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依依眼前蓦然浮现出那晚薛厉狰狞的嘴脸和血红的双眼,止不住一阵瑟缩如电流般窜遍全身,连同她的声音亦在隐隐发颤:“我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感情,他本身也忘不了他的前女友,既然这样,在一起也没意思,所以就离了。”
“就为这个?”叶伟峰不由提高了音调,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复又翻腾上来。他用手指着依依,终于发作起来:“叶怜依你长不长脑子?你都几岁了还跟我这儿谈感情?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恋爱归恋爱,结婚归结婚,你别再做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白如梦了行不行?他薛厉不就心里藏着个女人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外面养了个女人又怎样?男人嘛,逢场作戏也好,真情流露也罢,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像他这种条件的男人自有大把大把的女人往他身上贴,今天你防得住这个,难保明天不会再出来另一个,年轻女孩要多少有多少,你难道真有精力一个一个去对付?你也差不多就可以了,婚姻不就那么回事吗?说难听点,哪怕他把人往家里带,难道那女人就能取代你了吗?你要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是市长的女儿,是我叶伟峰千辛万苦培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多少人想进我叶家大门做女婿都没这资格,我就不信他还真敢主动跟你离!”
市长的女儿吗?原来她存在的价值,不过就是市长的女儿,除却这个标签,她便什么都不是。她怔怔地望着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她的唇际才缓缓绽出一抹凄楚的笑意:“如果他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的身份,那也太可悲了,这种基于利益的婚姻我宁愿不要。”
叶伟峰嗤之以鼻:“你太天真了,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没有一个不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不然那些政治家企业家们为什么都如此热衷于政治联姻?你能被人利用身份,那也是你的福气,外面有多少人,他们一辈子连一次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可悲你懂吗?”叶伟峰打量着女儿憔悴黯淡的神色,不禁摇了摇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帮你挽回。”
依依顿觉五雷轰顶,她呆坐在座椅上,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视着父亲,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很久才勉强问出一句:“您……要挽回什么?”
“当然是你和薛厉的婚姻啊!”仿佛她问了一句多么多余的话一般,叶伟峰惊诧地瞥了她一眼,旋即不咸不淡地道:“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离婚了吗?你要知道,离过婚的女人可就不值钱了。更何况市长的女儿婚姻失败,这要传了出去,你丢得起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叶伟峰的话字字戳心,扎得她胸口惊痛不堪:“可是我已经和他离婚了。”
“离婚了还可以复婚,这个我会操作,你不用管。”
她垂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木办公桌边缘纵横的条纹,滑腻的红木贴着肌肤,凉凉的,直要渗到骨髓里去。她幽幽地问:“爸爸,这五年来,我的婚姻生活是不是幸福,我的丈夫对我究竟好不好,您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吗?”叶伟峰疑惑地看着她,心头突然掠过一阵不安,她的脸色出奇地平静,她甚至仰起脸,朝他淡淡一笑:“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在您的生命里,面子才是最重要的,您要不是顾及着您的颜面和地位,早在十年前,您就已经和妈妈离婚了呢!”
“叶怜依!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
面对父亲的怒喝,依依的心底反倒生出了一股执拗:“我为什么不能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您今天那么生气地把我叫过来,到底是因为我离婚了没跟您说,还是为着我离婚的事让您在薛建平面前没脸了?”
叶伟峰的瞳孔急剧收缩,可脸色倒还平静:“你想说什么?”
依依感觉自己浑身的气血都在倒流,连声音都在发颤:“爸爸,在您的生命里,所谓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难道比女儿的幸福还重要?从小到大,您总是要求我按照您为我设定的轨迹一步一步往下走,容不得我说一个不字,您总说我是小孩子不懂事,您总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可是您有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心里想什么您知道吗?我要的到底是什么您知道吗?不,您不知道,或者说您压根就不想知道,在您眼里,我就是个没想法,没感情的木偶人,只需遵守着您的指令做动作的木偶人!”
“你给我住口!”叶伟峰拍案而起,因起身太猛,腿撞到了桌子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巨响,尖锐的痛意汹涌蔓延,却敌不过心口的万分之一。
叶伟峰从来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想不到他对她的百般呵护,在她眼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他气得浑身发抖,胸膛更是剧烈起伏:“叶怜依,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长这么大,是谁样样替你打算,事事为你操心的?从你出生到现在,不管是读书还是找工作,甚至包括你结婚的事,有哪一样不是我费尽心血地帮你在前面铺好路的?哪怕你现在离了婚,我也都还想着要给你出面去周旋,你以为我愿意豁出我这张老脸去求人吗?我什么脾气你不知道?除了你的事,我什么时候求过人?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样多的心力,难道我还错了吗?”
依依也跟着站起来,热辣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您用不着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您为我所作的一切,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优先为着您自己的面子考虑?远的不谈,就拿我结婚的事来说,您根本不了解薛厉的为人就让我嫁给他,不就是因为他有个当官的父母吗?您口口声声说工人家庭和我们生活习惯合不来,怕我嫁到那种人家会受苦,说得有多好听!可事实上,您不就是怕和工薪家庭结了亲家,传出去让您丢脸吗?可您是不是忘了,爷爷奶奶也曾经是工人,当年您跟妈妈结婚的时候,外公外婆可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
叶伟峰的眉棱骨极难察觉地一跳,依依只觉他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来,如九重冰雪,冻得人背脊生寒。可她仍强迫自己抬起头迎视着他,她以为父亲一定会发作,没想到他只是冷冷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不就在怪我当初拆散了你和姓韩的那小子吗?”依依不防叶伟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怔愣间,又听他冷笑道:“你跟我说薛厉心里有人,我看是你心里有人才对!怪不得我让你跟薛厉复婚你会有这么大反应。行啊,你要有能耐你尽管回去找那姓韩的,凭他现在的条件和地位,倒也不是不可以,假若他真能和你在一块儿,你也算是给我争回了一口气。”
“您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您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依依忽然仰头哈哈大笑,几滴泪争相自眼角滑落,簌簌地震碎在鬓边的发丝里。她狠狠抹掉了腮边残留的泪,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父亲面前哭!努力逼回复欲夺眶而出的泪,依依抬高下巴,苍白的容颜下,唯见唇角一抹上扬的弧度,恍若绽在冰雪里的一株红梅花,淋淋漓漓的殷红妖冶得竟让人不敢直视。
办公室里本就开着射灯,那是叶伟峰最喜欢的青白,混合着大片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清晰地照见他熟悉而又英挺的眉眼,可此刻看来,竟是这样的陌生。他们中间虽然只隔了一张办公桌的距离,可那仿佛是万重山阙,此生再难逾越。依依的嗓音听起来,恍惚远在天涯,却又分明缭绕耳畔:“爸爸,您不是一直嫌我不争气吗?您记不记得您曾经说过,您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儿子。当年您若不是正赶上区长大选,您也许早就抛下我和妈妈和外面那个女人结婚生儿子去了吧!这么多年您也忍得够了,不如趁现在您还有地位,赶紧让那个女人替您生个儿子给您争气去吧!”
“啪——”叶伟峰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巴掌下手极重,打得依依身子一偏便跌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颊边渐渐传来了热辣的痛楚,方才让她缓缓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抬手抚着脸幽幽地抬眼看向叶伟峰,他却别过脸,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剧烈起伏的胸膛越发衬得他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叶伟峰显是怒到了极处,他抬手指向大门,指尖竟在微微发颤:“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女儿!”
须臾,耳边传来了转动门把的响动,接着就是“嘭”的一声,四周再度陷入一片静谧,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凭空幻想罢了!
叶伟峰无力地坐下来,整个人只是疲倦到了几点,仿佛浑身的力气顷刻被抽了个精光。真皮座椅宽大而又柔软,他的身体深深地陷进去,便如同跌入了深污的泥沼,再也无力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