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了许多,以前她总嫌他胖,说他一笑起来,两颊上的肉就会堆在一起,活像挂着两只生煎包,让她总忍不住想要捏两下。每当她这样笑话他时,他总会气急败坏地朝她伸出魔抓来挠她痒痒,偏偏她又是个最怕痒的人,不过几下她就笑得蜷成了一团连气都透不过,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连声求饶。他收手后便会得意洋洋地将脸一扬,挑起一边的剑眉似飞斜入鬓,旋即一本正经道:“分清楚谁才是你的天,不要整天无法无天没大没小。”
这时候,她必定会跳起来赏他个爆栗,瞪起一双杏眼恶狠狠道:“你昏头啦!”她犹不解气,玉臂一伸绕过他的脖子威胁道:“说!谁才是天?谁才是天?”
“啊——啊——”他连声夸张地哀嚎,却还不忘腆着脸嬉笑道:“你是天,你是我的天,这总行了吧?哎哟哟……老婆你轻点……”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弯弯的眯成一条线,有点像悬挂子夜天边一抹浅浅的月牙。他反手一把抱住她,暖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夹杂着薄荷的清凉香气,让她觉得分外安心。
她的脸颊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她“哼”了一声,半眯着眼含混咕哝:“死胖子,臭猪猪。”嘴上虽是这样嗔怒着,可心里却是甜的。其实彼时的韩学谦并不胖,只是脸上嘟嘟的,有些所谓的婴儿肥,跟个女孩子似的,所以她喜欢叫他猪猪,因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唔唔”应了两声,却是满不在乎道:“老婆嫌我胖,我减肥就是了。”他轻轻推开她,抬手捏了捏她精致尖瘦的下巴,一脸的认真,衬得两丸点漆乌眸熠熠生辉:“可我要真瘦了,还是你的宝贝猪猪吗?”
“噗——”依依简直笑喷了,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依依抡起一拳便照着他的胸口一捶:“去你的,不害羞。”别过脸去再不理他,红扑扑的小脸一如新摘的苹果般清甜诱人。
韩学谦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她连转三圈,惹来依依惊呼连连,一双小手更是紧紧攀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可他却朝她眨了眨眼,一脸的理直气壮:“我如果要脸,怎么能追到你呢?”
直到现在,依依仍旧清楚地记得,他的手臂精壮有力,躲在他的臂弯里,有种奇异的安逸感,凑近了看时,满眼尽是他颊上嘟嘟的婴儿肥,他垂下眼来看她的时候,长而翘的睫毛会在眼底投下一排细碎的阴影。
然而此刻的他,往日的婴儿肥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侧过脸同杨烨帆说话时,刚劲的下巴线条宛如剑剜刀割,原本高壮的身形在光线的投射下,只越发显得修长俊逸。
依依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文谦和,实则冷冽如冰的男人,再不是她的猪猪了。
“依依!你来了呀?快快,快过来我这边。”
恍惚间,似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竟如来自空谷深渊般飘渺零散。半晌,她方才辨出是易歆正亲热地唤着她,更朝她连连挥手,那纯白的蕾丝婚纱手套在空中挥舞,仿佛一只振翅疾飞的蝶,美丽而又炫目。
她情知躲不过,只好堆起满面的笑容径直迎了上去。橙色的灯柱下,描摹出依依高贵娴雅的气质,黑色小外套是蓬蓬袖的设计,是而衬得她本就尖瘦的下巴越发小巧,小外套上别着一枚胸针,上头流光溢彩的闪钻落入她一双翦水秋瞳中,恍若阳光洒落湖面粼粼泛起的波光。
易歆已经走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嗔怪道:“怎么才来呀——你开车了吗?”
“没有,我打车来的,这个时间,出租车最难叫了。”依依落落大方地和杨烨帆打了招呼,却故意不去看他身后的韩学谦。好在杨烨帆到底卖着易歆的面子,神色温和含笑应对。
易歆已转首拜托伴娘:“替我姐签个到吧!叶怜依。”依依比易歆大一岁,所以易歆在向别人介绍依依时,从来只说依依是她的姐姐。
谁知伴娘此刻也正忙得团团转,依依忙道:“过会儿我自己签吧!”
“我来吧!”突然横亘于空中的温厚嗓音,是今生烙在她心底的印记,生生世世,再难磨灭。止不住心口发颤,像是有只大掌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直让她透不过气来。依依望向韩学谦,目光却极为疏离:“麻烦你了。”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不会。”说完便径自朝着签到台走去,挺拔的背影抖落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刺痛着她的心。
现场摄影师正招呼他们拍照,易歆挽住依依的胳膊笑看镜头,一如当年两人拍大头贴时的姿态,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禁不住眸光流转,眼角余光瞥见韩学谦随手签了到后便退至一旁与别人说话,从头至尾再没看过她一眼。
胸口似有无数只猫爪子争相撕扯着,喉头弥漫的苦涩却让她对着镜头的笑意越发加深了。她本不该失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初既已放手,那些或沉重、或惨痛的代价就该让她来背负。
镁光灯太亮,闪得她眼睛涩涩地疼。依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席位上的,只记得一路上,她的嘴角始终弯着好看的弧度。
席间大都是易歆的同学及好友,有几个还带了家属,依依竟还能平静地与他们交谈,举止优雅得宜。她的身边坐着一家三口,那少妇模样的女子怀中还抱着孩子,不过小小的女婴,看着也就十来个月大,却异常乖巧,不哭不闹,只顾吮着手指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她笑。依依不禁欢喜,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逗弄。
女子见她如斯,大方笑道:“要不要抱一抱?”依依自然受宠若惊,本能想要拒绝,怎知女子已将孩子送到她膝上。
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抱在怀中有淡淡的奶香气。依依很小心很小心地以指尖摩挲着婴孩娇嫩的肌肤,生怕一个不当心便会弄痛了她。
“你是依依吧。”似乎感受到了依依的讶异,女子嫣然一笑,双颊生靥,“我叫蓝易艾,是易歆的堂姐。总听我们家易歆提起你,她还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呢!”蓝易艾边说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依依,可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你比照片上瘦了不少,不过还是那么漂亮。”
依依连忙摆手赧然笑道:“易艾姐过奖了,若跟易艾姐比,我可差远了。”这话自然绝非恭维。蓝易艾长得和易歆并不像,却有着和易歆一样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笑眸中便是水波荡漾,她那因生育而略显丰腴的体态却仍旧清晰可辨往日傲人的身姿,加之她那种初为人母的喜悦和面对女儿时的恬静,是任何人都难以比拟的美貌。何况她的个性爽朗坦率,让人倍感亲切。
果然蓝易艾听完依依的赞扬,开怀大笑:“都是生完孩子的老太婆了,身材都走样了,怎么能跟你这种年轻的小姑娘比?”蓝易艾只觉自己与依依分外投缘,忍不住再度夸赞道:“我们家易歆总说你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好,待她更是没得说,连杨烨帆都是你给她介绍的吧?我叔叔婶婶对这个女婿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哦,总在家里念你的好呢!”
“哪里呀,也是易歆自己优秀,不然杨烨帆也不会那么喜欢她。”女婴在她怀里扭动着身子,抬起了藕节似的雪白手臂咿咿呀呀地要妈妈,依依笑着将她送回蓝易艾怀中。
蓝易艾接过孩子,一边拿起手巾轻柔地替女儿拭去嘴角晶莹的口水,一边随口问道:“听易歆说你早结婚了,怎么今天没带老公一起来?”不过随意地一句问话,却让依依面露尴尬之色。自打上回薛厉被她发到后,他统共只回来过一次,不过拿了些换洗的衣物后便又走了,连话都懒得同她说一句。依依正想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满场的灯光恰巧慢慢暗了下去,适时替她解了围。
四周响起的音乐却不是常规的结婚进行曲,而是迪士尼的经典童话歌曲《Greatest Love Songs》,转角处,易歆已然换上了一袭抹胸亮片花瓣婚纱,她挽着她父亲的臂弯款款前行,裙摆团团簇簇的暗纹花朵让她恍若置身花海,几株灯柱自她头顶倾泻而下,照得她一张粉面美得令人惊叹。当两人途经他们桌前时,依依竟然在易歆爸爸从来严厉冷硬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抹强自压抑的落寞与不舍。
就在父女两人才刚在台前站定,台上却忽然光影交错,两旁重重烟雾弥散开来,隔着缭绕的迷蒙,只见杨烨帆一身白色燕尾服骑着木马旋转出场,不待木马停稳,他已从容落地单膝下跪,他奉上一捧红玫瑰,优雅深情地前来迎接自己的公主。玫瑰那样浓烈的红色,连同易歆的双颊亦被染得绯红。
席间顿时掌声雷动,不知从哪里喷出了无数晶亮的小泡泡,在灯束幻彩绚丽的照耀下变幻着五彩的颜色,连同在座宾客们的脸上亦是明灭交错,恍若置身童话世界。
如果爱情,永远只是一场童话,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