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鼠吞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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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匆匆忙忙(4)

这一喊惊动了那四个人,狡狯脸一听走了过来,抓了几根菜看了看,搭长腔说,什么价?王荔忙拉了张峡走一边。张峡不知她之意,说怎的?王荔只好附在他耳朵根说,惹不起的角!张峡跟她走了几步,没言声,仍静观那一边。那老头报了价:二元五!狡狯脸:嗬啊,你豆腐卖出了肉价!一元五,通吃!大爷不理他,冲着王荔的背影喊:姑娘,你过来,就你说的价卖给你!张峡见王荔不搭腔也不车过身,忙走拢过来说,谢谢大爷,我们全买!

王荔脸吓白了,一把拉他出来,说那边买都是一样。张峡偏生上了牛劲,犟着说,怕啥,周瑜打黄盖,生意就成!王荔拼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拽住。狡狯脸冲张峡淡谈一笑,手朝其下三人挥了挥,扭头对那大爷说,报个重量给你钱!那大爷爱理不理,掏出烟袋自顾抽烟。酷头发卸下筐就往农夫车上搬,那大爷急眼了,丢下烟袋抢下筐,护着身子不让他搬,可抵不上酷头的劲大,反被了一个踉呛,倒在地上。张峡看不过眼,挣脱王荔,上前把大爷扶起来,案剑嗔目对狡狯脸说,这不是君子人应该做的事。

狡狯脸围着他转了半圈,淡淡地说,咱本来就不是君子。看你是一个雏儿,大爷我就不跟你计较!王荔疯了般的抱着张峡往外走,冲着狡狯脸说,是……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不懂规矩!张峡边挣扎边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懂规矩,但我懂得做人,绝不会抢别人的货!荔荔,我瞧不起你,你也不是君子,你没有半点爱心,滚!王荔又羞又恨,突然撒手,陡气地:好好好,你有爱心,我走我走。不论后面如何嘈杂迭起,掩面蹬了三轮车离开远远的,匆匆买好二样菜回家,沿路碰见又是警车又是救护车擦身而过,知道他挨打是无疑的,揪心的是伤不伤在脸上或是打缺了大件。回到家扔下车就想直接上他家,一想到在众人面前叫她滚,她又狠心回到卧室,连她妈拍门叫她吃饭都不出来,把自己心烦意乱关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她妈大惊惶失措地拍开她的门,手里还捏了一张报纸,泪水汪汪地说,荔荔,不好了,不好了!我早上以为你们俩口子犯了嘴嗑,哪知差点出了人命,那人命是你对象是你老公,你这小贱人也是的,吵归吵,你怎么狠得下心撇他不管……

王荔只是瞥了她妈一眼,心恼就看她妈不顺眼,心里就骂峡峡:你还没死我急哪门子?后又数落她妈:瞧你瞧你,你急急你自个的好,只屙了我一个,已经丧失了往日的苗条,曾经有过的美丽被粗壮的腰扭动,抹杀的没有一尖点!又想起张峡一天没来找她,以为没有出多大的事,反而生他的气,不看平时甜言蜜语心肝肉不离口,吵了几句不拿大丈夫的气量陪个不是,难道还要我这小女子认他的错吗?

她是这样想,身子听妈这一说,就顾不得穿衣,裸了三点式跳下床,夺过报子看是晚报,头版头条赫赫显目:《高干孙勇为遭惨打 卖菜女见利弃情郎》,一触到“惨打”,哇地哭出来,拿腿往外跑。她妈眼尖,一把扯住她,恨恨说,你丢人现眼还没有嫌够?!她胡乱往身上套衣服,她妈一旁帮她衣服,还数落她:你这小蹄子,要是把这好的女婿玩丢了,老子跟你拼命!他看到旁边的老头都能舍命,若是你有危难,他还不为你跳海!你打灯笼去哪里寻这般心实的人?你不要以为你有几个钱,那玩意抵不到他奶奶一句话,报纸电视都跟着吹!哼,也是的,小俩口吵嘴赌气,拿大帽子压人,咱荔荔是见利忘义的人吗?去年北边发大水,咱们旧衣服都没有捐,捐的是现款一万元!

王荔听不见她妈说了些啥,妆也不画,捏了包哭着问:他住哪家医院?她妈双手一摊,说我怎么知道?我是隔壁菜档子笑我才去买的报纸。……你先不要哭,到他家里去看看。她抽泣说,奶奶……不守在医院里?她妈病急错投医说,这……你先到他屋里等,奶奶也不能在那里守一夜,即使是这样,奶奶通情达理,会给你留条的。说罢拉了她就出了门。

王荔来到张峡家跟前,掏出钥匙开了门,桌上没有留言条,就拿起电话听留言。果然有奶奶颤抖的声音:荔儿,不要听信报纸上胡说八道,峡儿没有那么好,荔儿更不会那么坏!我们在市一医院住院部内科等你。听着听着泪水再次涌出,嘴里直喊奶奶。她妈后一脚赶到,一看吓了一跳,忙夺过电话大声说,奶奶……我刚才教训了荔荔半天,这就叫她负……荆请罪……喂,您老怎么总是自顾讲那二句老话,不听我申辩?

王荔一把夺过话筒放好,说那是奶奶留的言。她妈一阵嘿嘿声:难怪做高干的,留言跟常人不一样!说着拉了王荔往外走。王荔挣脱她的手,说你先回去炖汤,炖好了再送到医院去!又见她妈答应离去,回到张峡的房间,收拾好耳机VCD和几本杂志,反锁上门,招了的士去花店买了一把玫瑰花,直奔一医院。

王荔一见躺在病床上的张峡,不顾房里有没有人,扑进他怀里哭起来。张峡本是在昏睡,被一阵钻心的疼痛搞醒,哎呀一声,眼睛未睁开,满鼻淡雅清幽,仍吃力地说,荔荔,对不起……嘴就被子她堵上了。好久,待她立起身转过身叫奶奶时,奶奶慈祥拉起她,给一屋子介绍。一屋子人全是王荔第一次见到的亲戚,她跟着奶奶一个个昵羞涩地叫。第一个被叫的是“妈”,妈风韵犹存,徐娘半老,张峡像是她的模子。妈昵拉着她的手,用挑牲畜的眼睛瞅了个够,才叫了声荔儿,拿出似乎早已备好的红包,沉甸甸塞在她白貂皮大衣口袋里,顺手把大衣替她脱下,不知是感慨还是伤心,眼角里滴出二行泪。接下来是姑父姑妈,不下五对,之后又是姨父姨妈,不低于二双。这几大姑几大姨都给了红包,全都是奶奶给接下来的,王荔一阵温暖,却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出鬼,奶奶生了七个孩子,一个个岁数差不离,她哪有时间做官?奶奶介绍到最后一个大肚子男人,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她估计是他爸爸,却又拿不准,因为这人不像她的峡峡,倒像一个作家形容的色鬼:谐谑代替他的牙,欢乐代替他的发,讥讽代替他的健康,那只泪汪汪的眼睛也总是笑眯眯的。不知是哪一个姨一旁说,你该叫爸爸。她跟着叫了爸爸,可她“爸爸”低下眼帘,只说了一句话:我不配做你们的爸爸!也不给她红包,悄然退至门角的阴影里。

王荔刚刚被这个大家庭所渲染的激情,陡地被这猥亵的脸淹没得烟消云散,暗自祈求他能够善良行德,有一颗反照那些“沫猴而冠”的正人君子和达官贵人为美丽外衣所掩盖的丑恶内心。就在她尴尬之时,奶奶适时走拢来说,荔儿,峡儿就交给你了,咱们上酒楼吃饭去。就率先出了医务室。王荔赶紧走上前,直送下楼才回来。

张峡的爸爸张斌没有走,正站在床前和张峡拉着话。王荔把椅子放在他跟前,又叫了声爸爸,说你有话坐下说。说完站在一旁观察张峡的伤势。她最担心的脸宠完损无缺,头却包得严严的,看他吃力说话的样,估计内伤不轻。张峡咳嗽二声,皱了眉说,爸爸,你混得还是那个惨样?张斌这才坐下来,眼睛却落在貂皮大衣上面十几个红包上,嘴里沉重地叹了一声:一念之差,跟着钟牛皮一错百错!王荔在他低头的那刹那间,瞅见了脖子上一根老粗的金项链。她听峡峡说过,他爸爸原是外事办的业务科长,出趟国像女人走娘家的,和妈妈闹了矛盾后,本可低个头认个错就可大事化小的,结果老先生自为不得了,跟一个哥们下海,结果一个月在鲅鱼圈拿八百钱,跟乞丐没啥二样子。

张峡欲坐起来却坐不起来,王荔坐在床沿上,拉他偎在自己身上,见他眼睛盯着红包,忙给他拿了一个递在他手上。张峡摆摆手,吃力地说,拿我妈妈的那一个。直到接过那个沉重的包,抽出一摞子塞在张斌手上,又说,爸爸,向妈妈认个错吧,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妈妈都不计较了,这多年守着活寡,你还像个爷们吗?张斌没有做声,却把钱放进了西装口袋,那神情像是收陈麦子账似的,特心安理得。王荔心里一阵恶心,深深为她未来的岳母打抱不平,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不说,怎么像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呢!

张峡思忖一会说,爸爸,我有二件事想求你,一件是要你说实情,另一件是要你替我去办。张斌摸出烟来,瞅了一眼墙壁上的“请勿吸烟”,用收钱的神态燃起烟,深深吸了一口,半天不见烟出来,嘴一张烟和话一同出来:只要你不把我与你妈联在一起,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做。张峡倚在王荔身上喘了一口气,说要做的事,是把你们总公司建成篮袋城的始末和好处整个材料出来。

张斌大吃一惊,烟头上的烟灰掉在衣服上也不顾了,说你要它干啥用?张峡向往地说,我今早为啥挨打,说穿了就是没有一个像深圳篮袋城那样的批发市场,若是沈阳有呢?爸爸,这次到深圳,雁科长的对象叶小姐派人陪我参观大市场,从那时起,我就立志……张斌激动站起来在室内走动,连声说,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敢想就像你老爸的当年!可谈何容易,首先要得到政府的支持……张峡说,老爸不用端心,我奶奶另当有用,叫她跟晚报说一说,就以我挨打的事作一个讨论,舆论在前!张斌说,深圳起家是五百多万,你到哪里去谋?张峡说,股份制,深圳武汉都是国家级的篮袋城,全部是“企业办市场,企业管市场”,甚至请他们入股……张斌说,忙乎了半天,你能入股吗?

张峡蔫了头,自筹呗!就算我入不股,沈阳人受益,我也甘愿!张斌说,你向你奶奶筹还是向你妈妈筹?张峡说,我奶奶一生吃喝少,钱是没有的,连它买住宅,不够的部分是妈掏的。妈妈有点钱,估计也有限。王荔一旁搭腔说,我动员我爸爸也凑一点。张峡说,不过,你爸爸的钱有另用,干脆搞个独立的肉菜超市。王荔眼睛睁得圆圆的,说那得多大的成本?张峡说,那还得论证,在深圳,肉菜超市比传统肉菜市场捧,咱们沈阳东市就比你那个肉菜市场受欢迎。所以目前的肉菜超市,只是符合当前我国国情的模式。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还将有更高级的肉菜超市出现。当然,菜市场也不可能都是一个模式,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人喜欢到超市去,有些人则喜欢到喧闹的地方去。但是,不管怎样,肉菜超市的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迫使传统的菜市场在环境卫生、服务质量等方面逐步改善。对沈阳人来说,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王荔一脸阴沉说,看你这样子,你是打算去卖菜?张峡说,确切说,我是当菜老板!王荔鼓起腮帮说,卖菜的跟菜老板一个价!不能学以至用,多可惜?搞外贸成天与美元打交道,多捧!张峡摸她的腮帮,说你不懂,我慢慢讲给你听!王荔不以为然说,赶明儿咱们有……孩子,一说起父母是卖菜的,还是祖代相传,难听死了!不行,这得开家庭会,爸爸你先说,你同意不?张斌却说,峡儿想干什么我都支持!王荔实指望他能支持,一听就噎住,附在张峡耳边说,气性!张峡蹭她的脸说,你有没有搞错哇?犯上嘞!说罢又说,老爸,第二件事,听说我还有一个妹妹,是那朝鲜人生的,你要实话实说。

王荔惊诧透不过气,陡地明白他父母的恩怨就在有个朝鲜女人身上,气通畅了又附耳说,你老爸好有本事,抠女抠到外国人身上,产了优良品种,好酷啊!说完了乜眼张斌一眼。张斌从进屋就是一种表情,眼下成了猪肝色,何况面对的是下辈人,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就只好拖迟时间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张峡想也没有想,坦率地说,这次过年,甚至包括你们分居,我一直以为你俩很恩爱。张斌说,你妈是怎么样说到你有个妹妹的?张峡说,是奶奶说的,曾经有一个朝鲜女人带着一个女孩打听过你,奶奶当时没消气,胡弄几句打发她们走了,一说起来她很是后悔呢!

张斌羞恼交集,蹭地站起来,胸前一起一伏,唉了一声,说我也是只知其人,却找不到其人,甚至去了几趟丹东,连影子都没有见到。说着,正准备把认识那个朝鲜女孩子的故事说一遍,门外有人敲门,他又说,这就是全部,经过没有啥说头,说出来是毒害你们。希望你们记住老爸的教训!说完话匆匆离去。进来的是王荔的妈,她提了二个保温瓶,一个煲汤,一个是菜和饭。她回头看了扬长而去的张斌,车身心怜的寒暄几句,快手快脚倒出汤菜,一旁看着女儿喂给他一口一口吃,嘴里就像她在喝汤的。

张斌三天后托人送来了篮袋城的全部资料,张峡趁奶奶在病房的机会,把在沈阳建一个批发城的想法倒了出来。奶奶先是一怔,后渐渐严肃了,听完之后盯着他说,孙子长大了长大了。只是从你的口气里,我替你找的单位是不想去了对不对?王荔在一旁拨弄是非说,他说他去接我爸爸妈妈的班,你的第四代去卖菜!奶奶急了,说是不是峡儿?张峡只能望着对面墙壁上的挂衣钩子,声厉内荏说,卖菜有啥不好?现在大学毕业生当猪倌,教授承包开荒山林,土老冒也能上联合国,你今年底退下来在家闲着,我就不能去卖菜?

奶奶噎住气说不出话。王荔边往嘴里丢开心果,边挖苦他说,这还不逞能,最好的是支边!去年沈阳新兵援藏,披在肩膀的大红布,可以当床单用!我正好缺钱要卖床单。话说完唇里吐出果皮来。张峡恨得牙齿咯咯响:你嘴特贫,贫得可怜,贫得可气。王荔扭着腰肢作怪相:还贫得可爱呢!张峡更是恼火:爱你个头,你是个小妖精,最能闹人!王荔见奶奶嘴张了张,赶紧叫了声奶奶,说这事不简单,您老是作决策工作的,现在兴民主决策,峡峡的事要开家庭会通过,对不?手摇着奶奶的肩膀摇啊摇。

奶奶没有答她的话,正经八古拿过张峡手里的资料说,我可以交给有关部门作参考,为人民做衣食布衣的事,是政府历来重视的头等大事。可我看不出来,这事与你卖菜有啥关系?张峡胸有成竹说,有,上乘的,你给我在篮袋城凑点股份,安个职;次一点,你跟我凑些钱,我在大的住宅区办个层次高的肉菜超市,同时在郊区租块地,以“企业加农户”的形式,既可以帮农民快些脱贫,也可减少肉菜超市的成本。说起来是卖菜的,实际上是大老板嘞!奶奶离了休,跟我去打工,电脑记账,家产全由你管着,比你这份“有顾不顾”的工作不强吗?

奶奶立即嗔道:就事论事,我的工作由不得你品头论足!想了半天,她立起身抱了资料说,容我好好想想。正好辽宁(深圳)招商洽谈会正在筹备时,舆论称“南北经济巨人的携手”,我也到深圳走一走。就颤颤离去。张峡待她的背影消失,就呼天喊地说成功了成功了。王荔刚才也听得心动动的,只要不像她坐在档位里卖菜,当超市老板当然是求之不得,又见他这份高兴劲,嘴一撇:我就看不出她那点被你说动了?!张峡揽过她,说你不知道,她越是这番一言不发,就越是有戏。王荔刮他的鼻子,思忖说,是呀,电影里的大官,做大决策都是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