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红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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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路东行,耳边听着微寒的春风,吹动干枯树叶的声音,萧索而又冷清。一路上曲曲折折,感觉山坡的坡度很陡峭,要向前探着身,攥紧马的缰绳才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志民最初还能分辨出来方向,到后来,方向感就混沌不清了,只是知道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一条盘山路。

就这样,走了大概两多个时辰,就听到同行的几个土匪,大声的呼叫着:“顺风,顺水喽。”

志民一听,虽然不懂他们喊得是什么,但从字面上不难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想必是到了他们的老巢。果然,还是那个粗豪的大汉说:“摘下面罩吧。哈哈,小兄弟果真是信人也。”

在黑布套里闷了好久,摘下面罩的时候,志民眯起双眼,好半天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这应该是半山腰的一个山坳,四周都是山峦,有几座木刻楞的房子,矗立在山坳当中。这种房子构造,是白俄人带到中国来的,具有典型的俄罗斯建筑风格的民居。木刻楞都是用上好的原木层层叠积,不需要一根铁钉和捆绑物。整体只用木钉,卯眼和榫头相连接,墙壁中间絮上干燥的苔藓,能起到吸热和保暖的作用。

志民一直听说,土匪的巢穴基本都是呛子,草棚之类的,搭盖简单也便于行动。但眼前的房屋,却让他从心里感觉到,这是一股不仅仅只靠打家劫舍去谋生活的土匪。

一群人都向这个方向跑来,志民惊异的发现,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虽五花八门,但绝大多数人都穿着东北军的军服,这是志民小的时候见过的。

“何公子,我们大掌柜的有请。”一个人高声喊道。

志民仔细一看,喊话的正是那天去春满楼的中年人,他正笑吟吟的看着志民。

他怎么知道我姓何?志民在心里直犯嘀咕。

既来之则安之。志民又想起了万山的口头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听天由命就是了。

至少,他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志民被领到最大的一个木刻楞房里,抬眼一看之后,不禁目瞪口呆。端坐在虎皮交椅的;正是那天在二叔房间里见到的那个人。不过,今天恢复了一身女儿装。她的头发高高挽起,表情显得有些冷峻,大红绒的斗篷也衬得面孔有些苍白。虽然眼角有一些皱纹,表明她已过不惑之年,却丝毫不能掩饰她与生俱来的丽质。

是小兰那个让二叔刻骨铭心的的女子。虽然面容有饱经沧桑的痕迹,但志民依稀记得她当年的模样。

志民这时还注意到,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女,也是一身的女儿家装束,素白色丝绸的抿襟的夹袄,裹着曼妙的身材,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灯绒裤套在一双马靴里。一张秀气的瓜子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志民。

志民也认出来,她就是在春满楼;跟着花舌子一起去的那个小伙计。尽管是一身的女儿装,但那双大眼睛,是无法改变的。

“夫人,小姐,属下不辱使命,把何公子给请来了。”环眼虬髯的大汉一抱拳说道。

志民听大汉如此一说,感觉到事有蹊跷。还没容他思考,小兰这里的大掌柜,就亲热的说:“志民,我们见过面的,你就叫我小兰姨吧。”她用目光一扫周围的人接着说:“看看,多英俊的小伙子,不愧让我闺女惦记一回。快,到这里来坐。”说完,她用手拍了一下身旁的;一把围着兽皮的做工很粗糙的椅子。

木刻楞里,坐着和站着的男男女女足有五六十人,一百多双眼睛都在笑意盈盈的盯着志民,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志民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舒服,他也由先前的镇定自若,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的脸,也像木刻楞房子中间摆着的几盆炭火一般的灼热。

几盆炭火燃烧得很旺,红红的火苗让人感觉很温暖。

宽敞的木刻楞里,摆下了六张用手锯一剖两半;断面向上的原木桌子。粗糙,但很结实。桌子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志民原想取回封镇长的家传古玉,就打道回府去警察所交差。但在小兰姨的一再劝说下,最终盛情难却,答应吃过午饭后再走。志民之所以着急走,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个少女的一双大眼睛,一改装扮成小伙计时的羞怯,眼睛里透出来的那种火辣辣的眼神儿,让志民感觉心慌意乱的。

她叫烟儿和志民是同年生人。是小兰姨捡来的孩子。捡到她的那天,是在一个村子外的破庙里,那时,小兰姨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在生火,柴草不是很干,整个破庙都浓烟滚滚的,像要失火的样子。小女孩唯一能记得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随着奶奶过活,后来奶奶死了,她一个人就四处流浪,靠乞讨生活。小兰姨见她的身世也像自己一样可怜,就收她当做了女儿。

取名烟儿也就是随了那阵浓烟的缘分了。

小兰姨的酒量不是很好,只喝下了一小碗酒,见同席的人基本走了,只留下志民和烟儿,话就有些多了起来:“志民侄子,你一定很奇怪吧,我一个童养媳怎么会当上了胡子头吧?”她苦笑着说:“呵呵,都是命啊。那年,我被一股四处流窜的土匪绑了,李有财那个老东西又舍不得钱财去赎我,在山上押了两天后,就被一股被日本人打散的东北军给救下了。东北军的团长,见我可怜,就收了我。虽然一直还惦记着你二叔对我的那份情意,但李有财的那个家是不能回去了,也只好听天由命的跟了团长”

在小兰姨絮絮叨叨的话里,志民慢慢的捋顺了思路团长这支队伍,被打散了以后,就只有七八十号人马,跟随他一路颠簸,流落于此。当兵的一直靠部队发放的粮饷,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保障。队伍打散之后,粮饷就成为了最大难题,万般无奈之下,才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成了地地道道的土匪。但他们有一条准则:只抢为富不仁的地主和乡绅富户。后来,团长旧疾复发,临终前交代几个老部下:以后,一切以夫人的马首是瞻。

环眼虬髯的大汉原是一名连长,姓王名得标。那个花舌子,姓沈名长庚,原是一个十几人小绺子的头儿,和另一个绺子火拼时,只剩下了单枪匹马,恰巧被团长救下,从此就忠心耿耿的跟了团长。这两个人,现在也成了小兰姨的左膀右臂。

“听你二叔说,你定亲了?”小兰姨诉说完她的经历后,突然问道。

“是。”志民点点头说。他模糊的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连忙又说道:“家里早就给小侄定下了婚约,不久以后就大婚。”

“唉,不久是多久啊?”小兰姨叹了一口气说。她也一定听二叔说起过佟妮儿的事情了,不然不会这么说。

“我想嫁给你。”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烟儿,猛然说出来这样的话,把志民吓了一大跳。志民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烟儿,烟儿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大胆的说出了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她的脸“腾”的就红了,再也不敢用火辣辣的眼神儿去看志民,一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这个孩子,自打从黑石镇回来,就有了心事。她说起你的相貌和身形,我就想到了是不是志民你。后来,我一打听,还真的是你。”小兰姨说:“志民,难得我的这个闺女对你一见钟情,你要是听姨的,就先娶了烟儿吧,至于名分不重要。”

志民一下子就蒙了,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沉吟了半晌说:“谢谢小兰姨的美意,烟儿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子,不难找到比我好的人,又何必委屈自己去给我做小呢。”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三妻四妾的也是正常的事情。”小兰姨誓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古理,志民不敢妄自应承。”志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

“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烟儿?她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知书达理,通晓人情世故,应该配得上你的。”小兰姨继续咄咄人的说。

志民现在只想早一点离开此地,所以敷衍说:“那我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再说行吗?小兰姨。”

“等这几天我有空儿,就去问问你二叔那个老东西,他是不是能做一半的主?”

志民被小兰姨问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他出了一身的汗,直到走出木刻楞房子,被山风一吹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下山的时候,志民破例没有带上黑布罩,是烟儿一个人送志民下的山。

一路上,烟儿欲语还休,志民也觉得很尴尬。就这样,到了分手的时候,烟儿才说了一句话:“我就是想嫁给你。”说完,扬鞭策马的疾驰而去。

志民看着远去烟儿的背影,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小警察所的工作,单调而乏味。自从疯子绑票案之后,一个多月了,每天处理的只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像赵家的婆娘怀疑钱家的婆娘偷了自家的汉子,于是挠花了钱家婆娘的脸。孙家丢了几只鸡,说在李家的鸡笼里,李家不承认,孙李两家的爷们儿便大动拳脚,打了个头破血流。还有春满楼醉酒的嫖客,嫖了楼里的姑娘,却不丢下一个大子儿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因办理疯子绑票案,很得老所长的赏识,志民被委任为探长,孙二宝为副探长,掌管手下三人。孙二宝出了个主意,把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交给了疯子他们三个人,特郑重其事的口头任命疯子为组长,全权处理辖区一切事物。

疯子自打被赎回来后,对志民愈发的尊重起来,也许是志民孤身犯险为他拿回了古玉,成全了他的那份难辨真假的孝心。所以,对志民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何况这份差事,也投了他无事生非的性情,也乐得去对乡民发号施令,从中获得一份满足感。

五月,北方的气温开始回升,附近山峦的树木和村子里的几株老柳树还有路边的枯草,都泛出黄绿色的嫩芽。

志民从谷雨时节开始,就用佟六爷的两坛红高粱陈酿买通了老所长,请了农忙假。已经十几天了,就一直在家里帮父母莳弄地里活计。耪地、施肥、打垄、播种忙得脚打后脑勺。累是累了一些,但志民的心里还是很高兴,尤其是想象着场院里铺满黄澄澄的大豆和金灿灿的玉米,都会让志民干劲儿十足。

二叔还是老样子,每天上午除了接待一些慕名而来看异症的人,下午就参禅打坐,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回来的这些天里,二叔只字未提小兰姨说过的烟儿的事情,让志民略感意外之余,不免又有了一点怅然若失之感。但一想到佟妮儿,他就狠狠的唾了自己一口唾液。

佟六爷家里的土地不多,雇了几个短工,几天前就结束了所有的活计,倒也不需要志民心。

万山家今年少了一个壮劳力,却增加了一晌熟地。这一晌地,原是二叔名下的,也是万山他爹莳弄了十几年的;何家土地里中的一块地。二叔顾念万山他爹为何家做了多年的长工,与其又情同手足;今年万山又上了战场,不免心生恻隐之心,和志民的父亲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后,象征性的收了几块大洋,就把这块土地卖给了万山家。

志民对二叔的此举,几乎钦佩的五体投地。想着自己也应该为万山做一点什么,就牵了两匹马,去万山家帮了三天工,才稍感安慰。

这一天早上,志民依旧在地里忙着,远远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沿着田边小路跑来。及到近前,才看清跳下马的是孙二宝。

“打听了好半天,才找到你。”孙二宝说。

志民从地垄里跑出来,也不管满手都是泥土,就虚张声势的几拳打了过去。孙二宝一边躲闪,一边哇哇大叫:“把你的手去壕沟里涮涮再开打啊,这可是我今天早上刚换的衣服。”

“什么邪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也回家躲清闲去了吗?”志民问。

“回家住了两天,也挺没意思的,早回黑石镇了。”孙二宝说。

志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又是在家里看不惯他大哥的做为,所以,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回黑石镇了。

“有什么事儿吧?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特意来看我的。”志民问。

“老酒鬼让我喊你回去,听说从县城到柳树河要修一条铁路,正好通过黑石镇。这几天,县府派了几个人,还有两个日本人,正在镇上招劳工呢。”孙二宝说。

“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志民疑惑的问。

“说是让咱们维持秩序。我想,要修铁路,肯定要用很多人,到时候,镇子里一定是乱哄哄的吧。”孙二宝说。

人多了,事情就会多。一个小镇子忽然一下子涌入成百上千的人,麻烦一定也会少不了。

今年的谷雨时节,雨水也似乎比往年多,就在志民和孙二宝离开村子的时候,天空已经是逐渐阴沉起来,一场大雨正在铅色的云层里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