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吃完晚饭,年樽不顾爸妈不悦的神色,径自出门.家里的空气好闷,他呆不住.
可到了街上,他突然会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去哪里把时间打发..去哪?年樽每次不管去哪都会约几个人一起,离开时也不显得狐零零.放假后,他去总是狐零零的一个人,他发现自己在学校里没有交到几个好朋友,也许他的朋友会和他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他们总是在一起,如果有一天分开了,真的会不习惯.
郑南局还没有回来,年樽一下子不晓得干什么好.他上网给郑南局留言”我回来了”,呆坐一个小时,年樽若有所失地出了网吧.
漫无边际地走在街上,有一辆公共汽车停在前面.年樽有意无意地坐了上去.跟着公汽行驶的方向,一圈一圈重复,窗外的场景不停地更换,只有月光一直还在.
直到疲倦的司机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告诉年樽他要下班了,恋恋不舍的年樽才慢腾腾地下了车.
沿着月光走回家,他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铁门虚掩着.
“回来了.”是年爸爸的声音,有点粗暴.
出了什么事?年樽立即预感到不对劲,可他又出了什么事呢?他实在想不通,这几天他什么也没做,又是什么惹到他们了?
“你回时,舅舅给了你多少钱?”
哦,是这回事.
回来那天,舅舅给了年樽50元钱,一张20元面值的,三张10元面值的.舅舅的钱包中没有百元和五十元面值的钞票.年樽根本不打算接过来,可一想到假期还那么长,而年爸爸年妈妈又不给他零用钱,就一狠心从舅舅手中抽了出来.他不敢看舅舅的脸,说了声”谢谢”转身上了车,过了几十秒钟,他才透过车窗瞟了一眼舅舅离开的身影,有点驼背.
“你去之前,我不是交待你如果舅舅给你零用钱,说什么也不接吗?”
“舅舅家条件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你要钱了干什么,又是上网?”
“你把钱拿来!”年妈妈伸出手.
年樽悻悻地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30元递过去,说:”只有这么多了.”
“睡觉去!”
四十四
第二天,郑南局从姑妈家回来第一时间找到年樽.两人看见对方,竟激动地来了个拥抱.郑南局说:”收到你的留言,我就赶回来了.”
“走,去玩.”年樽似乎只知道以这种方式进行沟通.
仍旧是轧马路.
年樽问:”手机的事怎么样了?”
“阿正在帮我找臭狍,应该快解决了.”郑南局轻松地说.
“那就好.”
经过一间二手手机店,郑南局叫住年樽,说:”我们到这里面看看.”
郑南局问老板:”有没有索爱的新款?”
“有.”老板面露喜色,从柜台里的一个盒子中拿出一部手机,竟是和郑南局的同一款型号.
两人的心凉了一大截.
郑南局拿在手中摆弄了很久,问:”这要多少钱?”
老板拿回手机,慢声慢气说:”这个是新款,成色也不错.看你们应该是学生,就1200吧.”
“哦,我过几天再来.”郑南局拉着年樽急急忙忙出了店子.
郑南局把年樽的手臂抓得紧紧的,压低声音说:”那就是我的!”
“啊?”
“臭狍把它卖了!”
年樽过了好久才回过神,问:”怎么办?”
“让他弄个新的赔给我,要一模一样!”郑南局狠狠地说.
“他会弄吗?”年樽担心地问,他们怎么也不是臭狍这种人的对手.
“不弄,老子弄残他!”郑南局发狠说.
年樽一愣,没经过多少考虑,说:”我们一起.”
“反正臭狍名声不好,很多人都想打他,我们弄残他,让他不能再作恶也算做了件好事.”
这是句实话.有很多像臭狍一样的人,没能得到同情,反而招致厌恶.原因是什么?
四十五
两人还是想到了找任本良帮忙.
年樽先找到表哥,说明情况.
年傅问郑南局:”你家里怎么说?”
郑南局说:”我跟他们说手机在外面逛街时弄掉了,他们不是很相信.”
年傅说:”也就是说,你爸妈那边已经有了交待,只需要找臭狍就行了.”
“嗯.”郑南局稍迟疑一下,点头.
“这就没问题了,对付臭狍只是需要时间.”年傅拿出手机,说:”这事还是让肥子亲自解决.”
郑南局说:”我每天都打他电话,停机.”
年傅一笑,说:”他有两个号码.”
拔号.”喂,在哪里?有事找你,好马上就到.”
年傅拦住一辆的士.”上堤.”
司机回头警惕地看了三人一眼,确定三人只是孩子后,才让他们上车.
年樽注意到司机不时通过后视镜打量他们,摸了摸头发,问:”我们的发型很特别吧?”
司机奇怪地慌了一下,说:”不,不特别,很时尚.”
郑南局问:”你也懂我们的审美观.”
司机语气平常地说:”我儿子跟你们差不多大,他就喜欢弄这些东西.”
“不要拿我们和别人比.”年樽打断他.
“谢谢.”郑南局礼貌地说.
司机不作声了,专心开车.
“在前面停车,看见那十几个人了吗?”年傅指了一下约五十米外的堤坝,没有灯,只有月光下婆娑的树影.
“我的车马力小,上堤麻烦,堤上也不是很方便调头,就在前面停,行不行?”司机口气有些软弱.
“随便.”年傅不耐烦地说.
下车时,司机对年傅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年樽糊涂,这司机不会把他们当成劫车匪了吧.
上堤.
远远就看见任本良怀里抱着什么,摇摇摆摆地向前跑.
“肥子.”年傅喊了声.
“你们来的正好,快去帮忙.”任本良边跑边向后侧动脑袋示意.
离近了一看,任本良怀抱的原来是两个沾着泥巴的西瓜.后头,阿正迎面跑来,怀里也抱着两个沾着泥巴的西瓜,.看见三人,高兴地说:”年傅,你们来了,快去后面搬西瓜.”
又有七八人迎面跑来,怀里无一例外抱着西瓜.
三人慢跑向前.
年樽问:“他们在干什么?”
“偷西瓜.”年傅不屑地说:”他们几人在一起又能干什么?”
“瓜农不制止他们?”郑南局问.
“人有三急.”年樽猜测说.
瓜田在堤坝下面的一小块洼地,不过半亩.田中央有一个账篷,账篷旁边还有一个断了手的稻草人.
“你们怎么还没下去?”阿正又跑了回来.
年傅无所谓地说:”你下去把西瓜抱上来,我们接应.”
“小声点.”任本良也跑了过来.
年樽这才想起他们是在偷西瓜,是偷.他有点不安地问:”被发现了怎么办?”
“跑.”任本良果断地说.
阿正对年樽和郑南局说:”你们下去一个人把西瓜抱上来,我接应.”
两人相视尴尬一笑,既不想自己下去,也不想对方下去.瓜田里黑灯瞎火的,保不齐有什么.
“阿正,还是你下去.”任本良指了指几人的下身,说:”除了你之外,我们都穿的短裤和拖鞋.”
年傅说:”下面有可能有蛇哦.”
年樽和郑南局心一寒,心想还好不用他们下去.
“唉,”阿正拍了拍脑袋,说:”早知道这样,今天我就不穿牛仔裤和运动鞋了.”
阿正下瓜田又搞了几个西瓜抱上来,说:”大一点的都被我们摘完了,走吧.”
任本良点了下人数,带领众人下了堤.
这时,有五六个人向任本良说再见.
任本良说:”谢谢你们今天帮忙.”又对剩下的人说:”到我家吃几块西瓜休息会.”
年樽奇怪,任本良怎么不请之前的人吃西瓜.表哥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说:”那几个人不是一路的.请他们搬西瓜是给他们面子,这就是廉价劳动力.”
任本良的家就在附近,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洋楼.
年樽问:”你家这么近,难道不怕别人找上门来?”
任本良蛮横地说:”他敢.”上次我在他那里买十个西瓜,他有说110斤,我买回来一称只有85斤,我没有直接砸他的摊位算不错了.
年樽讪讪地笑笑,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任本良不是兔子.
任本良说:”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吃完西瓜再商量.”
绿油油的皮,红嫩嫩的肉,咬起来有露水的清香,真的又香又甜,只是年樽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倘若七十年后回首往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骄傲地说:”我曾偷过西瓜.”
任本良美滋滋地说:”这瓜好吃,白天晒了一整天,晚上又经过露水滋润,最香最甜最解渴.
“自己的劳动果实最甜,我搬了十几个.”阿正看着任本良,话里有话.
任本良不耐烦地说:”等会你抱两个走,其他人在这里吃饱.”
阿正说:”再切几个瓜吃,郑南局,你去切.”
郑南局愣了一下.
任本良说:”去切,去切,非噎死你们不可.”
吃完西瓜,任本良问郑南局:”你想怎么处理臭狍?”
“让他赔个新的给我.”郑南局又把在二手手机店发现他手机的事讲了一遍.
阿正说:”你觉得他有那么多钱吗?”
郑南局固执地说:”我不管那么多,就算他去收废品拣垃圾,也要让他赔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我.”
“有意思.”任本良似乎十分欣赏郑南局的话,说:”不过让他赔一个新的不太现实,还是让他赔钱吧.”
“赔钱好,可以请我们吃饭.”阿正附和道,”我估计你的手机卖到手机店要700块左右,我们就找他要800.”
“就这样决定了.”任本良起身上楼,说:”我去洗澡,你们要走的可以走了.”
年樽起身要走,被表哥拉住了,说:”搬西瓜搬了这么久,不累?休息几分钟再走.”
有几个不累的已经走了.
阿正怀里抱着两个大西瓜,对郑南局说:”去厨房拿一个放到这两个中间.”
“帮肥子出了那么多力气,不多拿一个不合算.”阿正向年樽抛去他的招牌式媚眼,让年樽觉得有些恶心.阿正在年樽心中会挑逗女孩的阳光形象一去不复返,反而觉得他小家子气.
年樽问表哥:”郑南局的事情靠谱吗?”
年傅说:”他的手机是在帮肥子忙弄丢的,而肥子是受上面的指使在蓝风阁办事,臭狍骗走他的手机,就是不给上面的人面子,你说靠不靠谱?”
“呵呵.”年樽感觉自己在演电影,”上面的人是谁?”
“上面的人就是上面的人,有些事知道多了不好.”年傅打了个马虎眼,说:”我都不想赶这趟浑水.前段时间肥子带七个人去认上面的人当大哥,本来也叫了我,我推辞了.”
客厅里除了年樽三人外,还有四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其中一个就是那天出现在蓝风阁的鼻环男生.
“好渴啊.任本良家怎么连水都没喝的?”刚吃完西瓜就说口渴,鼻环男生身体一定缺水.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偷来的西瓜不解渴.
“你们还有没有钱,帮我买瓶水喝.”鼻环男生把目光向在场子的每个人投去,没有回应.
鼻环男生问坐在他旁边的年傅,”你肯定有钱吧.”
“这都被你猜到了.”年傅睁大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从口袋里装模作样地搜了几十秒种,伸出一个拳头,张开,手掌上却是个五毛钱硬币,说:”要不要?”
鼻环男生竟真伸出手拿,可惜被年傅抽回的手戏弄了一番.鼻环不服,又伸出手准备搜年傅的口袋,年傅跳起来,鼻环只抓到一把椅子,却身体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哈哈哈!”年傅站在一旁得意地笑.
“唉.”鼻环男生看上去有点生气,一屁股坐在茶几上,又抱怨了一句:”任本良家怎么连水都没喝的?”
“他一个月在家才呆三天,你说会有水喝吗?”年傅也坐了下来.
鼻环男生不死心,把手搭在年樽的大腿上,说”你还有钱吗?到外面买瓶水给我吧.”
年樽一是同情他被表哥娱乐,二是为了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方便解决郑南局的事),三是还真有一块钱,深深地注视鼻环一眼,说:”好.”
把矿泉水买回来,鼻环男生谢谢也没说一声就接过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半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他喝饱后,又把瓶子递给在场的其他人,说:”你们谁要喝?”
那三个人还真接过来,按顺序一人喝了一口.年樽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所谓的有福同享.
这时,任本良洗完澡出来,看见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沉声问:”这是怎么来的?你们不是没钱了吗?”看来任本良对他们的经济状况十分了解.
“我刚才口渴,就让年傅的弟弟帮我买了一瓶.”鼻环男生不知道”年傅弟弟”的姓名,就像年樽不知道鼻环男生的姓名.
“谁允许你们这样做了?”任本良看上去非常生气,厉声说:”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不准这样了吗?”
鼻环男生把身子侧向一边背对任本良,有汗流出.
“要买也是要给我喝.”任本良的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鼻环男生如释重负,跟着其他人干笑几声.
四十六
年樽和郑南局现在面临的是怎么一种处境?
关于家庭.父母不信任他们,处处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不信任父母,处处提防着父母的一言一行.
关于感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总是会淡忘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也许有一天他们会说:”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现在的她也不是从前的她.”]
关于学校,西出高中的大门似乎为他们开着.
关于手机.他们不得不寻找任本良等人的帮助,同时也要小心谨慎地和他们保持距离.
关于自己.毫无头绪.
关于其他?
年樽渐渐地会失眠,尽管一天有十几个小时躺在床上,真正熟睡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