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透着近乎绝望般的萧索,四下里皆是静悄悄的一片,料峭的寒风萧索而至,吹得她连骨头都是冰冷的。她立在马路中央,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她不能回家,不然妈妈会担心,爸爸知道了也绝饶不了她,虽然他们迟早会知道,可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她这样想着,便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一直到今天傍晚才到律师事务所找了聂凌。
聂凌将车子驶出隧道后便开到了沿江大道上,宽敞的五车道,沿路皆是畅通无阻。聂凌随手打开车载广播,无线电波里正在播报实时路况,依依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想看下时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关着。她这才想起来,为了避免接到医院或韩学谦的电话,自己昨晚从医院出来后便径直关掉了手机。
此刻她瞪视着手上黑沉沉的屏幕,那样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颜色,在路灯飞驰掠过的光影下泛起了泠泠的波光,仿佛月色下的深海,每一次的潮起潮落,皆会腾起细碎的光芒。她的食指慢慢靠近开机电源,终于似下定决心般重重地按了下去。岑寂的屏幕瞬息一亮,常规的系统运行本是极快,她本能地抬手抚住胸口,掌心却触到了突突狂跳的心。她是在害怕什么吗?抑或者,她还在期待着什么吗?
“叮——”手机忽然响起的铃声将她吓了一跳,短信特有的短促铃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她划开屏幕,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她一连收到好几条短信,大都是些广告促销的垃圾短信,当中还夹杂着一个来电提醒,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急忙打开,却原来只是同事打来的,后面还有一条她发来的短信,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没有等到她的回复,那同事也没有再追问,想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依依一条一条往后翻,那样多的短信里却没有一条是韩学谦的,哪怕只是一个来电提醒都没有。她的心迅速地往下沉,一直沉到了黑暗的谷底。她的指尖渐渐变得冰凉,整个人更是如置冰窖般没有一丝温度。而她嘴角一扬,竟似在笑。
她真是傻,韩学谦这会儿一定觉得她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也许从今往后,他是再不会管她的事了,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再给她打电话呢?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她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是为什么,她的心竟是这样的痛,那感觉,就好比有千万支利箭齐齐攒进她的胸膛,直痛得她连呼吸都要受窒。
可即使再痛,她也必须承受,因为这是她的命,这辈子,逃不过,也躲不掉。
聂凌带她去的烤肉店开在大型购物广场里,此刻正是吃饭的时间,远远的就看见烤肉店门口排成了人形长龙,幸好下午聂凌就叫助理小苏订了座位,他们此刻才能旁若无人地直接进入餐厅。
店里并不像其他烤肉店那般嘈杂,略偏西式的建筑风格显得十分静谧,空气里浮动着淡淡一丝碳烤的奇香,依依一时倒也觉得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来她今天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大都以肉类为主,聂凌吃得满嘴都是肉,还要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入铁盘里烤,隔着腾起的炭火,他看着依依,含混不清地问她:“好吃吗?”
依依嘴里一口炒年糕来不及咽下,只能重重地点点头。
聂凌笑着将刚烤好的五花肉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她:“说吧依依,要我帮你什么忙?”
依依正要夹起那块肉,听了聂凌的话,筷子一顿,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盘子里的烤肉犹自滋滋作响,氤氲的热气里夹杂着诱人的香气,可依依却是再没了胃口。她没有抬起头,几缕乌亮的发丝顺着肩头滑到颊边,挡住了她的侧脸,却挡不住她眉宇间悄然流落的哀伤。
然后,他似乎听见依依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她忽然仰起脸看着他,眼里却是出奇地平静:“哥,我离婚了。”
聂凌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惊讶、难受、怜惜,心疼,这样多的情绪涌入心头,让他找不到半句可以安抚她的话,可是就算他说出再多安抚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所以,他只能伸出收去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掌心霎时一片冰凉,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却对他嫣然一笑,她的唇上本就没有半分血色,此番只衬得她一口瓠犀贝齿白得瘆人。
他移开视线不忍再看,心里更是难过到了极点,可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执着地追问,他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依依遂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包括那天意外流产后韩学谦将她送去医院。
五年来的种种犹如电影的回放,皆在脑海里一一重现,这么长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痛苦和不堪全在这一刻顷数崩裂,每每说到伤心处时,她更是数度哽咽失声,难以自持。
随着她断续的哭诉,聂凌的表情渐渐由痛惜转为愤怒,到最后竟成了切齿的忿恨。他双手紧握成拳,双目通红,眼里纵横的血丝似要崩裂开来。他牙关紧咬,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从齿缝里迸出:“我饶不了那畜生!”他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撞得桌椅横斜,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店里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好奇地张望。
依依连忙拦住他,好容易才劝得聂凌坐下,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本能端详着依依已然平滑的双颊,可他的声音却是颤抖的:“大舅从小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那畜生却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你难道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依依淡淡一笑:“无所谓了,反正我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明明笑得这样美,可聂凌只觉得她的笑容里,甚至她的眼角眉梢里都满溢着凄苦。他心中懊悔万分,胸口似插了柄利剑,直攒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一般。这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她!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帮着大舅劝依依放弃韩学谦而和薛厉在一起,现在的她,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悔恨的种子慢慢在他心底生根发了芽,最后终于长成了藤盘成了蔓,缠绕在他心头,成了他此生都挣不开的缚。他低下头,目光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碗,白瓷细腻洁白的碗内纵横交错着烤肉酱焦黄暗沉的颜色,像极了结成痂的伤疤,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过往的愚昧。
“对不起。”他的嗓音干哑得发涩:“是哥对不起你。”
“哥你干嘛呀!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依依在聂凌的手肘上推了一把,倾过上半身急道:“谁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是吗?反正我已经跟他离婚了,你不是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吗?”
聂凌仍是自责不已:“可那是五年啊!五年的青春,你就全耗给那畜生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一门心思只看重他家世不错,想必家教也定然放心,没想到他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
“哥你不要再说了。”依依转过脸,眼底似有灼热的刺痛涌上来,她的声音亦是哽咽的:“一切都过去了。何况当初并没有人拿枪逼着我嫁给他,这都是我自愿的,怨不得任何人。”
聂凌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端详了她片刻,终于还是试探地问她:“那么韩学谦呢?你怎么打算?我看他对你似乎……”
“哥。”依依打断他:“你知道我的脾气,这辈子,我欠他的已经够多的了。”
的确,他太知道这个妹妹的脾气了,她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宁可苦了自己,也不会叫别人为难,哪怕自己已然遍体鳞伤,也绝不会叫一声痛。
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有天他和几个大孩子约好去后院爬山,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吵着闹着非要跟着他们,他们没有办法,只得极不情愿地带上她一起去。
那条所谓的山路对于小孩子来说已经算是崎岖,可一路爬上去,她愣是一声不吭地紧跟着他们爬到了山顶,一直到傍晚回到家,他才晓得她不知什么时候竟把脚给扭了,小小的脚踝上肿起了一大片,可是她竟倔强得没有掉一滴泪。然而他的母亲知道后对着他一顿数落,只怪他没有照顾好妹妹,可她却突然站出来,说:“姑妈,不关哥哥的事,这是我刚刚在门口磕的。”
她永远都是这样,拼了命都要维护她在乎的人,她真是傻,傻透了。
强迫自己咽下喉头的苦涩,聂凌问她:“那这件事,大舅和舅妈知道了吗?”
依依摇了摇头:“还没跟他们说呢!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那你现在住哪儿?”
“我今天就为了这事来求你帮忙的。”依依也不兜圈子,直接问他:“你在江边的那套房子,如果现在还空着的话,可不可以借我暂时住几天?”
聂凌“嗐”了一声:“我当什么事呢!跟我还用得着说个求字吗?你住呗!想住多久住多久。”
依依很是感激:“那行,这几天我会抓紧去看看公司附近有没有好的房源,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马上就搬。”
“还找什么房子啊?真是的!这方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聂凌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你是不知道,老爷子看我就跟看贼似的,还轻易不让出去住,真是一言难尽。总之你只管跟那儿住着,那个地方除了你没人知道,安全着呢!等会儿吃完了我就送你过去,你住哪家酒店?我派人去把你的行李拿过来。”
依依将酒店地址告诉了他,然后低下头,终是低声嗫嚅道:“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我爸妈……尤其是我爸……”
“放心吧,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