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往事如烟情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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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始知相忆深二

护士走后,依依独自躺在床上出着神,雨越下越大,绵密的细雨打在楼下的梨花树上,泛起沙沙的轻响。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拿起手机,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那串数字,那样熟悉的排列组合,她埋藏了五年,从不去想,她以为自己都要忘记了,却原来,她根本忘不掉。

指尖迟迟不肯按下通话键,心底莫名地害怕起来。她不敢听到他的声音,她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在那一刹那彻底崩塌。

终究,她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她输入了一行,却又删掉,再输入,又删掉,就这样修修改改,到最后只余了一句:“东西收到了,谢谢。”

等了等,并没有收到回信,刚才秘书说他喝醉了,自然是不能回她短信的。

恍惚似听见远处传来极轻的钟鸣,沉沉的十下,此刻听来,倒似梦境一般。

夜,已经深了。

韩学谦随手收起手机,方向盘在他手里轻轻一转,车子便流畅地打了个弯,两束耀眼的车灯熠熠闪过,将这岑寂的暗夜划开一条刺目的裂口。

车子飞快地疾驶着,雨丝飞斜着打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被雨刮器打散。车厢里亦是晦暗不明,沿街几盏昏暗的路灯节节倒退,忽明忽暗的光芒投射到韩学谦的脸上,只越发衬得他眉目冷冽,让人捉摸不透,唯有嘴角一星红色的微茫,缭绕着淡薄的烟草气息,如暗夜星空下璀璨的鸽血石,幽暗却又夺目。

天窗开了一条缝,丝丝冷风漏进来,倒也并不觉得冷,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子忽然轻笑出声。

韩学谦并不看他,眼睛只是盯着前方,过了半晌,才沉沉问他:“你笑什么。”

男子收回看他的目光,他降下车窗,摸出一根烟点上,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夹杂着雨丝扑到他脸上,他也浑不在意。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青白色的烟雾很快被风卷走。他望着缭散了的烟圈,这才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可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就是看你似乎挺高兴。”

韩学谦的目光往他脸上一扫,乌沉沉的眸中似有利箭嗖嗖射出,他的声音里亦透着冰冷:“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

男子似乎并不畏惧,他随手将只抽了一半的烟弹出窗外,那一星子红点便在黑暗中抛出一道弧线,终于落入雨幕中再看不见了。他吹了声口哨,关上车窗,回头看着韩学谦,只见他的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下颌更是绷得直直的。可他却并不在意,两手一摊,仍旧笑嘻嘻地道:“行,我不管,反正也和我没关系。只是……你的事,我可是都替你办妥了的,那么我的事,你看……”

韩学谦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他淡然一笑,眼角眉梢尽是轻蔑:“你放心,不会耽误你的好事的。”

雨越下越大,蒙蒙腾起的水雾渐渐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可他的车速丝毫不曾减慢,车子飞驰而过,溅起一路水花。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唯有雨刮器单调的刷刷声充斥其中。

“聂律师,门口有位叶小姐找您。”前台小姐甜美的嗓音透过听筒轻轻传来,可聂凌却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不过下午四点,依依这个时间来找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马上出来。”匆匆挂了电话,聂凌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跑到走廊上,他的办公室本在三楼,此刻也顾不得搭电梯,等到他飞奔到楼下时,便又出了一身的汗。

一楼大厅的转角处放置着一盆巨型绿色盆栽,郁郁葱葱的枝叶掩映堆叠,透过斑驳的缝隙,他一眼就看见依依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正慵懒得用银匙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她的手指纤细白皙,银匙泛出冰冷的光斑落入指间,似玉指轻轻拨弄着湖面泛出的粼粼波光,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她原本就很瘦,真皮的沙发宽大沉重,她坐在那里,越发衬得她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聂凌无端端便生出一股心疼,似乎怕惊动到她,他刻意放轻脚步走过去,一直走得近了,方才轻轻唤她:“依依。”

她闻言转过脸来,淡淡的一缕霞光掩映着她的侧脸,使得她的肌肤隐隐透出苍白,并无半分血色,她似乎比过年的时候又瘦了些,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对大眼睛,而那本该神采奕奕的眸子里却满溢着悲戚,仿佛只要一眨眼,就会有成串的泪珠争相滚落。可她却还要勉力朝他微笑:“哥,打扰你工作了吧?”一笑,更显得她的下巴尖得出奇。

聂凌也笑:“没有,正好手头刚结了一个案子。”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她面前的黑咖啡。他问:“你怎么来了?”

依依仿佛欲言又止:“我有事想找你帮个忙,你下班后有时间吗?”

聂凌没有任何迟疑地爽快点头:“当然。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错的店,晚上我们就在那里吃晚饭。”他抬腕看了看表,“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先上去坐吧!”

依依跟着聂凌搭电梯上到三楼,正巧在走廊里碰到了他的助理,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却是一脸的从容,她一见到聂凌上班时间带了个女子上来,不由微微一怔,只是短短一秒便又恢复如常,只停下脚步含笑唤了声:“聂律师。”

“正好小苏,刚才要你准备的星远委托方的资料你都弄好了吗?”

“都弄好了聂律师,所有资料我都已经发到您的电子邮箱里了。”

聂凌满意地点点头,又向她介绍依依:“这位是叶小姐,等一下我会早点下班,你先带她去会客室休息一下。”

小苏答应着便将依依引到会客室坐下,说是会客室,其实就是事务所给每位高级律师所配备的谈话室,以方便与委托人沟通,十多平米的房间朝南而建,两排沙发中间隔着个长方形的茶几,坐着倒也极为舒适。

没过一会儿,小苏给她端来一壶茶。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极有眼力,她见聂凌为着这位小姐竟难得要提早下班,不由对她更加恭敬了几分,她亲自替依依斟了茶,澄黄的茶汤缓缓注入雪白的骨瓷杯里,袅袅的热气里腾起馥郁的花香,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苦味。依依抬起头问她:“这里是放了迷迭香吗?”

小苏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她“哎呀”了一声,旋即赞叹:“叶小姐您的鼻子可真灵。” 她见依依只是淡淡一笑,立马识趣地退了出去。

小小的会客室里瞬息安静得出奇,窗外正对着街道,偶尔有一两串汽车鸣笛的声响,此刻听来,亦是遥远得仿佛隔着万重山阙。依依双手捧起杯子,茶汤灼热的温度隔着细滑的骨瓷悠悠传来,指尖蔓延的麻痛渐渐生出了痹意。

原来痛得久了,也不过如此。

等到聂凌忙完手头的事时已经六点钟了,天色渐晚,街上零星亮起的路灯似黑丝绒布上的钻石,将沉沉的黑夜点缀得华光流彩。

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去往会客室外,他隔着门叫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应答,他以为依依睡着了,于是轻轻打开门,一室的黑暗扑面涌来,倒教他一时辨不清眼前的事物。好容易渐渐适应了,他这才看清楚依依并没有睡着,只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出神,窗外有路灯的光晕透进来,浅浅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微微垮下来的双肩瘦削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握住。

他不忍再看,抬手摸索到墙上的灯掣,“嗒”的一下,突来的亮光让聂凌不由微眯起眼。

依依似乎吓了一跳,她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见门边站着的人原来是聂凌,这才松了口气,喃喃唤了声:“哥……”她慌忙低下头,可聂凌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她的腮边犹自挂着泪痕。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故作无奈地抱怨:“本来说好要早下班的,谁知道这事情就是一桩接一桩的来,到头来还是六点钟下班。”他叹了口气,笑着对她说:“一定等急了吧?走,哥带你去吃好的。”

他开车载着依依一路往城东驶去,为了避开下班高峰的车流,聂凌专挑小路穿梭,车子七拐八扭地倒将依依绕迷糊了,直到车子过了江,她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就在你公司附近的店里吃晚饭吗?”

“不去了,我们换一家,我带你去吃烤肉。”前方路口的信号灯转为红色,聂凌平稳地停下车,他转过脸来看她,旋即伸长手臂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他的语调中也满满的都是怜惜:“你看你瘦得,浑身上下除了一把骨头你还剩什么?难看死了。”

头顶融融的暖意教她不由得一怔,心里某个地方更是隐隐泛起了痛。韩学谦也总是喜欢这样碰他,可他的掌心更有力,带着专属于他的霸道,有时会恶作剧般地弄乱她额前的发。

每回他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宠着时,他便会做这样的小动作,就像昨天他离开医院前,他也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依依始终不敢去回想他当时看她的眼神,哪怕只是一秒钟的犹豫,于她,也可能是前功尽弃。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待在他的身边,她不可以这样自私,在她如此不堪与狼狈的时候,她更不能依赖他,他有他的生活,他有黎颖芝,是的,黎颖芝,就算这么多天她始终在逃避,可她终究不能逃避一辈子。韩学谦不是她的浮木,在命运汹涌的海浪里,他是劈波破浪的军舰,而她,不过是被海浪拍打的沙砾,在翻涌的浪花里浮浮沉沉,随波逐流。

所以,在他昨天说要去应酬时,她知道,这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于是她骗过了护士,将住院费交给她后连夜溜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