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苍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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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郝刚宝站在屋里,阴沉着脸望着妓女。

妓女把身子贴到郝刚宝身上,讨巧地说:“哟,郝警长,您怎么跟一阵风儿似的来了?坐下歇歇儿吧!”

郝刚宝不为所动地问道:“我哥他高兴吗?”

妓女眉飞色舞地说:“到我床上的男人能不高兴吗?换了您郝警长恐怕会更高兴啊。哈哈哈……”

郝刚宝瞪了妓女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妓女自言自语地说:“弟弟送哥哥逛窑子,当官的办事就是他妈的邪门儿!”

从妓院里出来,田海昆去了赌场。在他眼里,不去这两个地方的男人不算是男人。可惜他的手气不好,赌了不到两个钟头,一摸口袋,没有钱了。对家虽然知道他的来历却也轻蔑地说:“没钱了?一边儿歇着去吧。记住了,这地方不管你是谁,没钱没人拿你当盘儿菜!”

田海昆不服气地说:“狂什么狂?阎王爷欠不了小鬼儿的钱!”说完,他悻悻地离开了赌桌。

在白洋县警察局副局长人选的问题上闹了一夜心的田仕科又把郝刚宝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着昨天由于田海昆在场没有进行完的谈话。

“刚宝,这几天你带人全城搜捕共产党,辛苦了!”田仕科鼓励着说。

郝刚宝依然用义薄云天的口气说:“为了报答干爹的恩情,我再辛苦十倍也是应该的!”

田仕科关心地问:“有线索吗?”

郝刚宝说道:“我要是连线索都找不到怎么能对得起干爹的栽培呢?”

田仕科高兴地说:“是吗?好,我真是没有看错人!什么时候能抓他们归案?”

郝刚宝肯定地说:“两天之内!”

田仕科许诺道:“刚宝,好好干,干爹给你娶个女人,让你成家立业!”

郝刚宝严肃地说:“干爹,我跟您干是跟您学本事,不想图女人,只要干爹能飞黄腾达,我这做儿子的就什么都有了!”

田仕科赞赏道:“你比你海昆哥强多了,他除了……唉,不说他了。抓住了共产党,干爹给你庆功!”

晚上回到家里,郝刚宝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他心里明白,自己对田仕科说的什么“有线索”、“两天之内”都是为讨田仕科欢心临时编的瞎话,但毕竟话已出口,如果不能兑现,田仕科很可能会不高兴的——干爹不缺钱也不缺女人,就是缺消灭共产党的政绩,自己要想飞黄腾达,除了多抓共产党之外没有别的出路。看来,共产党是他和干爹共同的敌人啊!

“共产党,共产党在哪儿?我上哪儿找共产党去?副局长的位子说什么不能让姓田的那个混蛋占上,那样我就完了。我不能完,我得往高里走!”郝刚宝喃喃自语着凝神思虑起来。

东方泛白的时候,他有主意了。

这天夜里,昏暗的路灯下,杨二子正在街上行走着,被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年轻男人挡住了去路。

年轻男人礼帽压得很底,杨二子费力地辨认着对方,惊怕地说:“哦,是……是您哪……我……我可和姓高的闹掰了……”

年轻男人小声打断杨二子的话,说:“我早就知道两头叫驴拴不到一个槽上,我不稀罕管你们之间的破事!”

杨二子谄媚地说:“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以往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可那都是姓高的逼的呀,不是我本心要那样做。您大仁大义,饶了我吧?求您了……”

杨二子欲下跪,年轻男人用脚挡住他的双膝,说:“明告诉你,我恨你和恨高万生一样,你们都是人渣儿,死有余辜,不过姓高的挺聪明,他花钱买命,我不忍心收拾他,先留着他。你呢?”

杨二子哭丧着脸说:“我……我哪儿有他钱多呀……您高高手,饶了我吧,您让我做什么都行……真的,我对天发誓……”

年轻男人冷笑一声,说:“你还算不糊涂!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咱们以往之事一笔勾销,我再也不提了。要是坏了我的事,这东西你认识吧?”

一只手枪亮在了杨二子眼前,杨二子瘫软在了地上。

年轻男人不给杨二子喘息的机会,继续阴冷地说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说出来就能干出来!”

杨二子并不怀疑这句话,战战兢兢地说:“您……吩……咐……吧……我……服您了……”

年轻男人蹲下身,用更低的声音对杨二子说起话来……

天亮了,杨二子又把他那个小古玩摊摆到了街上,他坐在一旁,显得心事冲冲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郝刚宝和林大平带领一队警察冲到杨二子面前,他们掀翻案板,铐住了杨二子。

郝刚宝冷峻地望着杨二子,杨二子望了郝刚宝一眼,低下了头。

一名警察对郝刚宝说道:“报告警长,共党分子捉到!”

郝刚宝没有说话,一挥手,一行人把杨二子带走了。

郝刚宝看见,高万生正站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一切,神情微微一懔,随即若无其事地从高万生面前走了过去。

高万生望着郝刚宝的背影,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笑起来,说:“小子,真有两手儿啊!”

王玉山站在局长办公室窗前吸烟,随着一声响亮的“报告”,郝刚宝走了进来,把一本卷宗放在桌上,语气轻松地说:“报告局长,那个共党分子招认了,他们想攻占白洋县城。”

王玉山转过身,望着郝刚宝,弦外有音地说:“郝警长,你立了大功,县长肯定高兴了!”

郝刚宝说道:“人是我抓的,可全是您指挥有方,头功应该是您的!”

王玉山满意地说:“我怎么能跟你争功呢?是不是,啊?”

郝刚宝打了个立正,大声说:“刚宝愿意为局长效劳!”

王玉山拿起卷宗,看也没看,递给郝刚宝,说:“郝警长,我老了,精力不济了,这件案子就由你来办吧!”

郝刚宝接过卷宗,说:“谢谢局长信任,属下定当全力办案,追捕漏网的共党分子!”

郝刚宝夹着卷宗走了出去,王玉山继续吸着烟。他决定了,从这件事开始,白洋县警察局只要是和郝刚宝有关的事情他一概不闻不问,反正自己是斗不过这个县长干儿子的,再说他年纪也大了,就算把姓郝的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俗语说得好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抓住“共产党”杨二子了,郝刚宝心里很得意,锁在他办公室里那本卷宗里有杨二子亲笔写的供状,白纸蓝字,铁定的证据。他想到街上去走走,顺便买一屉包子吃。回想起当初为了一屉包子不惜和高万生耍弄计谋的情景,郝刚宝不禁大为感叹人生变化无常,那时掉在地上站满灰土的包子吃着都觉得是享了福了,如今就是一百屉包子都不在话下了!

街上的包子铺前,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刚出锅,一个肩膀上吊着大枪的警察走过来,随手掀开一屉包子就吃。摊主陪着笑脸递过来大蒜和碗筷。

警察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包子突然被人一把抢走了。

警察吃惊地抬起头,见是郝刚宝站在了面前,忙恭敬地说:“郝警长,您也尝尝?”

郝刚宝把包子放回到摊板上,冷冷地说:“我怕你吃呛风,闹肚子!”

警察没有听出上司话里的意思,笑笑说:“谢谢郝警长关心,没事,惯了。”

郝刚宝掏出钱,递给摊主,说:“来十屉包子,我请我这位弟兄。”

警察推辞地说:“郝警长,兄弟怎么敢让你花钱呢?这……”

郝刚宝阴沉着脸,说:“你要跟我客气我可不跟你客气了,这十屉包子全是你的。吃吧,我在这儿给你数着数儿!”

警察愁苦地说:“郝警长,这太多了,兄弟我吃不下……”

郝刚宝严厉地说:“吃不下也得吃,这是命令!”

警察终于明白郝警长是在调理自己了,但又不敢违抗命令,胆怯地瞥了郝刚宝一眼,开始吃起包子来,第一屉吃完又吃第二屉。

摊主惊怕地对郝刚宝说:“郝警长,您别这样儿,我是心甘情愿让这位老弟吃的。我们是朋友,真的……”

郝刚宝气恼地说:“我处置我手下弟兄,跟你没关系!”

摊主不敢言声了。

警察十分费力地吃完了第七屉包子,肚子已经胀得直打嗝,眼看吃不下去了。他望着郝刚宝,哀求地说:“郝……警长……我实……在是……不……”

郝刚宝望着警察的脸,冷笑着说:“把这十屉包子全吃下去,你是我的好兄弟,剩一个我重重罚你!”

警察哭丧着脸,继续吃起来,在痛苦难当中吃完了第八屉包子。

包子铺前早已经围了好几层的围观者向郝刚宝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警察实在支撑不住了,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哀求着:“郝……警长……饶……饶了……我……吧……我再……不敢……”

警察话未说完,猛地呕吐起来。

郝刚宝望着警察的丑态,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白食可吃!”

郝刚宝说完,转身而去。他没有了吃包子的兴致。

破庙里,雯兰正在缝补一件衣服。

秦梅红走过来,坐在雯兰身边,说:“二师姐,我来缝吧。”

雯兰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缝。”

秦梅红望着衣服问:“给丹麟缝的?”

雯兰忧伤地轻声说:“我前些日子梦见他了,衣服破了没人补……我给他缝一件,等他回来给他穿……”

雯兰的眼泪落在了衣服上。

秦梅红握住雯兰的手,动情地说:“二师姐,咱俩都是盼着男人的命啊!”

雯兰望着秦梅红,嗓音里透着凄凉,说:“你和我不一样,我爹是想体体面面地娶你,你看出来没,你拜师那天,我爹心里多高兴,最不济你和我爹还能在一块儿,可我连丹麟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秦梅红愁苦地叹了口气。

齐兆鸣和张瞎子从外面走进来。

张瞎子慨叹地说:“天不灭曹啊!”

齐兆鸣对秦梅红和雯兰兴奋地说:“告诉你们一件大好事,咱们村没有被炸平,说国民党军队炸村子纯属谣传!咱们能回家了!”

雯兰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地说:“太好了,回家了!”

秦梅红也高兴地说:“师父,这可真是大好事,有家就什么都有了!”

齐兆鸣望着秦梅红,微笑着说:“是啊,有家就什么都有了。说来要不是这场乱子,我和雯兰还真找不到你呢!”

秦梅红目光灼灼地说:“师父,那咱回家吧!”

齐兆鸣点点头,说:“对,回家,村里好些人都搬回去了。咱好好过日子,我攒点儿钱,热热闹闹地把你娶过门儿!”

秦梅红笑起来,小声说:“我不急。”

雯兰冲秦梅红做了个鬼脸,秦梅红着急地说:“二师姐,咱别愣着了,快收拾东西吧!”

杨二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戴着一顶共产党的帽子被关进牢房里,可他又不能不老老实实地戴着。他核计过了,不戴这顶帽子的后果可能比戴这顶帽子要严重得多,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年头儿正人君子实在是少得可怜了。

监狱里,两名狱警在值班室里玩扑克,郝刚宝走了进来。

两名狱警忙站起来迎接郝刚宝,郝刚宝和气地对他们说:“你们玩吧,我来看看那个共党分子,他是要犯,我放心不下。”

两名狱警带着郝刚宝向关押杨二子的牢房走去。

杨二子正在睡觉,狱警开门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郝刚宝走进牢房,望着杨二子。杨二子坐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郝警长,我知道你会来的。”

郝刚宝拿腔拿调地说:“你是不是有情报向我交代呀?告诉你,在白洋县你们共产党是虎得给我卧着,是龙得给我盘着!”

杨二子点点头,说:“郝警长,我还真想和你说几句话。”

郝刚宝挥了挥手,那两名狱警走了。

杨二子小声地说:“郝警长,抓住我这个假共产党给你带来了不少好处吧?”

郝刚宝得意地说:“当然,你帮了我这个忙,咱们以前的事谁对谁错一笔勾销了。我说话算话。”

杨二子笑起来说:“勾销不勾销全凭郝警长您了,多谢您来看我。”

郝刚宝说:“过一两天我想办法放你出去。”

杨二子望着郝刚宝,冷笑起来,不阴不阳地说:“郝警长,我进来由着您,出去可就由不得您了!”

郝刚宝一怔,吃惊地问:“你什么意思?”

杨二子冷笑起来,说:“郝警长,我杨二子不是傻瓜,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要不我能让你三两句话就扣上共产党的帽子?你也不想想,沾上共产党这三个字不死也得脱层皮,我能吃这亏吗?”

郝刚宝紧张地问道:“那你为什么答应我?”

杨二子伸了伸胳膊,说:“不答应你我能当上冒牌儿的共产党吗?不当上共产党我能进到这地方来吗?不进来能降得住你这个大警长吗?”

郝刚宝勃然大怒,斥问道:“你他妈的敢给我下套儿?”

杨二子毫不示弱地说:“你敢给比你官大的人下套儿,我凭什么不敢给你下套儿?别看你审问我时我亲口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了,可我只要把真情实话一讲,我最多闹个欺诈的罪名,可您……嘿嘿,我就不多说了!”

郝刚宝怒视着杨二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辈子是小人,下辈子还得做小人!”

杨二子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哈欠,说:“咱俩半斤八两。我帮了你一个忙,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然后你再把我弄出去,这件事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你升官发财自便。”

郝刚宝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多少钱?”

杨二子摇头晃脑地说:“您看着给,一千两千不嫌少,两万三万不嫌多,我不像高万生把钱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郝刚宝气愤而无可奈何地说:“你他妈的敢在这里敲诈我,有胆量。我是让你揪住了小辫子,可别忘了你在我手里!”

杨二子瞟着郝刚宝,洞察一切地说:“我没忘,可我知道您心里不稳当,要不您为什么来看我?哦,我说错了,您哪儿是来看我,是怕我……”

郝刚宝低声打断杨二子的话,妥协地说:“行了!我可以给你钱,但你要记住管紧自己的嘴!”

杨二子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郝刚宝瞪了杨二子一会儿,转身走了。

杨二子兴奋地自言自语道:“我是个猴子,可也不能让你白耍!姓郝的,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江湖里的水有多深哪!”

被关进监狱里的杨二子出其不意地狠狠敲了一竹杠,郝刚宝简直要被气晕了,钱是小事,最关键的是自己让他假冒共产党这件事是颗定时炸弹,就怕杨二子拿到钱也会讲出去,那田仕科绝对不会饶了自己。

郝刚宝把自己关在家里心神不宁地踱着步,嘴里喃喃自语着:“杨二子,你这个王八蛋,你比高万生还不是东西!”

郝刚宝颓然地躺在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睛失神地望着房顶。

片刻之后,他猛然坐起来,又烦躁地踱起步来。他必须得想一个没有任何疏漏的万全之策,永远保住秘密、保住自己!

这边,郝刚宝惴惴不安;那边,田海昆正在县长办公室里挨老子训。

田仕科气哼哼地对田海昆说:“你别今天进赌场明天睡妓女的,你看看郝刚宝都抓住共产党了,你也得干正事啊!”

田海昆不服气地说:“那个穷小子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嘴尖舌巧吗?他抓住共产党是瞎猫踩到死耗子身上了,你要让我当上警察局副局长说不定我能给你抓十个共产党来呢!爹,你对姓郝的再好他也和你隔着肚皮呢,我可是你亲儿子,你要把副局长的位置让给他,我就不是老田家人了!”

田仕科耐心地说:“郝刚宝就是比你能干,爹喜欢他也是想让他为爹多做事,他抓一个共产党爹在上峰面前腰杆就硬一分。你得懂政治!”

田海昆低声说:“姓郝的,你小子挡我的路,冤魂缠腿,倒霉!”

田仕科沉思起来……

齐兆鸣几人回到了家里。秦梅红在雯兰的屋里收拾房间,雯兰想帮忙,被秦梅红拦住了:“二师姐,这点儿活我一会儿就干完了,你手上的冻伤还没好呢,累住可不得了。”

雯兰说:“你一个人干别说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是我爹看见了也得骂我!”

雯兰拿起笤帚扫炕,手碰到墙上,冻伤被碰裂,鲜血流出。

雯兰用手捂住伤口,轻轻呻吟了一声。

秦梅红停止叠衣服,握住了雯兰冻伤的手,关切地说:“哎呀,这么重啊,得赶紧上药啊!”

雯兰笑笑说:“没事,等开春儿就好了。”

秦梅红认真地说:“二师姐,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天底下有攒钱的可没有攒病的,闹厉害了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快去城里药铺上药吧,别耽误了!”

雯兰毫不在意地说:“不用……”

秦梅红着急地说:“二师姐,别的事情我依你,这事你得听我的。早把伤治好了还能多干活儿,要不我和师父下淀打鱼你可就去不了了。”

雯兰犹豫着低下了头。

秦梅红从怀里掏出那个钱包,拿出几张钞票递给雯兰。

雯兰急忙摇着头说:“不,不行,这是你给我爹灌唱片的钱,平时你都舍不得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