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得吴府内事后,扇儿拣了一个和煦日子,带着红鸾绿鸥和两个小厮坐轿子去了白月庵。
那姑子见了扇儿,仿佛天上落下来的一般,忙与两个小姑子接到屋里。扇儿给了两个小姑子见面封儿,她俩道过谢后便下厨整治酒菜了。
扇儿笑着对王姑子道:“上次你送来那白糕,且是好吃,就着些茶水我竟是不知不觉一两天便吃尽了,我厚着脸向你讨一讨,待会带回家去。”
王姑子笑道:“奶奶是精致点心吃多了,便思这些粗糕淡水吃。那白糕还是前些时打了粉子一起蒸的,有时忙着出去行事,放下一两块在包袱里的,什么好东西呢!既然是奶奶喜欢,我便明儿淘了粉子,大大的做一篮子送到府上去。”
“那真是多劳动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内厢房,原来这白月庵一向有银钱支持,故而收拾得极为洁净雅致。那王姑子一向不干好事,养下两个小姑子就如粉头一般,引逗那青年子弟前来玩耍,临走了也不好不布施几个,竟也渐渐攒下一份家事来。她见扇儿手里有的是钱,夫君又得势,更是小心服侍巴结。
扇儿坐下后,两个青头小尼流水儿一般端上四样素菜和两碗小米粥来,又是几样茶食和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白糕。
扇儿和王姑子用过菜食后,王姑子叫撤了桌子,又捧了一杯金桔蜜茶给她。
饭后姑子引着扇儿看山中景色,逛了不多久,扇儿不知怎的一阵头昏眼花,只是要睡。那姑子道:“想必是奶奶出门早了些,不妨事,我那里有的是清净厢房,收拾起来也便当。”
扇儿见此,只得告了罪,随着她到了一间香气扑鼻的客房,红鸾和绿鸥在房门口守着,她昏昏沉沉睡去了。
才睡没多久,一个人推她。她睁开眼儿一瞧,只见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僧人,长得粗野不堪,直愣愣看着她。
扇儿心下有些糊涂,便问道:“这里是尼姑庵,你一个和尚来这儿做什么呢?”
那僧人冷笑,拿手指她道:“你还在这做你的春秋大梦!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身首异地了!”
扇儿大惊,问:“大师何出此言?”
僧人道:“别人不知你来历,我却是知道。你无根无果,无生无死,又身怀重宝,已是异数。天地有道,像你这般,气运怎会长久?把那盆舍了给我罢!还能逃过一劫,安然终老。”
“你胡说什么?我是不知道什么锅碗瓢盆的,你赶紧离去。”
僧人哈哈一笑,道:“今日一别,终有再相见之时,那时你必定看得开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人死了便什么都么有了,孰轻孰重,痴儿竟不得悟!我先警示你几句罢!夫君归来,荣华满门;封妻荫子,嗣名平安;却不平安,恶友破财;得了红女,丢了性命!”说罢便飘然离去了。
扇儿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阵茫然,忽的那僧人又折了回来,拼命地摇晃她怒吼道“你要看开啊!看开啊!!”
扇儿望去,吓得大叫起来——僧人的面孔不知何时变成马景涛模样,那脖子上的青筋就在她眼前摇晃……
扇儿不由得大叫一声“尔康救我!”
这一叫猛地醒了之后,扇儿睁开眼却见是自己的丫头红鸾在轻轻摇晃她,脸上满是紧张神色:“奶奶怎么了?方才就像靥住了一般手在空中狂抓,还叫什么惊涛……尔康……。”
扇儿红了脸,道:“也不知怎么的,不习惯闻这房里的香气,大约就做了噩梦。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奶奶,快天黑了。”
扇儿惊魂未定,在红鸾绿鸥的伺候下梳洗完毕,与王姑子告别后坐轿子回去了,当然,临走的时候布施了二十两,把个王姑子喜得见牙不见眼。
在回去的轿子上,扇儿细细回想僧人说的那几句话,心下隐隐有些担忧。才到得房里,一个面熟的小丫鬟送了一盒子玉奶卷儿来,磕下头道安。
扇儿想起这就是家里的春儿,忙要人扶起来给了个小座儿问她:“家里还好么?太太怎么样?”
“回姑奶奶,太太很好,还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昨儿才诊出来,老爷一团高兴呢。”
扇儿笑着点点头,她一想到自己也要有个小弟弟或者妹妹了,不知不觉有些开心。虽然她很希望是个可爱的妹妹,自己可以用绫罗绸缎打扮洋娃娃一样把她疼爱着,不过理智告诉她最好是个弟弟,这样母亲有了嫡子,那两个庶出的弟弟就打到赘字号去了,她也不会再受气。
扇儿细细盘问了一番家里的情景,不断点着头。她爹除了偶尔还去衙门应个卯,基本上都在家陪着娘说话儿,比以往和善了许多。娘的身体也很稳定,家里一切都很顺利。
扇儿要绿鸥把食盒里装满腊肉和点心,又拿出两只参来放在匣子里,给了春儿一钱银子要她回去好好叮嘱太太保重身子,得空便坐轿子来吴府陪她说说话儿,也算是派遣解闷。春儿应了,复磕头去了。
晚间,扇儿趁人不备,闪身进入了聚宝盆内。
盆里依旧是金银珠宝堆做成山,她没有了上一次的激动,直接对着天空喊:“小盆子,你快出来,姐姐有话问你。”
话音儿刚落,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珍珠就砸到她脑门儿上,聚宝盆愤愤道:“我做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够了,你不知羞!”
“好了好了,别闹别扭了,我问你一件事。”
聚宝盆哼了一声:“什么事?”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一个怪和尚说你是妖物,带着你我要倒大霉,要我把你给他哩。”
“呸!什么臭秃驴也敢辱我。我乃天地灵宝,不是大福分的人不是大机缘等闲不现身,他没得嚼蛆!”
“可是……可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啊,什么我夫君以后会大祸临头然后我也被砍头,说的人心里怪怕的。”
“你也就这点胆量?实话与你说,你家那个夫君********,鱼肉乡里,又干下不少错事,将来是要不得好死的。但是不知道他得了哪个高人相助,把你娶来,又不破你身,是借你的福分改命呢!”
扇儿愣住了。
聚宝盆继续得意洋洋道:“那个什么破秃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有了我,自有福德庇体,天大的灾难,也轻轻儿擦衣服边儿去了。这番你丈夫回来,必定有高升,然后就越发张狂起来;又有一众狐朋狗友帮衬,金银像泥土一般化去。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哪里经着这样折腾?又被有心人看上,讹诈劫杀,少不得一场空。”
扇儿怒了:“这些你都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好有个防备!”
聚宝盆安静了一会儿,语气渐弱:“又……又不是什么大事,一时忘记了嘛。再,再说了,你有我,金银之物算作什么?要重振家事,倒也容易。”
扇儿问:“这里的金银再多,也有用尽的时候。那时候我怎么办?”
“没见识的女人,天下宝物皆在你手,去了还会回来,哪里有个尽的时候?即使……也罢,用不着想那么远。我去睡觉了。”
扇儿慢慢躺了下来,随手拿起一个翡翠镯子对着看其光泽,一脸平稳。看了一会儿,又随手摸出个物件来,却是一只极为和润的羊脂玉簪子,一看都价值不菲。
这个宝藏一旦被人发现,会引起怎样的狂热和灾难,她心里有数,又有些寂寥。
呆了这么久,她也知道越朝是一个被李氏皇族统治了两百年的大国,和历史的规律一样,已经腐烂得岌岌可危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除了京城和几个大县城,全国大部分百姓都生活在极度的困苦中,贪污腐败,天灾人祸,国内暴乱频繁,边境敌国虎视眈眈,越朝就像一个即将风化的僵尸,依然在醉生梦死,跳着死的舞蹈。
扇儿猛地坐起身来,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吴府里的人都觉得奇怪,自打大娘从庵里回来后,整个人就有些消极了。她专门腾出一间房里放上佛龛,整日在里面念念有词,等闲不出来。
不过大家没奇怪多久,注意力就被转移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吴致远从京里回来后,满面红光,这次他进京大有收获,不仅没有获罪,还抱上了京中宋太尉这一个粗大腿,连知县知州都来庆贺。
吴府如此荣耀,那些原来捧臀呵屁的一干子人出现得越发勤快了。扇儿身为主妇,不好天天在屋里,也出来酬客,一时间门客络绎不绝。
吴致远见宅内清平无事,十分满意,对扇儿道:“辛苦你了,我不在,你很是瘦了点,怕是想我?”
扇儿静静看着他,道:“收起你这样子罢,我算是看透你了。”
吴致远哪里知晓扇儿已经得知一些事,哈哈一笑,以为自己离开久了扇儿闹别扭,哄她道:“好娘子,你别生气,我瞧着你穿戴也太素净了些,明日要工匠和裁缝和你打些首饰,做些衣服,你只管拣心爱的开口。”
扇儿这才高兴了,道:“你这话,怕是说了五遍吧?才在京里费得金银,回家又摆宴席这多日,你当你是吴百万!总共这点底子,我是知道的。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上几句,你平日往来的那些,有几个是好货!哄着你去买马嫖人,赚你大把的银钱使用,在背地里还要笑你傻子呢!”
吴致远道:“你这话就差了,我不是那不知进退的人,当初我老子留给我一小片店,也是我吃得苦才有今天的局面,好歹贤愚我还是分得出的。那些人穷是穷了点,却不至于这样坏,平时也不朝我开口要钱,我便是请他们喝几次酒,也是有限。”
扇儿点点头,道:“随你罢!当初你既然娶我回来,也让我管着钥匙,我也不得不讨人嫌。你在外面怎么玩我不管你,只是两件你必须依着我,一是地契店铺必须在我手里,你要花费,无论多少,不许找铺子里的账房要,自己去内房里拿便是;另外一件,你去院里喝酒我不拦,只是要往家里带,少不了还得过我这一关。”
吴致远连连称是,又殷勤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要喝些燕窝粥?我从京里带回了许多礼物,你还没过目哩,等会吃过饭了一起看看好不好?红鸾绿鸥,给你们娘打打扇儿,瞧这天热的,你们怎么做的事!”
扇儿忍不住笑了,直去撕他的嘴:“真油滑!哄小娘惯了的。”
吴致远宠溺地拍拍扇儿的头,两个人的模样,落在门外三娘和五娘心里,又是一番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