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红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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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黑石镇警察所的大门外,一字排开,竖起了十几根长达七八米的木杆,每根木杆上都挂着一颗人头。一张张惨白风干的面孔,摇摆在萧瑟的秋风中。

日本关东军和县警察署的人,回到黑石镇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炫耀围剿的辉煌战绩;并贴出了告示,昭告乡民:十三日的围剿,击毙土匪三十余人,现将部分匪首,枭首示众。悬挂五日,以正视听。匪巢已被尽数捣毁,危害一方的大小土匪队伍,已经悉数瓦解,所余残余人等,家属应敦促其尽快投降,否则,家属以通匪罪论处云云。

剿匪部队的二百多号人马,在黑石镇休息了一日,也喧嚣了一日。第二天就返回了县城。

他们前脚一走,志民就吩咐疯子去找几把铁锹回来,疯子不解的问:“何哥,找铁锹干什么用?”

“放倒那十几根木杆,没看到挂着的人头,招来了多少苍蝇?疯子,你这两天吃的饭菜上面,说不准有几只苍蝇是爬过人头的。”孙二宝接过话促狭地说。

疯子一听,强忍着恶心说:“那日本人要是问起来,咱们咋说?”

“就说镇上的乡民都怕闹瘟疫就行了。”志民说。

疯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几分钟的功夫,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呕吐声。孙二宝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别光笑。二宝,你去杂货店买几刀黄标纸,顺便再捎一捆香回来,老规矩还是要守的。”志民说。

深秋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唯有中午的时候,没有云层遮挡的阳光滚落下来,晒得地面还是很热。透过胶鞋,可以感觉到阳光的温度。志民他们五个人,用柳条筐装上十几颗人头,拎着几把铁锹;忍着人头散发出来的一阵阵恶臭味儿;以及围着他们乱撞的成群结队的苍蝇的骚扰,轮番抬着大大的柳条筐,向镇子外的一处矮山坡走去。

感受着难得一见的阳光,温暖着肢体,志民的身体是暖的,心却异乎寻常的冰冷。据警察署的人背后说:关东军和警察署的部队,的确是围剿了三四个小股的土匪,但被他们枪杀三十几个人当中,几乎有一半的人;是居住附近村落里,入山采蘑菇或者上树打松塔的无辜乡民。志民和孙二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仅仅是震惊,更多的是无奈的愤怒。

十几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身首异处的被盛在柳条筐里,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无辜被杀的乡民?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埋葬他们的,不是他们的亲人和朋友;而是和杀害他们的人,是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扛着同样枪支的日本人和满洲国警察。

走了大半个时辰,志民终于选了一块向南朝阳山坡,作为埋葬地点。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挖好了一个大坑,志民亲自跳下去,用两条毛巾掩住口鼻,腾出来的一只手,一颗颗的分距离摆好人头,然后跳上来吩咐一声:“埋土。”片刻的功夫,一个散发着泥土腥气的新坟冢,就堆了起来。随着被燃烧腾空的黄标纸的灰烬,如黑蝴蝶一般飘舞起来;一捆香也被点燃了,点点的香火隐在阳光的光线里,见不到光亮,只见缕缕的呛鼻的烟雾,被秋风吹得四散开来,遮住了人的视线。

一股冷风忽然旋转着,打着旋儿,形成一根弧形的烟柱,拔起地面上草屑和黄标纸的灰烬,一路向南疾驰。志民闭上眼睛,在心里念着佛号,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傍晚的时候,志民和孙二宝吃过饭,正在宿舍里闲聊,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大概有八九个的人的样子。志民和孙二宝都摸起了枪,屏住了呼吸,躲在门后。

脚步声走到门前,就停住了。随后,传来几声敲门声,声音很轻缓,像是怕吓到里面的人似的。

“谁啊?”志民问道。

“莲花洼和柳树河的。”一个人弱弱的答道。

“什么事儿?”孙二宝问。

“我是莲花洼村的保长,想和长官说几句话。”

志民拉开了门,见到外面站着八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衣服上,满身灰尘。

“您是何长官吧?”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问道。

“我就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吗?”志民问道。

“噗通”一声,老者后面的几个人都跪倒在地,不住的说:“谢谢何长官,谢谢何长官。”有几个人甚至哭出了声音。

志民和孙二宝被眼前的突然发生的情况弄蒙了,急忙跑出屋门,逐一搀扶起跪地的人问道:“各位乡亲,有话好好说。”

“两位长官,谢谢你埋了我们的家人。”一个满脸悲怆的中年人说道。

志民和孙二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被枪杀的,无辜村民的亲人来了。听完他们的哭诉,更加证实了县警察署的人,风传出来的消息是准确的。昨天被杀乡民的亲属,因为日本兵和警察署的人没走,也没人敢过来。他们在黑石镇的大车店住了一宿,今天一早,就看到志民他们开始忙活,直到尾随着他们出了镇子,上了山,埋葬了他们的亲属,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在晚上找警察所的警官合适一些。所以,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他们来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想亲自给埋葬他们亲人的人,磕上几个头,以表示谢意。

志民好孙二宝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劝慰;这些失去了亲人,却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淳朴得没有一丝杂念的乡民们。

看着他们,志民的眼泪在眼圈儿打转着。孙二宝大骂了一声:“这些小日本,****的王八蛋,”转身回到了宿舍。

天逐渐暗了下来,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无数双的眼睛,俯瞰着世间百态和芸芸众生。

有星光的夜晚也很暗,很黑。

一晃已经小半年没有回家了。志民跟孙二宝打过招呼后,骑上警察队唯一的一匹杂毛瘦马,在一个早上出发了。沿途看到地里的庄稼基本都收完了,只留下一棵棵稀疏干枯的玉米秸,在萧索的秋风里抖着枯黄的叶子。

晴朗了几天,地面又干燥起来,泥沙的土路上行人稀少,被风吹过后,浮尘便随风扬起,直往口鼻里面钻。

一路疾驰,小半天的功夫,就看到了自家村庄的轮廓。村口的老树和笼罩在阳光里的房屋,一切都还是那么的亲切和熟悉。他跳下马,牵着马的缰绳,一路慢慢的往家里走,他要感受一下这片土地,带给他心灵的愉悦感。路过村口的小河,志民牵了马下去,松开了缰绳,让马在叫去喝水。他掬起一捧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又顺便洗了两把脸。水是甘甜清冽的,志民喝过水之后,真的感觉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一路的风尘颠簸,腰胯的不适感,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志民回来了?”进了村子,不断有乡亲热情的打着招呼。志民也一一的答应着,也逐一问侯着乡亲们。

迎面看到万山娘端着一个木盆,上面装满了藏衣服,看样子,是要去小河边洗衣服。志民热切地说:”婶子,我帮你拿过去吧。”

“不用了,志民你回来了?”万山娘问道。

“刚刚进村。婶子,有万山的消息吗?”志民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前几天,李有财带着县府的人来家里,说什么小三儿投敌了。”万山娘一脸的愁容。

投敌?志民心里一惊,这个罪名可不小。按照满洲国的“连坐法”,万山家里人,要交“连坐金”的。

“这不,刚刚收上来一点粮食,也都让他们拉走了。”万山娘抹了一把眼睛说。

听闻万山的消息后,志民悲喜交加,悲的是,万山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喜的是万山还活着,不仅是活着,相信他已经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婶子,人活着就好。日子是熬出来的,以后会好起来的。”志民说。

日子是熬出来的,这句话是母亲经常说的。一个“熬”字,其中又饱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与苦难?

望着灶房的烟囱飘出缕缕的炊烟,让志民的心很温暖。

许多的时候,家不仅仅是一个概念,更多的时候,家就像一粒种子,种在了你的内心和灵魂深处。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这粒种子不再是抽象的,而是具象到,有了牵挂你的人和你牵挂的人,甚至一件衣物,一种气味儿以及一草一木,都会让你想到,你有一个家,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独的。

“妈,我回来了。”志民一跨入大门就喊。

母亲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你妈还没聋呢,这么大嗓门干什么?”母亲嗔怪的说。

“呵呵,这不是高兴的吗。”志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