“噗通”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还没容他起身,志民一个虎跳,双脚跺在疯子的肚皮上,疼得疯子爹一声,妈一声的乱叫。不过嘴里还是不停的大骂着。志民看他还不讨饶,抬腿又照着他的脑袋踢了几脚。直到疯子说:“大哥,你饶了我吧。”才算作罢。

“这个人是我兄弟,你欺负他就和欺负我一样。”志民一把拉过身后,看得目瞪口呆的臭蛋说。

“行,大哥,俺再也不敢了。俺马上就搬到上面去住。”疯子被两个人搀扶起来说。

宿舍的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学员,一边议论纷纷,一边指指点点。

孙二宝从人缝中挤了进来,用眼睛四下里扫了一遍说:“我是孙大宝的弟弟,如果今晚的事情有人报告给日本教官,后果自己去想。”

志民一脸的困惑,再细细斟酌了一下,才明白了孙二宝说这个话目的。报道的第一天,所有的学员每个人都发了一本手册,志民依稀记得上面有一条,是针对学员之间斗殴的,具体的惩罚是什么,他倒是没有细看。

孙二宝口里的哥哥孙大宝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后来相处的一段日子里,志民才明白孙二宝为何耻于谈及自己的兄长。

孙二宝的大哥孙大宝,幼年时就过继了给远在天津;膝下无儿无女的大伯夫妇。孙大宝天资聪颖,年幼时书也读的好,却不料在十二岁那年迷上了天津卫的天桥,时常逃课去看杂耍、魔术,撂摊卖艺的功夫;去听相声、评书和大鼓。他最喜欢看那些舞刀弄枪的把式,一招一式都铭记于心。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回到家中,比划起来也是像模像样。一些打把式卖艺的人,看他不仅嘴甜,还会帮他们招揽生意,也就倾囊相授。慢慢的学业逐渐荒废,却也在天津卫的天桥一带闯出了一点小名号。

十九岁那年,被青帮大佬杜月笙、天津的门徒张逊之收入帐下,做了关门弟子。同年,因分赃不均怒杀了辖区的一个巡警,从此亡命天涯。几年后,当天津卫的人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经张逊之上下打点,耗费了一些银两摆平了此事。遵从师尊的吩咐,孙大宝回到了额穆赫县城开了一家青帮分舵,广收门徒弟子,经营鸦片和妓院生意,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帮派老大。即便是现任的满洲国额穆县县长金琦善和驻额穆县关东军少佐荒木正二,都要给他三分颜面。

孙二宝对他的一奶同胞哥哥的所作所为一直深恶痛绝,也尽量避免这种话题。

但今天为了志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就彼此惺惺相惜的朋友,做了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