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往事如烟情深重
6004300000006

第6章 相见不如永怀念三

韩学谦别开头,灯光潋滟下的红酒隔着剔透的高脚杯,流转着妖冶如血的红。他突然觉得窒闷难耐,身上更是一阵赛过一阵的燥热。他烦躁地扯了扯脖子上勒紧的领带,耳畔忽而一声吴侬细语,隐匿在周遭宾客嘈嘈切切的交谈声中几乎难以辨别,可他却听得分明,“易歆。”她轻轻一唤,只听酒杯玎玲相碰,带出了他此生终不能忘的嗓音:“你要幸福哦。”

“那是当然的,你幸福了,我哪敢不幸福呀?”

韩学谦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转过身去,冰冷的眸光漠然扫视满场或衣冠齐楚,或靓丽光鲜的宾客,只觉眼前所有,皆是光影浮华,纸醉金迷,煞是讽刺。

有只坚实的大掌按上他的肩头,他回过头去,正对上杨烨帆那双满含担忧的眼。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杨烨帆微微点了点头。

此刻,再多的话语,亦是苍白,再美的过去,亦是曾经,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过浮华若梦,醒来,一切皆已成空。

最后,韩学谦终究还是喝得酩酊大醉,杨烨帆匆忙替他直接在酒店里开了间商务套房,却仍放心不下,见他醉得几乎连路都走不稳,当即撂下一众闹洞房的朋友,亲自送他回房。

杨烨帆在前台拿了门卡,好容易扶着韩学谦挪到了电梯旁,才刚腾出一只手去按电梯,不想韩学谦竟在这当口一把挥开了他,含混不清地道:“老杨你放开……我……死不了……”他的力道极大,险些将杨烨帆推了个趔趄,好在他早有防备,迅疾一手撑在墙上,勉强站稳脚跟的同时还不忘扶住脚下踉踉跄跄的韩学谦。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却再腾不出手来按电梯了,转头想要找个服务员来帮他一把,可这偌大的大堂里却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头顶上方的排气口正咝咝地吐着冷气,可他却还是折腾出了一身的汗。正当他心中气恼时,有人适时替他按下了电梯上升键。

杨烨帆感激地道着谢,一抬头,却见竟是叶怜依立在当下,那样一副好似柔弱娴静的模样看着就叫人讨厌。他当即垮了脸,只别转过头再不看她。一时间也是相对无言,四周静得出奇,唯有酒店里弥漫的轻音乐流淌其中。

“叮——”清脆的单音终于劈开窒闷的空气,电梯门应声而开,杨烨帆连拖带拽吃力地将韩学谦往电梯里扶,依依连忙上前帮忙,不想却被杨烨帆一把挥开:“不必了,我可不敢劳您市长千金的大驾。”

依依碰了这么个钉子,却并不退缩,只是坦然道:“我不过是想扶他一把。”

杨烨帆冷笑出声,回头上下打量着她,冰冷的目光中满是鄙夷。他忽而薄唇一勾,却是似笑非笑:“叶小姐,现在这小子怕是醉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又何苦在这里演戏呢?”

“我没有演戏。”依依的声音很小,可一字一句,却又是那样清晰,恍若断线的珍珠纷纷洒落银盘,蹦蹦咚咚,敲入心头:“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她的眼睛很亮,就着大理石墙面上的壁灯微弱的一星光点,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清澈澄明。

杨烨帆本能错开目光,嘴边的讥讽不知何时已是隐去,只是语调依旧生硬:“叶小姐,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学谦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当初你既然那么狠心抛下他,连他病成了那样你都不管不顾,现如今你又何必再来招他呢?”

往事已有多久不曾提及?久到她以为自己都已经忘却,久到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心痛。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当那样的往事赫然呈到她面前时,原来,她那颗早已成灰的心依然会痛,痛到锥心刺骨,痛到无以复加,痛到连呼吸对她,亦是奢侈。

可她面对杨烨帆时,脸上却仍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笑,“我想你是多虑了。刚才你也说过,学谦这会儿醉得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若真想招他,何必挑现在?”说完,她也不看杨烨帆,径直走进电梯抬手按着开门键,见杨烨帆只是立在原地不动弹,依依不由催促:“进来啊。”

杨烨帆终究有些犹豫,可回头见韩学谦只顾喃喃说着胡话,俨然不省人事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妥协,在依依的帮助下拖着韩学谦进了电梯,两扇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狭小紧逼的空间里顿时如混着凝胶般窒闷难耐。

依依扶住韩学谦的臂膀,隔着厚重的西服料子,掌心能够轻易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她靠得他很近,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到她脸上,有一种虚幻的缥缈,隐隐的,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淡薄的烟草气息,熟悉却又陌生。她闭上眼,贪婪地深吸口气,仿佛一个吸毒者,明知会上瘾,终究还是戒不掉,然后,毁尽一生。

“你不要心存幻想了。”杨烨帆的声音并不大,语气更是平缓,可却轻易将依依推向现实的谷底,最终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依依只觉满心凄苦涌入喉头,眼底更是酸涩难耐,她努力平复胸腔内翻腾的悲恸与无奈,待睁开眼时,眼底已然一片哀凉。她嘴角一勾,一弯迷人的浅笑绽放唇际:“放心吧,堂堂叶市长的女儿搞婚外恋,这样的谣言传出去,后果我自然承担不起。”

杨烨帆点了点头:“最好是这样。”

依依不再答话,只是目光游离,她不敢直视前方,怕在铮亮的电梯门里捕捉到狼狈不堪的自己。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高跟鞋,油光水滑的黑色漆皮,鞋尖挨挨挤挤布满闪亮的水钻,这样的绚丽夺目,一如她此刻的人生,看似华贵唯美,可穿得久了,终究咯得脚生生的疼。

电梯飞快地停在了43层,出了电梯门按着指示牌向左转,入目狭长一条走道深幽静谧,脚下深红的地毯笔直延伸,就着壁灯橙黄的光束,像极了猛兽猩红的舌。依依和杨烨帆一左一右扶着韩学谦,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房门前,杨烨帆把门卡递给她:“你来开门。”

房门应声而开,依依迅速将门卡插入电源插口,暖暖一室光晕霎时倾泻满地。他们合力将韩学谦扶到里间躺下,房间里有连体浴室,依依进去拧了把热毛巾出来递给杨烨帆,杨烨帆接过毛巾,却并不急着替韩学谦擦,只是背对着她站在床边,他面前是一溜落地大玻璃窗,窗外,岑寂的黑夜似被泼了墨的宣纸,暗沉无边的黑却恰好将他俊逸挺拔的五官轮廓掩映在玻璃窗上,只是隔着房内浅淡昏晦的灯光,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四周静得出奇,韩学谦的呼吸浓重,此刻听来,急如鼓拍,一下一下敲入依依心间,震得她胸口发颤。

良久,方听杨烨帆说:“你走吧,今天的事我是不会告诉学谦的,往后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他说得淡然,却又分明是毫无转圜的命令。他那投射在玻璃窗上的脸平静无澜,甚至连薄唇都是紧闭的,让人不禁怀疑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依依的错觉罢了。可依依知道,那分明是真的。

她茫然地望向玻璃窗,却见他也正隔着窗子紧紧迫视住自己,他头顶有盏小小的灯,幽幽一束橙黄打在玻璃上,反射而出的光点恰巧落入他湛黑的眸间,掀起细碎的泠泠波光恍若嵌入黑丝绒布里的银钉,颗颗钉满她的心。

依依动了动唇角,终究只是无言。

她转身拿起自己的手袋便朝门外走去,行至转角,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隔着杨烨帆高大的身形,只余一角狭窄的黑影,仿佛电影镜头里的取景。他正面朝门口歪在床角,整个人几乎是蜷缩着的,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西装,左胸那朵胸花被他压成了扁扁的形状,领带不知何时已被他随手扯掉,胡乱耷拉在床沿,白色衬衫的领口一直开到胸前,隐约露出了黝黑坚实的肌肉。他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丰厚的嘴唇不断翕张闭合,仿佛急切的诉说,却到底不过一串呢喃滑落唇际,甚至连一丝响动都不留。

他的唇长得很好看,是那种饱满且棱角清晰的丰厚。常听人说男子唇厚重情义,薄唇男子多薄幸,以前她每每这样讲给他听,他听完后总是笑得很得意,然后说:“所以我才爱你爱得这样深呀。”再然后,他便会吻她,用他那丰厚柔软的唇摩挲探索,那样温柔,那样怜惜,却是她今生再也无法触及的美梦。

既然放手,便再不能懊悔,既然离开,便再不能回头。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往后此生,足矣。

她终于还是走掉了,悄无声息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房门关上的咔嚓声虽然轻微,可到底还是惊动了韩学谦,他翻了个身,那原本轻轻搭在他身上的被褥顺势被他卷入怀中,不过片刻,他又再度混沌睡去,纠结的眉心预示着他睡得并不安稳,他忽而咕哝了句什么,声音虽然含混轻微,杨烨帆却当即变了脸色,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韩学谦口口声声唤着的,却是叶怜依的名字,哪怕已然醉得不省人事,有些人,有些事,怕是今生都放不下的。

杨烨帆就这样立在床边,定定地望着他越发瘦削的背影出神,须臾又转头望向适才依依离去的方向,除却紧闭的门,没有留下半点她的痕迹。冷冽的眸心终究渐渐融化,湛黑的瞳仁里,唯有悲悯交互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