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一支烛火终于燃到了尽头,悠忽一跳的火苗恰照见韩学谦扭曲变形的五官,那样陌生的一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怖。他所说的一切言犹在耳,从与他重逢的那刻起,所有零碎的片段渐渐串成了一线,逼得她不得不认清一个残忍的事实——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所坚信的一切美好与幸福,原来根本不存在。
她感觉自己手脚冰凉,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苍茫的海浪中,冰冷的海水无情地翻出巨大的浪涛,哗啦一下便将她卷入无底的痛苦深渊。嗓子眼里似乎甜得发腥,仿佛凝着一口血,只消一开口便会喷薄而出。可她终究还是开口,苍白的唇边竟似绽开了一抹笑意:“也就是说,从那天以后,你找到了薛厉,得知他原本就有个交往的女朋友,只是迫于家庭的压力不得不和她分开。你们当即决定联手,各取所需,想必你们二人合作起来,定是十分愉悦的。”
他讥讽般地一笑:“看来你还不算太笨,不过当初并不是我找的薛厉,而是薛厉主动找的我。在你们结婚前一晚,他找到我,对我说,只要能帮他和你离婚,他可以动用他的人脉帮助我发展事业。你也知道,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靠的不光光是实力,人脉,往往能在决胜之时推涛作浪。所以我们很快达成了协议,彼此约定只要目的达成,有关过程及手段统统互不干涉,只是我没想到他太过入戏,竟还真的对你动了手,不过只要目的达到了,我不介意出些小小的意外。”他放开依依,独自走到沙发上坐下,适才笼罩在他周身的戾气渐渐褪去,他慵懒地斜倚在那里,就像一只休憩的豹子。他说:“不过我对他,还有个附带条件,那就是在他和你顺利离婚之后,他必须动用他的一切关系,扶我坐上本市工商联房地产商会会长的位子。我不妨告诉你,眼下这件事,几乎已成定局,想必十天以后,我们的叶市长就再不用辛苦兼着商会会长一职了。”
叶伟峰如今虽为市长,手头的工作却也有轻重之分,且因这几年他已着重分管城市建交,所以房地产商会会长的职位对他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政府部门的人际关系并不比企业来得容易,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更复杂,正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房地产商会会长的职位落入旁人手中,只要是信得过的人,到底问题不大,可若那人是韩学谦,那无疑是对叶伟峰工作的最强掣肘。
“十天以后……吗?”依依喃喃自语,零落的字符残破地散在空中,就像漂浮在池塘里的浮萍,无依无靠,四散飘零。“你是打算在我们的婚礼上,做个最后的了断,是吗?”
依依怆然一笑,原来,他心中的恨如此炽烈,甚至连她都不放过。
韩学谦随手抽出一支烟点上,满室晦涩的昏暗里,唯有他指尖那一星红色的光点如宝石般璀璨,依依没来由地便想到了黎颖芝手上戴着的那枚血红的鸽子蛋,那样璀璨夺目的颜色,晃得她睁不开眼。
“你说得不错。”他气定神闲地突出一口烟圈,甘冽的烟草气息缭散在空气里,他的脸庞隐在袅袅的淡白烟幕后,如同索命的阎罗,轻易便可勾销了旁人的性命。“我本想着十天以后在婚礼上当众毁掉和你的婚约,然后再亲口告诉你父亲,我非但玩弄了她的女儿,还占据了他的一个重要官职,我真想看看他到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离过婚的女儿再度被甩,自己手头的要害职位又被夺走,他这样要面子的一个人,该会有多么震怒和绝望啊!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欠我的呢?”
一个接一个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下来,炸得她连半分逃离的余地都没有。可韩学谦哪里肯就此罢手?他将夹在指间的烟蒂随手摁熄在烟灰缸里,轻松得如同碾碎一只蝼蚁,他眯起眼看烟头那一缕青烟无力地盘旋升腾,声音冷冷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原本打算利用我们的婚礼将这一切当作十周年的祭礼送给我父亲,只是我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漏掉了你。”
依依感觉天与地似乎都在视野里飞速旋转,在强烈的昏眩里,她的质问反倒成了哀戚的呢喃:“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我太小看了你,我忘了女人都是天生的侦探,只可惜你还太嫩,沉不住气,不然我也未必会有十足的胜算。不过,也无所谓了。”他起身,随手掸了掸袖口落上的烟灰,“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有没有结婚典礼也不那么重要了,相信我父亲在天之灵,看到如今这个局面,也会感到安慰了吧!”他挑起一边的剑眉:“叶怜依,游戏真的结束了。”
他残忍冷漠的宣布,犹如最后的审判。
“韩学谦……”她已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怨愤地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依依脑中反反复复盘旋的,只有这么一句话,怎么办?从今往后,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五年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幸福,她历经千辛万苦,也终于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到一起,然而到头来,那不过市场蓄谋已久的圈套,是早在五年前便已注定了的悲剧,也只有她,才会傻呵呵地沉浸在所谓的幸福里,无知无觉,任人宰割。
痛……她觉得好痛……胸口仿佛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有什么东西被人从体内生生掏去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模糊的血肉,触目惊心。
依依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好比风中凋零的残叶。这个男人,还是她心里的那个韩学谦吗?她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她打算交付一生的男人,却原来是个残忍无情的刽子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这样子赶尽杀绝,半点往日的情分也不顾,即便当年韩爸爸的死和她父亲有关,可那毕竟是个意外,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的不是吗?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到如今,他凭什么把账都算在她的头上?又凭什么这样轻蔑地践踏她的感情?
不!这样的对待她不能接受!也绝不接受!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也要为自己,为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难忍的痛楚瞬间幻化成灼烈的恨意在胸口激烈碰撞,电光火石间,她已从座椅上一跃而起,“韩学谦!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这么做!”她突然大叫一声,犹如一只负伤的小兽发出了绝望的悲鸣。她就像支离弦的箭,气势汹汹地朝他扑了过去。
然而韩学谦却是一个侧身,轻轻松松就避过了她的攻击,依依扑了个空,脚下还不及站稳,人已被韩学谦狠狠甩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额头咚地一下撞在了突起的雕花扶手上,她痛得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偏偏韩学谦又冲过来粗鲁地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扭,她整个人当即被牢牢禁锢在他身边,半点都动弹不得。
依依痛得泪流满面:“放开我!你放开我!”她乱蹬乱踢,好不容易挣扎着翻过身来,却张口就朝着韩学谦的手背狠狠咬下去。她拼尽全力,发疯一般地咬着,仿佛要借此将满腔的怨怼与委屈通通宣泄出来。她咬得压根发酸,可她就是不松口,反倒越发收紧牙关,嘴里似乎慢慢渗出了些许血的腥咸,韩学谦不由闷哼一声,他抽脱不开,只能腾出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下巴,他的手劲极大,冰凉的指尖又正扣在她的下颌上,这才终于逼得她松了口,可他的手背上到底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牙印,既红且肿,隐隐还带着血丝。
韩学谦大怒,不由分说劈手把她翻转过去,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重新摁在沙发上,他一边用手肘抵着她的背不让她动弹,一边恶狠狠地道:“叶怜依,现在不是五年前,你没资格对我撒野!”
他粗重的鼻息喷在她颈后,犹如燃着一把火,灼得她的肌肤疼痛不已。依依的脸被迫埋入成堆的靠枕之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她胡乱地挣扎着,拼命地扭摆着身子,仿佛一尾被网住的鱼,又仿佛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任凭她如何抵抗,终究无法逃脱。
眼前堆叠的靠枕上本绣着小朵团花暗纹,此刻却密密麻麻如小虫般在她眼前打转,嗡嗡地让她昏眩不堪。她有些透不过气来,越发沉重的呼吸缭绕在耳畔,却是忽远忽近,犹如无线电波,断断续续的并不真切,可心里反倒慢慢平静下来,倘若能就这样背过气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可韩学谦偏又突然放开了她,胸口猛然灌进来的新鲜空气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双手扯着胸前的衣襟,仿佛想要将心肺都掏出来似的咳着,到最后,她终于停了下来,却只能虚脱般的歪在沙发上喘着气,她的额上全是汗,头旁边有只靠枕上的暗纹硌在她的脸颊上,细碎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