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鼠吞大米
6021400000027

第27章 落魄汉子的悲哀(3)

跑马镇是水上人家,周边一带具有东方夏威夷之称。住家临着堤坝,堤坝临着饮槽河与运河的交汇处。交汇处之外,三五里之间,总有湖水相间,饮槽河百来十米宽,把跑马镇与苏州河汇合在一起。正值春到江南,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时节,饮槽河畔游人如织。南飞没有心思观赏,下了车被门卫的老头审查了半晌,才允许进了工厂区。沿路不见人,生产工厂烟熄火熄,院子里的狗尾巴草长了老高,春风下直朝他乱点头。五层楼的办公楼没有人影子,却在三楼厂长找到一个三旬的女子,南飞敲了敲敞开的门,弯了腰说,厂长,我们是东北公司来的?那女子有几分姿色,眼睛从化妆镜里移到三宝身上,先是一抖,后居高临下问:介绍信拿出来看看?

南飞摇了摇头,还没有回话,张斌接过话头说,这是啥年月,还用这玩意?那女子眼睛又落到镜子里,手里挫着指甲说,这年月咋的?没有了阶级,就没有了阶级敌人吗?人家发导弹,还贴金说人权大于主权!你看你看,阶级敌人在脸上写明了“阶级敌人”?张斌一口气噎住,扭头对南飞说,这就是你们南边的特产!还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呢!

南飞没有理他,忙对那小姐说,我们是从常州来的,钟总派过来的,专门验收大豆的。那女子没有动。嘴却动了:钟总算啥?我只听杨总的!三宝烦燥,走到镜子看着她说,那你快给他打电话呀,是驴是马一遛不就出来了!那女子又是一抖动,乖巧地拿起电话,拨弄一阵说,是我,怎么,又发配了一个?……好,东北来了二男一女是啥回事?……你别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好什么,只是我替你揪心,你比不上萨拉姆,经不住人家的连番狂轰乱炸!……

那女子放下电话,脸阴转晴,堆了热情同南飞握手不放,说,你就叫我B角吧!我人生也扮的也是这个角色!三宝立即撞了撞南飞,却对B角说,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快领咱们到房子里去。我真是服了你B姑娘,穿的是中山服,四个口袋的。B角放了南飞的手,下意识说,你是说我老八古?三宝扬扬脖子说,我岂敢?我用它来颂扬你,形容你丰富:一个口袋装的是马脸,第二个装的是佛脸,第三个装的是诗情,最后一个是画意。不知B角听懂了没有,反正她高高兴兴替他仨找了间很好的房子。

既是看谷场,南飞他们当天住进了,在镇子里又买了五千元的日用品,让空荡荡的房子总算像了个家。三宝分派二个男人干这干那,心旷神怡说,这下好了,连做恶梦都不会醒的!张斌知道指的劳什子么,故意说,做甜梦都要排队的日子,怎么说起不吉利的话?三宝说,你还不知道,这三个晚上老提心吊胆,哪曾合上过眼睛?事一过,倒觉得安全,若是在鲅鱼圈,像一男一女新麦子,早就罚了款的。

南飞在安装煤气罐,从厨房伸出头,说,你俩手脚快一点,要不然厂子里下了班的,我们看什么货的?三宝心情最好,瞟了个秋波,说,你急哪门子?早急,你儿子都放牛了!张斌慢条斯理说,工厂都停了摆,你去只能是门上一把锁将军。南飞急了,走出来问:啥啦?你怎么知道的?张斌指指对门空荡荡的楼房,说,喏,那是五百号单身职工楼,全放了长假,没几个人住的。三宝也数落他,说,张哥不像你是捻子灯,他到了一处,就是先了解风土人情。

南飞走到窗户边瞅过去,果见一幢楼只有四五个窗子里有人晃动,三个传出麻将声,一个隐约有人在走动,细看,几个女子穿了三点式,正在房间摇摇晃晃,就呸了一声,大白天也不怕挂眼科?把一切行踪瞅在眼里的三宝说,这面墙壁除了无聊的你以外,其它哪还有人啦?想看,我赶明儿替你装个望远镜!南飞没搭理她却问张斌:是企业快下岗了?张斌说,不是,工人说,没有流动金,设备转不起来。南飞说,我们不是有一千吨货的?张斌说,哼,太瘦了。设备转一天,能吃金豆三百吨。南飞说,要形成流水,这得多少钱来填?张斌说,这就看钟总的本事了。南飞说,什么意思?张斌说,钟总去年借总公司那笔款,记忆犹新。说是收购金豆,钱到了手,连屁都没有买一个。南飞顿时明白了汝旭的意图,心想,加工一吨大豆,不说给工厂二百元的加工费,仅支大于收就是二百多。如此容易算的买卖要作却偏生立项,原来打的是笼资金的主意,难怪他不怕玩丢大哥千把万的!

三宝不论南飞像要木桩愣在那里,冷不丁问:张大哥,你可是钟表总点将的人,起码是一条线上的,今儿个怎会给我家飞飞灌冷米汤的?哪知张斌一听动了气,说,不错,我是他从沈阳带过来的,五年来我鞍前马后,不仅没赚到钱,还贴了老本,甚至于连个贸易部的经理都没捞到,寒心啊!当然,这贸易部经理,不是针对你男人的,兴许,他跟我一样是个画饼。三宝没有了好情绪,走过去倚在南飞肩膀上,摇了摇,意思说,我以前的话没说错吧?!又怕南飞伤心,佯作高兴说,今日是乔迁之喜,我请客,不开发票,在跑马镇吃江南的“蹦蹦”,那玩意比石蛙鲜,味美!

她说的“蹦蹦”,就是水田的青蛙,只要上桌,没有一次不点它的,鲅鱼圈没有这玩意卖。张斌说,还是省着点吃吧,看架势,咱们得“愚公移山”。我是根光棍,到哪里都能当柴禾用。我只是担心你们在外住久了……三宝说,我是半个南边的人,趁这伙功夫多学点南边的烹饪,赶明儿好侍候老公!

南飞提不起兴趣,饭不香,睡不眠,择好恩婕没有公事的时机,晚上十二点打她的手机,一次就打通,囫囵吞枣汇报了一通,用了半个时辰,末尾说,许总,你在听吗?恩婕平静的说,我在听,很重要,心里有数,以后常给我打这样的电话。南飞打了个寒颤,说,我怕……说打小报告。恩婕不恶而言说,以前就是没人打小报告,才山高皇帝远让人钻了空子。

南飞舒开眉,说,常州的项目还要搞?电话说,我不是批示“不再提其它建议”吗?你还理解不出?南飞赶紧说,我们几个能理解,也理解得出,就怕钟总……电话里说,你给他讲,加工油的项目总公司不同意搞,也不会拿钱给他当水漂漂。南飞讷讷说,这……电话里说,你就说是我说的!说罢就率先挂了电话。三宝早就给南飞披了外衣,只穿了亵衣直发抖的,说,怎么说的怎么说的?南飞心怜惜她,扶她钻进被窝,细说了恩婕的看法。三宝窝在他怀里,埋怨说,你也不提提画饼的事?南飞嘿嘿说,涉及到个人的事,哪好说得出口的。三宝搂他紧紧的,嗔道:屁,南边人想自己比想别人多一点!话说回来,实权在钟总那里,许总再画画饼也是个建议权,何况将在外军令难授!听得南飞言不出声,半晌突然又问:十九岁的公子哥,啥会像三十岁的男人?三宝不知他在说谁,说,你说谁呀?到这份上,你还有闲情逸致叨唠人家?!南飞说,钟公子,陡看像几个孩子的父亲。三宝说,他,玩女人玩成这幅大烟鬼壳子的!南飞说,他才成年,钟总不管?三宝说,哼,他父子俩竟赛似的玩。据做儿子的在外面吹,说他玩过三位数了,你说作不作孽?南飞再也没有说下去。

就南飞在床上翻烧饼睡不着时,杨八斤陪汝旭父子俩从夜总会出来,后面还跟了三位靓姐儿,兴味盎然说,钟总,刚松了下骨头,现在去宵夜。汝旭迟疑地说,杨总,你知道我是吃猫食的,我看今日就此一别。八斤早就有意料,紧紧缠住他,说,我俩也不是今日才见面,还不知你不太爱晕的习惯?只是公子哥初次到江南,一定要深入江南的秀色和才女哩!

汝旭生活虽说风光,但食性只爱东北的乱炖和酸菜粉丝,不沾酒,见了大肉大鱼,就腻就怄心,儿子常嘀咕他是斋公脱生。既是杨总有这番心意,又见儿子趣味未尽,他就依了八斤,来到不远的湖边排档。这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月点波心一颗珠。人来人往的食客,相偕相伴的男女,却没有赏心悦目的意念,鼻里只见江南小吃小炒发出诱人的香喷,耳旁只闻连成一条街头的摊档小贩殷切情的吆喝声。

顺着吆喝声望去,半夜三更居然还有卖早点的那般,每个锅灶后面都搭着一个白布棚子,棚子下面置有矮桌矮凳,需要就餐的人可任意挑处去坐。有卖油条的,刚炸出的金黄色油条,不兴论称,买的人认个,拿起备好的新杨树条,不像北边的糖葫萝是从中穿过,而是从一头扎进去,再离桌,杨树条上的几根油条悬空而垂,远看线珠门帘,杨树条条还带绿叶,青枝绿叶黄油条,非常受看,一看就饱;有卖汤包的,薄皮厚馅,大多蟹黄的居多,吃客大多慕名而至。

一群花哨的青年男女里,竟有一老大爷把半夜当作白天过,坐在一处卖汤包的棚子里,旁边有一少妇相伴。老大爷放开手里一直攥着兰花粗布手绢,里面露出打卷儿的毛票来。少妇一把夺过来塞进好精致好鼓鼓的坤包里,里装的是卫生纸,费了好大神才压下去。装好后才压低嗓子嗔道:爹,你当是淮北,这里是先吃后结钱!这时二笼小竹笼端上桌,棕丝上躺着白生生的汤包,香气味散布得邻桌都有是。旁边有一碟姜丝,细长细长浸在陈醋里,酸气味散布得隔壁有人直打喷嚏。大爷不知是激动,还是汤包太薄,筷子夹了却夹不起,一时嘴唇直打哆嗦。少妇塞了一个瓢羹给他,示范用瓢羹舀,再放进醋碟里浸,等他脸上有了赏心悦目的神情,悄然问:爹,老说要吃蟹黄蟹黄的,好吃吗?老太爷嫌烫,嘴上仰透了几口气,终是说,好吃,嫩,不长牙齿就破了!这一说话不要紧,瓢羹里的另一个汤包像活鱼,一下蹦在桌子上。少妇见爹伸手拣汤包,赶紧用手一抹,汤包落在地上,上面沾了好多的灰。大爷说,那是粮食长的,你出了几天门就忘掉哪?少妇没言声,只是拿眼四下瞅,眼里尽是卖鱼丸子、粉条、炸豆腐,还有一整只冒着黄油的瘦母鸡……

汝旭看得入神,鲅鱼圈就没有这般风光,有也是吃烧烤,缩在屋子里还嫌冷。钟刚不知老爸想什么,揽了一个女孩子的纤腰,偏头对汝旭说,爸,好景观哩!咱鲅鱼圈哪有这气候?廖若晨星的烧烤箱,恨不得一公里隔一个,吃客更是少。汝旭不以为然说,北边齐齐哈尔比这规模大的多。钟刚说,可到这时节早就收了滩,烟息火熄。汝旭最恨哪个抵毁自己的老家,终是自己的儿子,压下不满说,你带三位小姐先占位点菜,我和你杨叔谈点正事。钟刚哪晓得父亲复杂的心事,欢天喜地左抱右拥众女子,消失在烟雾缭绕的摊档中。

汝旭不善酒与晕,却十分好烟,厉害时一天可吸四包,都还是外国冲烟万宝露。前不久肺部出了障碍,听了医生的劝,只抽二包烟,牌子改成了邓公爱抽的熊猫牌。八斤知道他的嗜好,递给他一只熊猫烟,点上火说,给发来的一千吨大豆,全部上了加工架台,若是喂进去,还不够塞牙缝,更不用说开机。不知你回北边的流水线渠道疏畅了不,下一批啥时到?汝旭深吸一口烟,无烟雾只有话:这次回去,根本都顾不上去疏,更谈不上下批的货。

八斤好意外,心里一片混乱,原约好再次见面,北国的豆子就要源源不断往南边发的,把休闲了多时的设备先启动。他不敢得罪眼前这位东北虎,低了腔问:怎么计划一下子成了变化,像姑娘的脸?该不是这次国家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原因?汝旭甩掉烟屁股,又燃起一只说,粮改我还不放在眼里,这次粮改是把储藏与经营分流,不允许经营者直接从农民手上收购,我是正规的篮袋经营者,并不怕。

八斤放了大头的心,这次粮改,首当其冲就卡住了他外资厂的货源来头,意味着他要拿大豆,必须从国家粮库拿货,不谈他手中没有收购金,就是有了,也给他带来二大弊病:国库必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能搞赊账生意;国库货的价格高,对于目前已到最低临界线的大豆行情,高几分的价,无疑是瓦上加霜。而眼前的东北虎,却做得到,上了加工架的一千吨大豆,全部是业主先送货再结算运到这里来的,在这市场经济的年月,就是市长省长都难得做到,他敢惹得起?于是陪了笑问:深圳变了卦,不给你投资款上这个项目了?

汝旭没言声,狠狠扔下烟蒂,算是做了回答。八斤大惑不解说,不会呀,我伯父昨日还与许省长通了电话,说国内大豆市场不行,就别死吊在一棵树上,进口大豆比国内便宜嘛!这不就是要深圳许总给投资的?汝旭长叹一声,说,你不知呢,许总有了批示,起码我们眼下是不能搞了的。八斤急了,说,你要说出这原委呀?这大的变化,我也好给伯父说个一二三哩!汝旭就说了恩婕的批示,特强调是雁科长谏言的。八斤说,就是这次学侠士携妓的那个南蛮子?

汝旭没有说是不是,只说,先去宵夜吧!我瞅空给大哥打个电话,我就不信这个项目就大腿拧不过胳膊?!钟表刚比他老子会享受,一桌醉虾、蟹黄、大闸蟹、黄鳝、泥鳅和鳗鱼,一手把着白酒碗,一手揽着一女子的腰,说,你不喝我就往你胸襟倒。那女子倒大方,风情万般发嗲:只要你敢倒,我就要你舔。钟刚说,玩意儿新,够刺激。揽腰的手改了方向,牵了女子的豁大的胸襟口就要倒。一滴酒都不沾的汝旭看不下去,就说,刚儿,不要胡来,你叫爸爸这张脸往哪里搁?钟刚像没有听见似的,说,你爱往哪里搁就往哪里搁!手捏着酒碗往躲避的女子隆胸凑。已喝的腿软的八斤说,好弟弟,听你爸的话,要闹也要看场合,等会还有更剌激的!就着就拿下钟刚手中的碗。

再说南飞一早从迷糊里醒来,手一摸不见三宝的人,吓了一身汗,抬起头才看到她穿着亵衣,紧靠墙倒立着,就勾起身说,烦不烦你?这是炼的啥屁功?三宝没有动,一本正经说,不是武功,是孕功!南飞明白她想孩子心切,事完后保持一定的姿势,受孕就快。他掀开身上的毛巾被,跪在床上,手搁在床上,下巴贴在手背里,屁股翘得老高老高,说,你学我这样,保险一箭击中。他见三宝仍然没有动,半信半疑,就又说,我在书里看的,就没试过。三宝信了,胳膊一松,双腿轻轻落在床上,学了他的姿势躺下来,南飞轻轻遛下床,狠狠抽了肉屁股一巴掌,跑进了厕所。

早早吃完饭,南飞张斌进厂找到B角,半天不到的功夫,大豆全都作了验收,双方办了移交手续,才把原始单据寄往北边,好给财务做账。接交做完了,南飞在电话里给当汝旭汇报后,请示下步做啥事。汝旭说,待令!南飞说,你啥时候过来?汝旭说,有事吧?南飞说,有啊,听B角说,这批货要进车间的平台,是不是要开工了?哪知汝旭在那头无端端骂了一句:好事都让……搅黄了,开屁的工?南飞一怔怔,喂了几声不见回音,才知那头早挂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