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跌倒了,站不起来了。做父母的心,碎了!
年轻的夫妇不忍心看着孩子这样倒下去,他们发了最大的狠心,要给孩子治好病,要找遍天下的名大夫,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幼小的玲玲,从此开始了动荡不安的生活;
济南住院——青岛求医——武汉诊断——北京开刀——坐上火车奔向陌生而神秘的远方——吞下一颗颗苦涩的药丸……
她那颗稚嫩的心,在悲伤、惋惜、希望、追求的混合液中浸泡;她思想的骏马,追着火车的铿锵声,汽车的马达声,轮船的汽笛声,在奔驰、在飞腾。
各地的医生都可怜这个聪慧伶俐、才智过人的孩子,倘有治愈的一线希望,也要尽上最大的努力。
在北京,大夫想给她做脊椎穿刺手术,但见玲玲嫩骨头嫩肉的,怕她承受不了。把长长的针头刺进骨髓,其痛苦之状是可想而知的。意志薄弱的成年人尚且嗷嗷痛叫,何况一个娇娇嫩嫩弹指可破的孩子!
大夫犹豫不决。父母举棋不定。
玲玲却抿着小嘴,坚定地说:“阿姨,叔叔,不要紧,扎针我不怕,挨刀我也不怕,您把我的病治好吧,长大了,我要当舞蹈演员,当运动员……”
见小姑娘这般刚强,在场的人,鼻子都酸酸的,多好的孩子呵,多有志气的姑娘呵!
手术开始了。细细的长长的尖尖的针,穿过玲玲的皮肤直刺玲玲脊髓。针尖每前进一分,玲玲的身子都要像触电似的,猛地抽搐一下。痛呵,蛇咬蝎螫般地痛呵,扯肝掏胆般地痛啊,玲玲咬着嘴唇,额头上滚着豆粒般的汗珠。大夫的手颤抖了,进针的速度慢了,玲玲却在喊着。
“阿姨,您扎呀!您扎呀!
站在一边的母亲毛骨悚然了,针扎在女儿身上,却如穿戳着她的脊髓,她不忍看这情景,慌忙跑到门外,在独自压抑着痛苦地呜呜咽咽。
“妈妈,你干什么啦!我知道,你藏在门外边哭!妈妈,我不痛,一点儿也不痛,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呀!”
妈妈用袖口抹抹发红的眼睛,脸上的笑肌不自然地展开了。
见此情景,玲玲微笑了。
玲玲怎能不微笑呢!挨受穿刺是她自觉自愿的,展现在她面前的生活太美了啊!新的生活在呼唤着她,金灿灿的未来在呼唤着她,这一些,足能使她有勇气战胜肉体的疼痛!
天南海北的大夫们虽然倾尽了自己的医道,玲玲的病情并没有得到显著好转。人们一定会认为,沉重的疾病如万吨铁锤,笃定会把这幼小的躯体砸扁压垮。但事实并非如此。她的生命,尤其是精神生活,一点儿也不寂寞、空虚。小朋友们,把各种点心、糖果、玩具,堆放在玲玲床前,任她享用。星期天,节假日,总有热心肠的小伙伴,用手推车推着她去逛大街,游公园,看电影,送她小画书看。爸爸妈妈的朋友们,也给她送来了好多好多引人入胜、催人上进的书。玲玲识字少,带画的自己自,不带画的听人念,《刘胡兰的故事》、《雷锋叔叔的故事》、《半夜鸡叫》、《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古丽亚的道路》、《把一切献给党》、《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这些优秀的文学读物,给她的印象之深,是终身难忘的。她看着听着,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个个伟大的英雄形象,在她面前站立。
难忘呵,大夫李长煜叔叔,不论狂风暴雨,不管酷夏严冬,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往返三十余里,准时准点地来给玲玲针灸、按摩、侍候服药;难忘呵,患有婴儿瘫后遗症的汪兴利姐姐,每天都要拄着拐杖,艰难地拖着两条残腿,来给玲玲端茶、送水、洗衣服、倒便盆;难忘呵,邢台发生了大地震,余波传到济南,邻居王奶奶,抛下家不管,来精心照料玲玲……
面对着这一股股扑面而来的春风,玲玲微笑了。
玲玲怎能会不微笑呢?虽然,她的脊髓神经,像一丛被切断了的藤萝,正日渐枯萎,可是,春风融融的国度,无数颗火热的心,温暖着她那伤残的心;她的精神世界,是那样的充实,那样的生机盎然。
为了调节她的生活,爸爸将她送到武汉。姑姑家在武汉,姑父是高干,生活相当宽裕;奶奶也跟着姑姑。姑父、姑母视玲玲为亲生女儿,奶奶对玲玲更是爱抚备至。姑姑家有表姐、表弟,他们生活在一起,打打闹闹,戏戏耍耍,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白天,表姐、表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奶奶把精力全部花费在玲玲身上。可一到晚上,上学的都回来了,奶奶的注意力就集中到表姐、表弟身上去了,她要检查他们的笔记本,她要敦促他们做好作业。姑姑家的门是日本式的,只有一扇儿,关时一拉,闭时一推。白天,奶奶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简直能照见人影儿;晚上,姑姑就把它当作黑板,令表姐、表弟在上面默写生字。奶奶喜滋滋地站立在一边,象慈祥的监考官儿,外孙们写对了,她就眯起两道细长的眼睛,舒展开两条宽宽的眉毛说:“小兔崽了,挺心灵!”如果有谁写不出来了,她就把爬满皱纹的嘴一嘟,走过去,轻轻地拍一下孩子的后脑勺:“心飞到哪里去了?再想一想!”
这个时候,大人们往往忽略了玲玲的存在,这使玲玲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损伤。童稚的心理往往是这样,愈是得不到手的东西,就愈是想得到它。一开始,她默默地看着表姐、表弟写的一些字,如何插笔,如何读。她就集中精力在床单上划,在心里默读;后来,她觉得自己的本事差不多了,就用手敲打着床头说:
“我也会写!我也会认!快抱我去,我要试一试!”
奶奶和姑母看了一下玲玲,见她伸着双臂,做出要人抱的样子,她们这才恍然大悟。玲玲需要的是勇敢和鼓励,自己怎么会慢待了这个好孩子?姑母连忙走过来,先是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儿,接着也把她抱到“黑板”近前。玲玲接过粉笔,不由分说,就蹭蹭蹭、一笔一画地写出了表姐、表弟所认过的字。
看着那“黑板”上笔画正确的字儿,姑母的脸上腾起了红云,奶奶脸上的菊花纹也平展了。
面对着这最高的奖赏,心灵上曾掠过几丝阴影的玲玲微笑了!
玲玲怎能不微笑呢,她的精神上得到了慰藉。表姐、表弟上过学,他们会写会念的我也会写会念,而我没有上过学,这证明我比他们聪明,我若是上学,肯定还要比他们会得多,我是奶奶的好孙女,爸爸妈妈的好女儿,姑父、姑母的好侄女,将来一旦我的腿病治好了,我是能给他们争光的!
爸爸、妈妈惦念自己的女儿,他们把玲玲又从武汉接回济南,为了让女儿生活得愉快些,他们想把玲玲引到自己所倾心喜爱的艺术境界中上。当蓝蓝的天空镶满了一个个的星斗,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候,爸爸弹琴,妈妈击节,一家人便合着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迎春花儿开》、《尼罗河之声》……随着音乐的感染力,玲玲仿佛觉得自己一会儿化作一只荡漾在春湖中的小舟,一会儿又化作一只蝴蝶在春风中翩翩起舞。这时节,她忧愁消失了,苦恼不见了,信心增强了,自我驾驭的自如感控制了她,她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空矿、静谧、深邃无比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飘散着比金子还要瑰丽的希望。
她高兴了,陶醉了。高兴、陶醉的人免不得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然而,倒霉的两条残腿是那么不听使唤。她沮丧地把小拳头嘭嘭地落在麻木的腿上,她多么希望两条腿能被擂得发疼,哪怕一丝丝疼!
过去,她曾听爸爸讲过《舞台生涯》中女主人公的故事。女芭蕾舞演员由于对病腿的惧怕而忽然信心不足,觉得自己不会跳了,怎么弄也上不了场。倾尽心血扶植她的那位老教师,乘她没有防备,骤然跑过去啪啪打了她两个耳光,受到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刺激,女演员精神一紧张,竟神话般地站起来,上场了,继续进行精彩的高超的表演。玲玲多么渴望自己的父亲也能够拉下慈祥的面孔,在这一瞬间,变成一个“凶神恶煞”,乘自己不备,打自己一巴掌啊!她为此,曾央求过父亲。天下哪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呢?父亲知道,女儿的病,也绝不是《舞台生涯》中女芭蕾舞演员的那种病呵!
春天又到了。爸爸推着玲玲到郊外去玩,让女儿感受一下春的气息,自自在在地呼吸一下新的空气。正走着走着,玲玲突然惊叫起来:
“爸爸,你快来看呀!”
爸爸顺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路边有一棵柔弱的小树苗,不知什么原因,被拦腰折断了,它匍匐在地上,断裂处的下截,留下的枝条上,挑着几片闪光的绿叶,风吹摇曳,象是痛苦地挥动着小巴掌。
“爸爸,你救救它吧!”玲玲爱怜地央求着爸爸。
爸爸知道女儿的心思,他走上前去,把小树扶正,又找来两根枯树枝作支架,顺手拔了几根蔓草捆绑上。可是一松手,小树又离开了支架。玲玲灵机一动,连忙解下了扎小辫的红绸片儿,让爸爸绑上。当爸爸为小树绑扎完毕,玲玲映着疑惑不安的眼睛,认真地问:
“爸爸!它还能长成大树吗?”
“能,一定能!它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将来会派好多的用场!”爸爸用手作了个向上长的姿势,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呢?”玲玲仄歪着头,期望着爸爸的回答。
爸爸毫不含糊:“你也能长大,长得像棵大树。”
玲玲对爸爸的回答十分满意,她会心地微笑了。
…………
玲玲怎能不微笑呢?病魔虽然无情地摧残着她幼小的肌体,而我们蒸蒸日上的祖国,恩泽普施的党,纯洁善良的人民,仁慈宽厚的父母……却给于她异乎寻常的爱。玲玲思想胚芽的根须,深植于丰实的社会土壤里,汲取着纯正的营养,正在一天天茁壮地成长……
这时的祖国是微笑的祖国呵!
这时的社会是微笑的社会呵!
这时的人民是微笑的人同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