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她们去了经常光顾的那家美发店,因着是常客,老板亲自迎了出来,一听说她们的来意,只一个劲地连连恭喜。母亲的头发向来由老板打理,那头发的样式做出来自然十分漂亮得体,店里的美容师跟着再给母亲仔细上了妆,极淡的一层薄粉,衬得母亲一张沉静的脸庞越发雍容大方。过后老板又亲自替依依梳了个盘发,她的颈项本就修长,此番绾起长发,露出脖颈大片肌肤直如玉样白腻光滑,更显楚楚动人。
傍晚的时候叶伟峰开车回来接她们,因时逢周末,交通本就十分畅通,所以抵达目的地时离约好的六点还差十五分钟。
吃饭的地方是叶伟峰亲自挑的,依依之前从未来过。
这家店开在一片古典雅致的庭院之中,在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实属难得,那旧式的四合院,满院的朱槿花开得正好,大团的花萼被翠绿的叶子衬着,那样浓烈到了极处的绯色,暮霭沉沉里竟如墨一般浓黑。
大堂经理已早早立在门口等候,见着叶伟峰连忙躬身迎上来,又恭敬地与杜清婉和依依打过招呼后才对他说:“叶区长,您的客人还没到,要不要让人先给您沏壶茶。”
叶伟峰淡淡地点了点头,只随经理穿过月洞门往包间而去,依依跟在叶伟峰左后方,却因夜色沉郁而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神色,只能背着他悄悄给韩学谦发了条短信:“猪,我们到了,你们还有多久?”
他们三人被迎到后院的厢房坐下,屋内四壁皆用的磨砖墙,满眼的雕梁画栋,古意盎然中极尽奢华。服务生已给他们端了茶来,是壶上好的铁观音,澄黄的茶汤纯澈通透,热气氤氲间甘香四溢。
依依才刚捧了温热的茶碗在手便已收到了韩学谦的短信:“还在外环,路上很堵,估计还要二十来分钟。”依依读完心下焦急,她知道父亲的脾气最是没耐心等人,可她却也不便催促,只回道:“别急,路上当心。”她瞥了眼叶伟峰,见他正坐在圆桌另一头翻看菜单,沉吟片刻,才道:“爸,韩学谦发短信跟我说他们的车堵在路上了,可能要晚个十来分钟的样子。”
叶伟峰面上微露不快,却也并不说什么。一旁的经理极会察言观色,忙吩咐人先送了几碟子点心上来,叶伟峰顺势叫住他:“冷菜我前两天预定的时候都点过了,你跟老庄说,让他先把冷菜端上来。”老庄是这家店的厨师,能做一手官府菜,据传他的祖先曾是宫廷御厨,他爷爷的爷爷还给慈禧老佛爷做过菜。
等到冷菜全都上了桌,点心也吃了过半,叶伟峰这才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杜清婉连忙对依依说:“你给小韩打个电话吧,这么久了还没到,别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他们能有什么事?”始终不曾说话的叶伟峰突然冷冷开口,眉宇间满是鄙夷:“三个人窝在家里没事干,也不知道早点出门吗?请他们吃饭还摆谱,人没什么本事,架子倒还挺大。”
依依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他们五点不到就在路上了……”见杜清婉暗暗给她使眼色,她才极不情愿地说:“我去门口等等吧!”
那头韩学谦已然急得满头大汗,因高架上出了连环车祸,导致外环全线瘫痪,他们的出租车被堵在滚滚车流中根本动弹不得,韩爸爸也急得不行,冲着司机直嚷嚷:“我说你赶紧想想办法啊!我们这一家子正赶着有急事呢!”
司机亦是无可奈何:“不好意思先生,我这也没办法,你看前头的车动都不动,我总不能飞过去吧!”
韩妈妈也在旁边劝:“老头子你也别着急,儿子,你给依依打个招呼,不过你别跟她说高架车祸的事,免得她担心,你就说路上太堵,我们尽快赶到。”
好容易等到交警指挥着牵引车处理了现场,又疏导着高架上积聚的车辆,他们坐的出租车这才跟着滚滚车流下了匝道,谁曾想又碰上地面交通拥堵。眼看着饭店近在咫尺,韩爸爸当机立断:“司机师傅,我们下车。”
司机讶然之余不免劝他:“你们到的那个地方看着近,可前头路都被堵死了,你们得从后面小巷子绕,那可得走不少路呢!”
“管不得那么多了,再怎么远的路总比堵死在这里强。”韩爸爸说话间已经推门冲下了车,韩学谦赶紧付了车钱,待他和母亲下车时,韩爸爸早已一个人跑到路口拦下一辆三轮车,冲着他们招手直嚷:“赶紧的!快过来!”
三人坐着三轮车急急赶到饭店门口时已经快要六点半了,那经理见了这阵势也不由一愣,却到底不露声色地将他们往厢房里带:“叶区长已经到了。”
韩学谦答应着,一抬头,恰见依依独自立在月洞门下正满面焦灼地往他们这边张望,韩学谦急忙扬手招呼她:“依依。”他跑到她面前,却见她一张小脸被风吹得通红,不禁心疼:“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这里风大,看你的手凉的。”
他执起她的柔荑包裹在他宽厚的掌心呵着气,依依只担心父亲怪罪,忍不住悄声埋怨:“怎么才到啊?爸都生气了。”
韩学谦一听也急了,“我也不想啊,谁知道外环车祸,高架上都瘫痪了,要不是我爸后来叫了三轮车,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赶到呢!”
韩妈妈此时正拖着气喘吁吁的韩爸爸往他们这边来,犹未站稳脚跟,已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啊依依,第一次跟你爸爸妈妈见面我们就迟到。”她指了指韩爸爸手里拎的茅台:“正巧你韩叔叔带了瓶好酒来,回头我们自罚三杯,就当是给你爸妈赔礼了。”
依依见韩妈妈气息未平,双颊亦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忙宽慰道:“阿姨看您说的,谁知道就那么巧,偏偏遇上车祸呢!好在你们人没事就好,什么赔不赔礼的就不用提了。我爸妈前面还在说呢,别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叫我出来等你们呢!”
一路进到厢房,寒暄过后,韩学谦的爸妈自然又是连声道歉,依依在旁帮腔:“叔叔阿姨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一起车祸,这才给耽搁到现在。”
叶伟峰却并不站起来,只是微微抬起眼来往他们三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韩学谦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叔叔……”韩学谦被他盯得心底发毛,他局促地立在原地,仿佛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可叶伟峰旋即唇角微勾,转开目光并不答应。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倒是杜清婉来打圆场:“我早听依依说你们五点不到就出门了,老叶刚才还一个劲地跟我说是不是路上碰到什么事了,这不?还真赶巧了不是?幸好你们人没事就好,来来,赶紧来坐吧!看你们赶得这么急,先喝口水吧!”回头招呼依依:“赶紧给你叔叔阿姨倒茶。”
依依答应着起身,却暗地里给韩学谦使了个眼色,韩学谦已然会意,连忙起身接过依依手里的茶壶:“我来吧!”他瞧着叶伟峰和杜清婉面前的茶碗都空了,便且先给他们斟上。
叶伟峰未置可否,转而把手里的菜单往韩爸爸他们面前一推:“想吃什么菜,你们自己点吧!”韩家父母自然一阵推脱,只说自己不会点菜。叶伟峰很是不耐:“不会点就让你们儿子帮着一块儿点,赶紧的吧!”
他们这才接过菜单。因是私房菜馆,菜单上并没有标价,可韩爸爸自然知道这些菜绝对不便宜,当下便没了方向,还是韩妈妈犹自从容,她笑着问身边的服务生:“你们这里的推荐菜都有哪些?”
服务生很耐心地一一为他们推荐店里的招牌菜,大多以焖、蒸、烩的菜为主。待得最后下单时,他们已出了一身的汗。
一时只是没人说话,气氛略微有些诡异,韩爸爸轻轻咳嗽了一下,先唤了叶伟峰一声“叶区长”,才含笑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这样失礼。我带了一瓶酒来,不如叶区长……”
“不必了。”叶伟峰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韩爸爸带来的茅台:“酒我都预备好了,95年的拉菲。”
韩爸爸只觉得困窘不堪,一时涨红了脸讪讪地说不出话,杜清婉忙笑着开口:“学谦爸爸,你别在意啊!我们老叶肠胃不好,以前当兵时落下的老毛病了,一喝酒胃就疼得厉害,前段区里体检,医生就明确禁止他喝酒的,尤其是白酒,更是一点都不能沾。今天为了和你们见面,这才破例让店里预备的红酒。我听老叶说,他们家老板是个业余的红酒收藏家,底下酒窖里全是好酒,学谦爸爸你若喜欢喝酒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韩爸爸的脸上这才恢复了笑容,韩妈妈跟着说:“没事的依依妈妈,不瞒你说,我们家老头子有高血压,酒也是不能喝的,今天这不高兴嘛!为了孩子们的事,我这才破例让他带了家里的酒过来,好让他陪叶区长喝两口,咱们这不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嘛!”
正巧侍酒师推门进来,恭敬地对叶伟峰道:“叶区长,酒给您打开了,需要试酒吗?”
“不用,倒酒吧!每个人杯子里都倒一点。”
众人举杯互碰,依依和韩学谦隔桌对望,彼此皆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安,韩学谦朝依依举了举杯,悄悄用嘴型对她说:“别怕。”
依依眼中一热,心里只是说不出的不安,可她极力自持,点点头,冲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