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局面初告稳定,清朝廷的注意力转向镇压捻军,僧格林沁被击毙于曹州后,立即下诏命令曾国藩赶赴山东,并节制直隶、山东、河南三省,而以李鸿章接任两江总督。曾国藩上疏朝廷说:“我原有的部队以裁撤殆尽,要想招募一支骑兵和在黄河建立水师,都不是一早一晚就能完成得了的。直隶应当自行设防,分守河岸,不宜令河南军队兼顾河北。像僧格林沁那样,带着军队在五个省转来转去,我没有他那个本事。我如果以徐州为老营,只能负责山东、河南、江苏、安徽临近的十三府州,其他地方仍应由各省督抚负责。”又说:“如今贼(捻军)已形成流寇,倘若他流我亦流,必然跑断腿也跑不过来。所以我一贯主张以有定之兵,制无定之寇,重迎剿,不重尾追。”很显然,曾国藩镇压捻军的战略思想,大不同于僧格林沁,但他督师一年多后,捻军仍在各地驰突如故。朝臣们责难曾国藩计谋迂腐,议论颇多,不过又谁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山东、河南官绅对曾国藩以督兵大臣而安坐徐州无所作为,更为反感“谤议盈路”。曾国藩亦自知奉命镇压捻军而未能取得什么成绩,不好交代,于是主动请求朝廷让李昌驻徐州,与山东巡抚负责东路;曾国荃驻襄阳,与河南巡抚负责西路,他自己驻周家口,各方策应。这时,又有人劾奏曾国藩、说他骄傲狂妄。曾国藩顿觉权势地位是贪恋不得的,忧谗畏讥之心更重了,便借口有病,告假数月,主动请求免去职务,削夺侯爵,只让他以闲散人员留在军队里为国效力,但朝廷没有答应。
1865年5月,曾国藩奉命督办直隶(约今河北)、山东、河南三省军务,镇压捻军。他驻营徐州,先后采取重点设防,凭河筑堵,查办民圩的方略,企图在黄河、淮河之间,运河以西、海河、贾鲁河以东的区域歼灭捻军。因师久无功,次年冬清廷改派李鸿章接替,命其回两江总督本任。1867年,调任直隶总督。1870年6月,天津发生教案,奉命前往查办,屈从法国势力,处决、遣戌官民数十人,受到社会舆论谴责。9月,仍还任两江总督。
第二年,东、西两支捻军先后败亡,曾国藩被授予英武殿大学士衔,调任直隶总督。其时朝臣们议论,为了抵御外辱,应多购机轮船械,曾国藩都表示赞成,并曾建议选派留学生到欧洲去学习技艺。每同外国订立条约,朝廷向他征求意见,他总是说,凡是同我争论空虚礼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事,都可以答应;只要是影响到我国人民生计的事情,就决不能答应。他在直隶时,把练兵、治河和整顿约事官吏作为三大要务,次第兴革,并设置了清讼局、礼贤馆。
九年四月,天津人民击杀了法国领事丰大业,焚毁教堂,伤教民数十人。通商大臣崇厚准备严惩治以取媚外国,引起人民极大愤怒。曾国藩当时正在害眼病,奉命赶赴天津,杀了七人,并遗戌了(流放)府县官吏。(按:这次事件后来被人们称之为“天津教案”,其具体过程是这样的:咸丰十年,英、法侵略者强迫清朝廷签定《北条约》后,法国天主教传教士在天津望海楼设立教堂,吸收地痞流氓入教,并强占土地,拐卖人口。同治九年,市民因发现教堂主办的育婴堂虐待儿童致死多达数十人,自动聚集起来到教堂说理。法国领事丰大业与北洋大臣崇厚会晤时,公然开枪恫吓;并曾向天津知县刘杰开枪,击伤一名随从。群众怒不可遏,因而打死了丰大业,焚毁了英、法、美教堂和法国领事馆。事件发生后,英、法、美等七国军舰集结于烟台,以武力相威胁。最后以曾国藩和李鸿章协同办理,他们完全屈服于外国侵略者,不但派崇厚去向法国道歉,还将天津知府和知县革职充军,惩办爱国人民,杀害二十人,充军二十五人,并赔款修建教堂。)
在曾国藩初抵天津时,天津市民满以为他会纠正崇厚的错误做法,备兵以抗敌,谁知他却作了那样的处理,因而使市民群众大失所望,怨声载道,就连他的老友旧交,也纷纷写信给他,给予严厉的谴责。省馆过去曾张贴着曾围藩书写的对联,这时,大家也把它撕毁掉了。曾国藩本就已经生病了,经过这样一件事后,“既负重谤”,于是病情加重;朝廷将他调回江南,而以李鸿章继任直隶总督。
在镇压农民起义的过程中,曾国藩重视采用外国军火,主张“师夷智以造炮制船”1861年,设立安庆军械所,制造“洋枪洋炮”,后来又试制小火轮船。1863年,造成“黄鹤”号轮船,并派容闳赴美国购买机器。1865至1866年,与李鸿章在上海创办江南制造总局等军事工业。后来之积极筹措经费,派谴学童赴美留学,成为清末兴办洋务事业的首创者。曾国藩居官治军尤重整饬吏治、端正人心,曾作文劝戒州县:明刑法以清讼,重农事以厚生,崇节俭以养廉,江南任内,在江西、江苏、安徽等省实行减赋、缓征、免征;从太平天国手中重新占领安庆、芜湖、南京等地后,即筹复书院、课试土子,对缓和社会矛盾,稳定统治秩序起了重要作用。
曾国藩毕生服膺程朱理学,又主张兼取各家之长,认为义理、考据、经济、辞章四者不可缺一,但始终将理学放在首要地位。于古文、诗词也很有造诣,被奉为桐城派后期领袖。
1872年3月在南京病卒。终年61岁。朝廷赠太傅,谥文正。后人辑其所著诗、文、奏章、批牍等为《曾文正公全集》。又有影印《曾文正公手书日记》行世。近年来有《曾国藩全集·家书》出版流行。
【评点解析】
曾国藩是中国近代史上权位显赫,作用甚大,很有影响的人物,又是一个复杂的人物,近代中国人尤其湖南人,从权贵政要、志士仁人到青年学子,大多佩服曾国藩,佩服其治学为人和带兵做事。从李鸿章、张之洞到袁世凯、蒋介石,无不对之顶礼膜拜,尊为“圣哲”;从梁启超到杨昌济,从陈独秀到毛泽东,也无不表示过推崇师法,受过其人的种种影响。
毛泽东受曾国藩的影响,是少年就开始了。他的外婆家在湘乡,他8岁以前一直住在外婆家,16岁时又在湘乡东山高小读过半年书。曾国藩就是湘乡人。曾国藩以一介书生,危难之际举兵桑梓,率三湘子弟转战半个中国,最终战胜太平军,成“同治中兴”之名将,死后得到“文正公”这一谥号。清政府称他“学有来源,器成远大,忠诚体国,节劲凌霜”。曾国藩平生著述甚丰,继承程朱之学,为当时人奉为“立德、立言、立功”之楷模。他的著作收入《曾文正公全集》,这部书对后世的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他的“政绩”,所谓“道德文章冠冕一代”,因此他又被称为中国封建统治阶级的最后一尊精神偶像。这一切,对青少年时代的毛泽东不能不有着极大的影响。作为毛泽东的同乡,曾国藩于他也可能有某种亲切感。而曾国藩并“圣贤”(修养)“豪杰”(事功)于一身,容易引起青少年的崇拜。
早在湘乡东山学堂读书时,毛泽东就批读过《曾文正公全集》。现韶山毛主席纪念馆尚收藏有清光绪年间传忠书局木刻本《曾文正全集·家书》的第4、6、7、9卷,每卷的扉页都有毛泽东手书的“咏芝珍藏”。
曾国藩全集中的一些见解观点,我们可以在毛泽东早年读书笔记《讲堂录》中看到。在已公开出版的《毛泽东早期文稿》中也记载有许多这方面的内容。
1915年6月25日,在致湘生信中说:“尝见曾文正家书有云:吾阅性理书时,又好作文章;做文章时,又参以他务,以致百不一成。此言岂非金玉!”
在《体育之研究》中,毛泽东对曾国藩的锻炼方法也很赞赏:“曾文正行临睡洗脚、食后千步之法,得益不少。”
在另一篇文章中,他称曾国藩为“吾之先民”。文中说:“三湘七泽,惟楚有材”,“呜呼湖南!鬻熊开国,稍启其封。曾、左,吾之先民,黄、蔡,邦定模范。”
毛泽东在一师读书时所做的《讲堂录》中,至少有五处摘录了曾国藩的话。如:
“涤生日记,言士要转移世风,当重两义:口厚日实。厚者勿忌人;实则不说人话,不好虚名,不行架空之事,不谈过高之理。”
“精神心思,愈用愈灵,用心则小物能辟大理。”
“朝气,少年须有朝气,否则暮气中之。暮气之来,乘疏懈之隙也,故日怠请者,生之坟墓。”
“曾文正八本: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身以少恼怒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做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青年毛泽东之所以推崇曾国藩,除了曾本身具有吸引力外,与前辈们的影响也有关系。梁启超是毛泽东十分尊崇的人物,他在《曾文正公嘉言钞序》中极力抬高曾国藩,他写道:“曾文正者,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诗贤杰中,称最钝挫;其所遭值事会,亦终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所成就震古烁今而莫与惊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历百千坚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铄积寸累,受之以虚,将之以勤,植之以刚,贞之以恒,帅之以诚,勇猛精进,艰苦卓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
在《新民说·论私德》中,梁启超进一步推崇曾国藩。他说:“吾以为使曾文正生今日而犹壮年,则中国必由其乎而扶救矣。”在梁启超看来,曾国藩简直就是救世主了。既然梁先生这样评价,那么,正致力于探索救国救民真理的毛泽东,怎能不为之倾倒呢?
除梁启超外,毛泽东的老师,后来成为他的岳父的杨昌济先生,对他也有很大的影响。杨昌济非常敬佩曾国藩、谭嗣同、梁任公诸人,曾以曾、梁为例勉励毛泽东。这在他的《达化斋日记》中有记载。在1915年4月5日的日记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毛泽东,言其所居之地为湘潭与湘乡连界之地,仅隔一山,而两地之语言各异。……渠之父先亦务农,现业转贩;其弟亦务农,其外家为湘乡人,亦农家也,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余因以农家多有异材,引曾涤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
毛泽东没有辜负导师的愿望,对曾国藩的著作下了一番研究功夫。怎样读书?读哪些人的书?曾国藩在《圣哲画像记》中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余既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书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鹜,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文末说:“文周孔孟,斑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謦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32人依次为:“周文王、周公旦、孔丘、孟轲、班固、司马迁、左丘明、庄周、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周敦颐、程颢程颐兄弟、朱熹、张载、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许慎、郑玄、杜佑、马端临、顾亭林、秦惠田、姚鼐、王念孙。”程包括程氏兄弟,实为33人。所谓“圣哲”就是文才与圣德并列,这是曾国藩选择的标准。毛泽东认真的翻阅了这30余人的事迹、功业和文章。在他的《讲堂录》中,写下了关于这些“圣哲”们的记载。曾国藩爱读的文章,毛泽东几乎都读过,而且终身不辍。
曾国藩以洞悉“大本大源”为学问之极致,“得大本大源,则心有定向而不致摇摇无着”。毛泽东在1917年8月23日致黎锦熙的信中,重点阐述了他对“大本大源”的探索和认识。其中描述不知“大本大源”之人,“如墙上草,风来两边倒,其倒于恶,固偶然之事;倒于善,亦偶然之事。”姑且不论当年毛泽东所探索的“大本大源”与曾国藩的在内容上是否相同,但这种重视“本源”的思想方法却是高明的。
曾国藩的学问博大高深。他一生尊奉程朱理学,以“理”为世界万物之本,同时又重视经国经世之学。他研究理学,又酷爱文学,于韩文、庄子几乎成癖。他的治学方法兼收并蓄,豁达大度,尊奉儒家,又出入百家,自成一格。其为人行事,讲究诚、实、勤、敬,治身要勤,齐民要严,做事要实事求是。其散文诗作堪称清朝一流。在伦理修身方面,曾国藩讲究人生理想、精神境界以及道德修养,自我完善的一些作法,与毛泽东当时的追求颇为切合。“刚”是曾国藩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他认为做人应以“懦弱无刚为大耻,故男儿自主必须有倔强之气。”这与青年毛泽东的个性训练颇有相似之处。在《讲堂录》之中,毛泽东通过比较左宗棠和曾国藩,认为曾高于左。他写道:
有办事之人,有传教之人。前如诸葛武侯(诸葛亮)范希文(范仲淹);后为孔孟朱(熹)陆(九渊)王阳明等是也。宋韩范并称,清曾左并称,然韩左为办事之人也,范曾为办事而兼传教之人也。
这里所说的“办事”指建立功业,“传教”指思想学说可以传授后世。在毛泽东看来,正如宋朝范仲淹要高于韩琦一样,在清代曾国藩是一位既建立了功业又在思想文化上影响后世的“大家”。
曾国藩曾编有一部《经史百家杂钞》,毛泽东对他评价也很高。他认为此书“孕群集而抱万有”,“尽抢四部精要”。曾国藩的有些话,毛泽东认为是“金玉良言”,如他曾在致友人的一封信中提到了曾国藩的这段话:“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端,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猎他书,以纷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杂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时,又不甚实力讲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不一成。”毛泽东常用这些话来检查自己。
曾国藩不仅是一个文人,还是一个军事家,他有统帅湘军扑灭太平天国的军事活动生涯。在作战时,曾国藩善于鼓动士兵,治军重视精神教育,以传统的封建文化纲常伦理来陶冶维系军心,以中义血性、亲子师友关系用将带兵,并将用人权与军、政、财权合一,开近百年军阀专制的先河。1911年,著名将领蔡锷曾编有一本《曾胡治兵语录》,毛泽东曾认真研读过这本军事理论书,吸取其精华,如爱民、爱兵、重视思想政治工作(即精神教育)等等。例如,曾国藩著有《爱民歌》:“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房搬砖头,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鸡和鸭,莫借民间锅和碗。莫派民夫来挖壤,莫到民家去打饭。筑墙莫拦街前路,砍材莫砍坟上树。挑水莫挑有鱼塘,凡事都要让一步。……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侮他。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和地和又人和。”这使人想起毛泽东为红军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及建国后制定的《党政干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从中不难看出借鉴与被借鉴的关系。
“曾文正公”就是在这些方面深深影响了年轻的毛泽东。但是,毛泽东并没有停留在“独服曾文正”的阶段,而是与时并进,在五四运动中接受了先进科学的马列主义,逐渐抛弃曾的影响,成长为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领袖,为中国人民的翻身解放建立了丰功伟绩。
曾国藩是一个有重要影响和复杂的人物,毛泽东在晚年还说他是“地主阶级最厉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