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往事如烟情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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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

依依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跟疯子没两样,她抬手拨开黏在腮边的碎发,隔着晦涩的光线,她看见韩学谦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宽厚的肩头亦在剧烈起伏着,因他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唯见那双眼睛,在几近诡秘的黑暗里泛着清冷的寒光。依依只觉得有阵阵凄苦自心头泛上来,连喉头都是苦涩的。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自认与她心心相印的男人,这个她此生唯一深爱的男人,却伤她伤得最深、最狠。

只是,即便这样残忍的现实摆在她眼前,她的心里,终究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就好比一个濒死之人,总是本能地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依依抬手抓着沙发的靠背勉强坐起来,她仰起脸,坦然迎上他冰冷的目光,悲哀与怆然瞬息在她眼底流窜,她强自吞下满腹的悲怆,却依旧难掩嗓音里的颤抖与呜咽:“韩学谦,因为叔叔的事,你恨我们家,恨我父亲,甚至恨我,这都没有关系,可你不能就此抹杀掉我们之间的一切,至少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总是真的。”

“感情?”韩学谦挑起一边的眉,突然仰头哈哈大笑,那刺耳的笑声就像无数枚细小尖利的针,嗖嗖地钻往她的要害处钻,可他却又蓦地止住了笑,四周再度陷入沉寂,他牵起嘴角,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在这片浓墨般的黑暗里倒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和你的那点感情,早在我爸死的那天就烟消云散了。感情?”他冷笑出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吗?你当年不过才跟我分开不到一个月,便能和旁的男人打情骂俏,就你这种见异思迁的女人,也配跟我谈旧情?”

他轻蔑的语言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压在她的胸口,压得她根本难以喘息,她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正在汩汩往外淌着什么,心里的委屈、冤枉、不甘、急怒在胸口激烈涌动,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拼命地回想,努力让思绪回到五年前,他们才刚分手的那段日子,奈何任凭她如何挖空心思地回忆,却依旧毫无头绪。

她只记得,自己和韩学谦分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刷刷地往下掉,她几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干,每天除了哭,只是哭,可在人前,她还得极力控制,甚至在自己母亲面前亦是如此。白天她在公司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埋首于成堆的工作中,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没有精力胡思乱想,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她就会躲到洗手间里哭一会儿,出来后继续若无其事地重复着手头繁琐的工作。晚上回到家,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晚饭她会吃得很多,有时候就着一桌的好菜,她可以吃两碗白米饭。

书上说,胃离心脏很近,把胃填满,心就不会很难过。

所以,她几乎每顿都会吃很多,尤其在母亲面前更是如此,哪怕她压根一点胃口都没有,她也还是会强迫自己吃下去,一直吃到很撑很撑。

然而纵使如此,她还是迅速地消瘦下去,因为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她每晚每晚地睡不着觉,明明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是连半点睡意都无,她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全是和韩学谦过往的种种片段。后来她只能依靠药物,终于能勉强如水,却是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里,她永远都是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左右两边透进惨淡的一束光,她沿着亮光一步步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却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每天都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里几近机械地生活着,不要说和旁的男人打情骂俏了,她就是连最基本的生活质量都不能保证,母亲着实担心,又不知从何劝起,好在她自幼最听表哥的话,母亲便隔三差五地找聂凌到家里来开导她,可饶是如此,到底成效并不明显,她虽不至像之前那般消沉,却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就这样持续了大半年,父亲终于看不过去,这才正式通过薛建平介绍她和薛厉认识,而真正和薛厉交往却也是一年后的事了,至于韩学谦口中所谓的那个男人,依依着实想不到究竟会是谁。

也许是他看错了吧!依依这样想,可她却是再也无力去分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不论于他,还是于她,真相为何,早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依依慢慢抬起眼看着他,韩学谦觉得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就像猫一样,亮晶晶的,异常明亮,眼波流转间,只衬得她的嘴角恍惚似微蕴着笑意,他没来由地心头一凛,却听见她轻笑出声:“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认识了我那么久,如今你终于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倒也不算太迟。”她斜斜地歪在沙发上,凌乱的发丝贴着面颊,本该是狼狈与凄惶的模样,在她身上,却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与妖冶。她慢慢坐直身子,低缓轻柔的嗓音甜得似要滴出蜜来:“只是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我离婚那天,你刚好出现在民政局附近,我想,这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吧?”这个问题似乎是明知故问,可依依偏要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才能甘心,就好比一个被告知夫君已然战死沙场的遗孀,除非亲眼看见夫君的尸体,不然她绝不能接受此等残酷的现实。

韩学谦沉默了好几秒钟,才说:“你既知道,何必再问。”

果然是这样的……

依依不住地在心里呢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学谦,“那后来你去给我买咖啡,让我坐在你车里等你,之后你的手机响了,是黎颖芝来的电话,可屏幕上显示的照片却并不是她。”依依顿了顿,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想,这应该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吧?故意让我看到,然后心甘情愿地掉进你布下的圈套里去。”

即便依依说得这般隐晦,韩学谦也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为了让整个计划看上去完美无缺,他早就提前把她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壁纸,这样无论是谁打来电话,显示的背景图像永远是她。

事情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再没理由伪装,他应该抓住机会再给她来个致命一击的,他压抑了这么久,吃了这样多的苦,忍受了常人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然而到了眼下这一刻,他却意外沉默了起来,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本能别转过头,指甲早已深深陷入了掌心,丝丝缕缕的钝痛终于让他赫然惊醒,他听见了自己冷冷的声音散落到空气里,僵硬干涩得根本不像是他的:“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手机落在车子上呢?”他的笑容浮在唇角,却恍惚犹带着几分迟疑,可不及她看清,他又恢复了一贯讥诮的调调:“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问,为什么黎颖芝刚巧会在那个时候打电话来对吗?”韩学谦几近本能地往下说着,他只是不能停下来,他担心自己哪怕是一瞬间的停顿就再也说不下去。

所以,不待依依说话,他已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只是跟黎颖芝说,我前一天晚上加班到深夜,想拜托她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左右打我手机把我叫醒。”他对着依依轻蔑一笑:“看,这简直太容易了,不是吗?”

依依拼命忍住想要扑上去掐他脖子的冲动,她只是看着他,很安静的,就像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良久,她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背脊生寒,如置冰窖。韩学谦的目光忍不住往她脸上一绕,她的神色倒还平静,只是脸色却异常苍白,连唇上最后一抹血色都褪去了。

是再没有退路了吧?韩学谦心里这样想,从今往后,他与她,便是再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了。是他亲手斩断了与她之间的牵绊,是他狠狠地玩弄了她的感情,是他毫不留情地伤害了她,此番的局面,对于向来把感情看得比命还重的她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一击。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的命不好,偏偏摊上个死要面子又妄自尊大的父亲。

而今,他的复仇终于成功了,他也终于替自己的父亲争回了一口气,他花了这么多心思精心策划的局,好容易赢了这样漂亮的一仗,他应该恨不能现在就跑到父亲的墓前,和他痛快地喝上几杯,然后告诉父亲,他没有白死,他养的儿子给他挣脸了!可事到如今,他非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胸口反倒空荡荡的似被人凭空掏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远处恍惚传来一阵清脆的“咔嗒”声,在黑夜里显得分外空灵。他浑身一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楼上关房门的声音。

依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楼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他孤身一人,餐桌上的残烛倾出半室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原来,这便是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