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叶伟峰一连串咄咄的逼问,依依却是默不作声,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毯,柔软的绵羊毛上绣着锦簇的团花样子,一圈一圈,盯着看得久了,会泛起阵阵昏眩。
叶伟峰冷笑:“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我替你说了吧!”他突然把手中的报纸往沙发旁一甩,那一声“刷拉”地脆响犹如狠狠扇在心头的一记耳光,叶伟峰的声音里亦透着隐忍的怒意:“他父母以前都是西郊那家轮胎制造厂橡胶车间里的工人,一辈子就在机床上干着流水线的工作,他的那个爸是厂里出了名的火药桶,本事没有,脾气却坏得不行,成天的不是跟同事打架就是和领导吵架,最后离退休还有一年半,领导实在受不了,就让他带薪提前退休了。倒是他妈还是到了年龄才退休的,可是厂里的领导压根就不记得有这号人,她退休后出去找了个便利店收营员的工作,做一休一,那便利店就在他们家附近。说起他们那个家,讲好听一点是在市中心,地段好,可其实就一破旧老公房,楼道里是又暗又乱,楼梯一脚踩上去还嘎嘎乱响,一不留神就让你摔个狗啃泥。这还不算,住在里头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附近摆地摊的就是旁边菜场卖菜的。也不是我看不起这些人,而是你根本不可能和这些人共处,叶怜依,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就你这样从小过惯了好日子的人,那种地方让你住一天你就得发疯!”见依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到底慢慢平静下来,他扬了扬一边的剑眉:“还要我往下说吗?”
依依顿觉背脊生寒,浑身更是遏制不住地瑟瑟颤抖,她睁大眼睛瞪视着叶伟峰,就像根本不认得他一般:“你调查他们?”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她的父亲吗?她简直难以置信,她的父亲,她始终敬爱依赖的父亲,为了要拆散她和韩学谦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又如何?” 叶伟峰挑眉几近轻蔑地冷笑:“你是知道的,想要调查几个人,对我来说根本不能算个事。所以我一早就告诉过你,那种家庭出来的小子,想要进我叶伟峰家的门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这要传了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茶杯里的茶叶全都沉了下去,泡茶的水温太高,烫得茶汤微微泛着黄,果盘里的苹果慢慢生出了锈色,不锈钢的水果叉插在苹果上,在灯光下潋滟出一抹幽冷的光泽。
叶伟峰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和镇定:“你趁早打消了和他在一起的念头,你要不听话,我自有我的办法,只是真要到了那一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他瞥了眼依依煞白的脸,到底也是不忍。他探身叉了块苹果交到她手上,“吃块苹果吧,别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要真想找男人,外面自有大把的好男人供你挑,就我们家的条件,你还怕挑不到好的?”
依依心底一片哀凉,水果叉捏在手里,指尖亦是凉凉的。
任凭外面有再多的好男人又有何用?那都不是她的韩学谦。她仰起脸,视线里,叶伟峰那张傲慢冷漠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几近哀求地呢喃:“可是爸爸,我爱他,我只爱他,旁的人再好,也终究不是他。”
“爱?”叶伟峰仿佛听到了句再滑稽不过的笑话般哈哈大笑:“在这个世界上,爱是最奢侈的东西,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你连生存都是困难,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爱?”叶伟峰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紧紧咬住下唇不说话,终于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你现在年轻,自然觉得爱情比什么都重要,等过几年,你就明白了,没有物质的爱情根本不堪一击,你真要嫁到那种人家去,以后有得你苦头吃了。”
从来叶伟峰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可依依偏偏忍不住:“爸爸,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会吃苦呢?难道嫁给有钱人就一定可以无波无澜风平浪静过一生了吗?”
“叶怜依你怎么回事?”叶伟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度被挑起:“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这其中还包括生活习惯和为人处世的态度!他父母的底细你也知道了,尤其是他那个父亲,先不说你能不能跟他过到一块儿去,你跟他就是连最普通的交流沟通都成问题!你从小我就宠着你、惯着你,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我这么辛辛苦苦费尽心血地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去管一个乱七八糟的人叫‘爸’的!”
依依几乎脱口而出:“韩学谦的爸爸人很好,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你一小孩子你懂什么?”叶伟峰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间如刀子般锐利地剜向依依:“你怎么知道?你到他们家上过门了?”
依依自知失言,可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她索性挺了挺背脊,坦然承认:“是的,我上个月三号去的他们家。没事先征得你和妈的同意就擅自决定,这是我的错。可他们家已经几次三番的叫我去上门,我要再不去,就显得失礼了。”她偷偷打量着叶伟峰的神色,他虽双唇紧抿,下颌更是绷得直直的,可眉宇间倒也并不见怒色,依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说:“爸,我今年都二十五了,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何况我是你的女儿,眼光不会差的。”
“就凭你?”叶伟峰的眼里满是讥讽:“就你这点阅人经验,能看得准什么?”
“那么爸爸,你替我去看看吧,就当是给我上上课。”依依决定豁出去了:“正巧韩学谦他爸妈想找个时间约你和我妈吃个饭,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见他们一见——我保证,如果见过之后你依然觉得他们不能沟通,我一定听你的话,从此再不见韩学谦。”
依依说得言辞凿凿,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叶伟峰却是若有所思,他的视线在依依脸上来回穿梭,他的瞳仁是那种深不可测的黑,面上更是交替闪过无数重神色。良久,他终于开口:“此话当真?我如果不答应,你就得跟他一刀两断。”
依依心口一搐,竟没来由地隐隐泛起了疼,那感觉,就好比无奈拿了自己最心爱的宝物当赌注,哪怕再如何不舍,哪怕没有十足的把握,终究也是没办法。
她重重点了点头:“我保证。”
不管结果为何,她总要破釜沉舟试他一试的。
“好。”叶伟峰爽快答应:“你让那韩什么回家问问他父母几时有空,时间由他们去定。”
依依直到此时才终于笑了:“谢谢你,爸。”
胸口积压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她握着手机回到自己房间,第一时间就给韩学谦打了电话。韩学谦听罢自然高兴,和依依两个人一起遐想着双方家长见面的场景。“我已经开始紧张了呢!”韩学谦的嗓音落入耳中,即使隔着听筒,她依然能感受到他掩藏不住的兴奋。
可不知为何,依依心底却没来由地窜过一阵不安,不过转瞬便已被她压了下去。
是她想太多了吧!哪怕父亲现在对他们有些成见,可韩学谦的爸妈都是老实人,真的见面时,相信父亲会喜欢他们的。
可惜依依想错了,最终两家到底还是闹得不欢而散。
那一日礼拜天,两家人约了晚上六点钟吃饭。依依前一日因和韩学谦在电话中聊了许久,挂了电话后不知为何始终心绪不宁,辗转了一晚好不容易朦胧睡去,睡意迷蒙间,却被一串尖锐的喧闹声吵醒,她心头一凛,豁然醒转,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过了好半晌,她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楼下哪家小孩在哭闹。她顿时睡意全消,索性早早起床梳洗了一番。
客厅那头正对着厨房,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一缕单薄的晨曦透窗而入,碎金一般的阳光刚巧笼在她身上,煤气灶旁插着的一只炖锅噗噗往外冒着热气,混合着阵阵浓醇的粥米香,母亲的身影隐在那氤氲的热气后头,只是说不出的温婉与娴静。
许是听见背后的响动,杜清婉一回头,正见着依依径自倚在门边出着神,不禁一愣,旋即笑道:“怎么起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依依也笑:“妈妈的粥熬得那么香,我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这会儿就她们母女二人,叶伟峰一早便走了,说是去公司加班,晚上五点半左右会回来接她们。两人挨着餐桌一起吃粥,杜清婉见女儿面上略带憔悴之态,知道她是担心晚上两家见面之事,不由宽慰她:“你也不用紧张,你爸爸就是嘴上不饶人,他真要不同意,也不必大费周折地答应见面了不是?”
依依心不在焉地拨着碗里的粥,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地不踏实,可转念想想母亲的话也的确在理,遂她强打起精神来冲母亲粲然一笑:“妈,过会儿我陪你去做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