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司,魏国宁来找我,可等他一见我,他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童佳倩,你怎么了?不舒服?”“没有,就是没睡好。”我一边说一边揉着胳膊。我一直怪我婆婆太爱抱着锦锦,不利于她的四肢发展,殊不知,这“抱”也并不是太享受的事儿。
“有事儿找我?”这会儿我并不乐于魏国宁来跟我说事儿,因为他最近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公事私事各一件。”魏国宁的状态也不见得比我好。他比原来瘦了,也因为瘦而显得老了,不过好在男人不怕老,他们越老越值钱。魏国宁又升了官,不过这次只是升到了销售部的副主管而已。“硕元”已没有太多关于他和特蕾西的流言蜚语了,毕竟任何新闻的关键都在于“新”,一旦旧了,也就没什么谈论的价值了,再谈,反而显得自己过时。另外,以魏国宁的实力和成绩,坐副主管的位子当之无愧。
“这个,”魏国宁把一个文件夹往我桌子上一撂:“‘硕元’要在上海设办事处了,你有没有兴趣过去?”
我的手才碰上文件夹,魏国宁就自顾自下了定论:“你应该不会去吧?有老公有孩子,你还是扎根北京吧。”
“你打算过去?”
“应该吧。”魏国宁嘴角一撇:“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
我把音量压低:“那是不是代表特蕾西以后常驻上海了?”
“一开始是吧,等上海那边上了正轨,她就两边跑了。”
“哦,好。”我把文件夹摆得端端正正:“我考虑考虑。私事是什么?”
魏国宁用力挠了挠头:“算了,不说了。”
我努努嘴:“还是说了吧,省得你过会儿还得再过来。”
“我听我爸妈说,林蕾要结婚了。”魏国宁半张屁股坐在我的桌子沿儿上,导致我笼罩在一片阴影中,而他又何尝不是。“跟我们老家一个开理发店的。那男的三十好几了,是个秃子。”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关于林蕾的匆匆结婚,我并不意外。人在无助时,都会去找避风港,哪怕是个简陋的,狭小的,甚至年久失修的港。那也真是个无辜的男人,天天给人理发,自己却长不出一根毛,而以后,他天天守护林蕾,也许自己却得不到一分真情意。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魏国宁又挠头,就差把头皮屑挠我一桌子了:“我就是觉得,觉得空虚,有一种失窃的感觉,不不不,是一种倾家荡产的感觉。”
“我理解。”我若有所思点点头。刘易阳借给孙小娆的那笔钱,也让我感觉倾家荡产了,那不关乎于钱,而是情感上的被背叛,被掏空。
“所以我想去上海,新的环境可能能让我少怀念过去。”
“你就从没想过挽回?”
“挽回不了的。她和她是两种人,一个单纯,胆小,一个见多识广,敢做敢为,一个要无暇的永恒,另一个却可以接受眼下的快活。”魏国宁说得诗情画意。
“所以你就只好接受肯接受你的那个了?”
“我有别的选择吗?”魏国宁笑了笑,走了。
也许,就像林蕾选择了嫁给理发匠,魏国宁将跟随特蕾西赴上海也是一种无助时的逃避。造化弄人,把好好的一对青梅竹马,弄成了天各一方。
我在下班的路上,就编好了对我婆婆的说辞:刘易阳今天要加班,说不定得半夜才能回来。因为我笃定了,我已迎来了和刘易阳的又一场冷战,而且这次,冷得都快结冰了。我不认为,他今天晚上会回家来。
婆婆把我和刘易阳的新家拾掇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原来我住在刘家时,家务劳动是由我一手包办的,可等我和刘易阳搬到这所谓的自己的家了,我婆婆却来给我们做家务了。我们真都是助人为乐的好公民。
“阳阳得几点到家?”果不其然,我婆婆在三句话之内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加班,说不准几点完事儿。”我答得流利。
“那,那要不,”婆婆的两只手不知道搁哪儿好,于是在摸摸裤子掸掸衣服后攥在了一块儿:“我先回去了。”
婆婆的这番举动我理解极了。当初,我每每给锦锦喂完奶,杵在我公婆的房间时,我也不知道该把手搁哪儿。那不是我的地盘,所以倘若那地盘的主人不甚好客,我这个客人就会自知无趣。就像今天,婆婆站在这不属于她的地盘上,而我既没给她端茶倒水,又没跟她滔滔不绝,她也就只好告辞了。
“哦,好。”我没挽留婆婆,一是因为我实在无心下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我大可以下碗面条果腹,二则是因为刘家那另两位大家长,八成在等着我婆婆回去下厨。要是让他们以为我这个小厨在跑了之后,又把我婆婆这大厨扣了下来,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锦锦正在玩儿她的小铃铛,手脚并用累得气喘吁吁,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婆婆握了握锦锦的小手:“小宝儿,奶奶走了。”这场景煽情极了,好像这一别要三年五载似的,我婆婆就差泪眼汪汪了。至于锦锦,这个目前还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根本不理我婆婆那一套,该玩儿玩儿,该笑笑。
我打开门,目送我婆婆出门,等电梯。电梯门一开,却等出来一个刘易阳。“你不是加班吗?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反应快,对刘易阳笑呵呵道。刘易阳的反应也不慢:“啊,完事儿了。妈,回去啊?”我婆婆整了整刘易阳的衣领:“嗯,明儿早上我再过来。”
我和刘易阳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朝我婆婆挥手道别。我们两个人的头都朝中间靠,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无论是我还是他,无论是为了脸面还是出于真正的孝顺,都不希望家丑外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