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红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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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荒木正二,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据说是日本陆军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除本国语言外,精通中,英,法,三国的的语言。身材不是很高,略有一些肥胖,上唇留着一撮胡须。也长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的。他的这个双眼睛,让志民想起了村子里的李有财。越是这种天生长着笑眼的人,越是心有城府,这是志民对荒木正二的第一印象。

封大头给志民和孙二宝介绍完后,单独开了一个雅间,领着荒木一行十几个人就进了包房。以封镇长的老谋深算,不可能留有太多的接触时间,让荒木对这两个年轻人产生兴趣。他生怕两个年轻人在小川和灰狼的事件上,露出一点破绽,会牵扯到自己以及儿子的身家性命。临进雅间的时候,亲自交待给老掌柜一句话:“这两位贤侄的一切开销,都由我来付账。”

老掌柜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用无比崇拜的眼光,目送着这位财神爷。

“这个荒木,不是等闲之辈啊。”志民看着封镇长一行人进了雅间之后轻声对孙二宝说。

“孙大宝也说过这种话,他还说:‘荒木不仅是中国话说的好,中国象棋下得也是国手水平。’”孙二宝说。除非是极特殊的情况下,孙二宝才对外称呼孙大宝为大哥。

“不知道荒木和你大哥他们俩,谁的象棋水平高一些?听说你大哥也是此中高手。”志民问。

“好像互有胜负吧,水平应该差不多。不说他们了,回去吧,别让咱们的恩师等太久了。”孙二宝嘿嘿冷笑了两声说。

当谷口明三听说是荒木正二也来到百味斋,脸上浮起一丝非常不屑的笑意。这丝笑意稍纵即逝,却被志民看在了眼里。

孙二宝故技重施,又把那日对付老所长的一套方法搬了出来。上到墨子圣贤,下至晚清武术宗师董海川,恩师都可与之相媲美之类的话,滔滔不绝的夸赞起谷口明三。除了志民领教过孙二宝的这份功夫之外,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谁也插不上半句话。孙二宝这一通胡说八道,不亚于演讲稿一般的长篇大论,只是苦了谷口明三身边的翻译官,他要不停的回答谷口明三问话,还要把孙二宝天马行空的胡侃翻译给谷口明三。几分钟的功夫,翻译官就像在蒸笼里蒸过了一样,满头大汗。

“墨子,谁?”谷口明三问。

翻译官想了半天,才乌哩哇啦的翻译了过去。

“董,谁?”谷口明三继续问。

翻译官被问得瞠目结舌,他实在是不知道孙二宝说的这个人物是那路神仙,他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在座的人,希望能有人能解释给他听。

“董海川,八卦掌的一代宗师,年少时因伤人被官府缉拿,没有办法,才净身入了肃王府,做了一名伺菜太监。后与太极拳宗师杨露禅一战成名,成了晚清最有名气的武术大师。”志民回答说。

翻译官一边不停的擦汗,一边把志民的话翻译给谷口明三。

“太监,谁?”谷口明三问。

翻译官用乞求的目光看了孙二宝一眼。这一眼的含义很明显,几乎在座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憋了好久,翻译官才慢吞吞的对谷口明三解释了太监的意思。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谷口明三,尤其是翻译官的脸色,几乎都变绿了。

当所有人都认为谷口明三会发怒的时候,谷口明三却“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太监,我,不是。”谷口明三说。

听到谷口明三的笑声后,众人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志民也站起身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之后,酒宴就正式开始了。百味斋的菜肴果然不同凡响,让县城来的这些人都吃得赞不绝口。尤其是谷口明三,一边吃一边直竖大拇指。

百味斋的招牌菜也是时令菜。深秋季节,黑石镇盛产的几味山珍,清蒸哈什蚂,蝲蛄豆腐,油焖飞龙鸟,都是上讲究的食材,经过百味斋大厨高超的烹饪手艺加工之后,的确有着独到之处。

酒也是本地一家小酒坊,用五种粮食酿制的土酒,味道醇厚,度数极高。谷口明三的酒量似乎差了一些,喝过三小杯之后,就醉态可掬,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还饶有兴致的唱起了家乡小调。

志民看着酒宴已过大半,就对孙二宝使了个眼色,孙二宝心领神会,悄悄走到谷口明三身边的翻译官旁边,低语了几句话。翻译官连连点头之后,就伏在谷口明三的耳边,说了孙二宝要告诉给谷口明三的话。谷口明三听完后,一口气连着说了七八个:“哟西,哟西。”

孙二宝回到座位后,压低声音对志民说:“看看,为了救你的小情人,我都成拉皮条的了。”说完,回过身,往身后狠狠的干唾了一口。

“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是吧?”志民搂着孙二宝的肩膀说。

“交友不慎啊。”孙二宝仰天长叹,一脸莫名的悲伤状。

秋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冲淡了雅间里的烟酒气味,也冲淡了嘈杂的人语声。

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在春满楼楼下大堂的茶厅里喝茶傻坐着。坐在楼下大堂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志民和孙二宝之外,恐怕也只有三五个随着各家掌柜而来的小伙计,一边默不作声的喝着劣质的茶水,一边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谷口明三以及十几个满洲国警察署的官员,选了各自心仪的姑娘之后,都被老鸨安排上了二楼的房间。志民看着老鸨忙忙碌碌的一直在招呼着客人,心里有些着急,几次想拉住老鸨说话,却怕人多眼杂,引起别人的怀疑。

“志民,我去把老鸨喊过来吧?”孙二宝说。

“再等一下吧,咱们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日本人的眼线,喊老鸨又不要姑娘,一定会让人起疑心的。”志民考虑再三说道。

“你的那个烟儿,怎么会认识这里的老鸨?”孙二宝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估计老鸨是她们花钱雇的眼线吧?。”志民说。

孙二宝点点头把目光投向了楼上,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问道;“志民,干这种勾当,得用多长的时间?”

“我那里知道,总不能是几分钟事情吧?”志民答道。

穿堂风一阵阵的袭来,让大堂里人都不知不觉的抱紧了肩膀。幸好,茶还是热的。就在一壶茶要喝完的时候,过来了一个小伙计,一身的青衣裤褂,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也像一阵风一样的飘了过来。

“两位小哥,要不要再续水了。”

“哦,不用了。”孙二宝随口答道。

志民一听到这个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激动起来。借着昏黄的灯光,志民仔细的端详起面前的这个小伙计来,当他一看到小伙计那一双大眼睛的时候,差一点跳了起来。

烟儿,是烟儿。志民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再重沏一壶茶吧。”

孙二宝一听,用非常惊讶的眼神儿看着志民说:“你疯了吧,再喝一壶茶,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志民压低了声音说:“是烟儿。”孙二宝诧异的望向小伙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笑什么笑,没见过本小姐女扮男装吗?”烟儿泼辣的说道。

“嘿嘿,就是看着别扭。”孙二宝说道。

“你怎么来了,也不怕有什么闪失。”志民说。

“我娘听说这里来了很多日本兵,让我来探探消息。”烟儿答道。

“正愁着怎么给你们捎信呢。”志民一五一十的把关东军和警察署来这里的任务,说了个清清楚楚。也把他和孙二宝两个人想出来的主意告诉给了烟儿。

烟儿听完后,一边慢慢的添茶续水,一边说道:“别的都好办,去青帮的分舵没有引荐人恐怕不行。”

孙二宝在身上掏出了那块怀表说:“把这个交给孙大宝,他看了后一定会答应的。”

烟儿接过怀表,狐疑的看着孙二宝,半天没有吭声。

“额穆县城的青帮分舵主孙大宝,是他的大哥。”志民说。

“见物如见人,孙大宝对我说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孙二宝说道。

烟儿添好了水后,趴在志民的耳边轻轻问了一句:“你说,我去那里好呢?”还没等志民反应过来,烟儿又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志民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没有缓过神儿来。面对如此敢爱敢说的女子,志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看着志民有些呆滞的样子,孙二宝忍不住笑了。

你说,我去那里好呢?烟儿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志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楼上陆续有警察署的人走了下来,见到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热情地打了招呼,也凑到他们身边的茶座闲聊着,一起等谷口明三下楼。

“满洲国怎么都是这种货色?”孙二宝挪开了椅子,往志民的身边靠了靠。好像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都会让他感觉到不适一般。

志民眼见得满洲国官吏,也包括表叔在内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几乎无一不贪财好色,尤其是日本人飞扬跋扈一副主子的模样,这一切都让志民感到心寒。日本人分明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堪比三国时期的曹,推上位一个傀儡皇帝,然后,躲在幕后纵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

农忙的时候,小妹在读的县女子国立中学也放了几天假,听小妹说,她们所读的课本,大部分说的都是“日满亲善,东亚和平”之类的东西,日语课程占了绝大一部分课时。不仅如此,每日中午12时,定为默祷时,要低下头为大东亚战争牺牲的日军亡灵默祷,默祷完毕后才能下课休息。

这满洲国,到底是满洲人的,还是日本人的?志民痛苦地思索着。

三天后,日本关东军和警察署的大队人马进山了,后勤的补给大队也紧随其后。以拉网式的战术开始围剿土匪。

黑石镇警察所的全体警员,还是负责辖区内的治安防护,以及配合地方的征税纳粮等事宜。

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开始还以为他们会被编入围剿的队伍,一听到谷口明三说,让他们一切还是按部就班,都从心里暗暗高兴。高兴的原因不是怕吃那份苦,而是他们不想亲眼看到有人死在他们面前,更不想亲手枪杀自己的同胞。他们都明白一点,如果不是事出无奈,谁又愿意放着太太平平的日子不过,入山为匪,过着颠沛流离,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生活呢?

战乱,饥荒,瘟疫多少年来就没有停止过,赋税却丝毫没有减轻。迄今为止,志民就历经了三个办事处的统治,大清,民国,满洲国。越是改朝换代的快,苛捐杂税也与日俱增。如此世道,也不怪乎狼烟四起,盗贼丛生了。

黑石镇征税和纳粮的指标一直进度缓慢,十有七八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究其原因,是警察所的警员,在志民和孙二宝的授意下,不强迫,不威胁,不打也不抓。所以,各项工作的进展都像蜗牛爬行一般的迟缓。

封镇长封大头三番五次的来找过志民,就差跪地磕头了,求警察所的措施要严厉一些,要像别的乡镇一样,抗税,抗纳粮者一律严惩不怠。或打,或抓,只要能完成既定的任务,他承诺给警察所添置两匹好马,再给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每人备一个红包。不仅如此,还在百味斋包了月席,只要志民和孙二宝去吃饭,所有的花费,都由镇公所负责。当着封大头的面,孙二宝满口应承下来,隔三差五的就和志民两个人去百味斋打一下牙祭,日子过得滋润起来。不过,答应归答应,事情还是没有办。最后,气得封大头撤去了百味斋的月席,独自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日本关东军和警察署的队伍走后的第十天上午,志民一个人在警察所所长办公室里读着《孙子兵法》,这是在办公室的一个书橱里找到的,被放在最不起眼的一角,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想来也是民国时期留下的。

孙二宝一早就带着疯子他们三个人,协助镇公所的征税员征税去了。志民在所里负责乡民报上来的琐事。所幸事情不是很多,志民忙里偷闲,乐得逍遥自在的读着书。

“梆梆梆。”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志民头也没抬就喊了一声:“进来吧。”听着来人的脚步声,走得越来越近,一直走到志民的一张破柳木的办公桌前,也没有说一句话。志民略感蹊跷,一般来报案的乡民,只要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口,就会吵吵嚷嚷的说起自家的事情,而今天这位,走路蹑手蹑脚的不说,就是走到办公桌前,也是一声不吭。

志民放下书问道:“什么事儿?说吧。”

“我找两个人。”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志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褂,脚上穿着一双粘满了泥巴的宽口黑布鞋。瘦弱的身材,带着一顶乡民下地做活时,常见的那种草帽;外圈儿已经磨损得参差不齐,又因为汗水和着泥土的反复浸泡,已经分不出颜色。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须,遮盖了几乎整个脸部。

“家里什么人走丢了?什么时候走丢的?”志民拿起笔,翻开案宗记录簿。

“找两个没让我丢命的人。”声音依然沙哑地说。

志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再一次仔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位乡民。他这时才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隐隐有一种无形的杀气。他想到了一个人,灰狼张三。

一直拢在袖口里一双大手,摘掉草帽的瞬间,志民倒吸了一口凉气,还真的是灰狼张三。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志民往门口看了看问道。

“我来是说一声谢谢的,那位小兄弟呢?”张三问。

“出公差去了。”志民说。

“我知道,是你和那位小兄弟救了我的。我无以回报,最近得了一笔小财,想让两位兄弟也沾沾福气。”灰狼说完,从怀里掏出四五根黄灿灿的金条,放在了志民的办公桌上。

志民连忙摆手说:“这万万使不得,我们敬重你是一条好汉,救你也是应当的。”

“你要是瞧得起我张三,就收下。”灰狼说。

志民看灰狼如此坚决,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劳工营跑出来的人,报号灰狼。是你拉起的绺子吗?”志民话锋一转问道。顺手拉出一张椅子,示意灰狼坐下说。

“我听说那里出事后,就到柳树河一带找他们,还真的让我碰上了。”灰狼坐了下来说道:“都是苦命的人,怎么也得给他们某个生路吧。”灰狼没有直接回答志民的问题,但间接的也说明了,是他刚拉起的队伍。

“他们人呢?”志民有些着急的问。

“嘿嘿,都藏起来了。小日本一来,我就知道,是奔着他们来的。”灰狼说。

“张大哥,把金条拿回去吧,给手下的弟兄们分分。今年的收成不好,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你要是也瞧得起兄弟,就听我的。”志民诚恳地说。

灰狼看了志民半天,阴鹜的目光里,浮出了一丝暖意。他收起了金条说:“好,既然你喊我一声大哥,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以后,只要有用得到大哥的地方,就尽管言语一声。我先走了,回头你给那位兄弟带个好。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叫啥名呢?”

“我姓何,何志民。那位姓孙,孙二宝。”志民说。

“大恩不言谢,兄弟,后会有期。”灰狼站起身双手抱拳说完后,扣上了草帽,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看着灰狼的背影,志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劳工营跑出去的人安全了。他想的了烟儿,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是否也脱离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