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源再次从梦中惊醒,自从离开了莫桑山,他时刻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那拿着红红花朵向他跑来的女孩,忽然跌倒在地,他忙扶她起来,却顷刻惊骇,女孩胸口插着一把镶着绿莹莹宝石的短剑,血汩汩地流下来,流到他的手里,身上,心里。
“轻儿!”
他惊呼道。
心里绞痛不已,醒来,才发觉是梦。是一个每晚必作的梦。
让他的心隐隐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正在从他身体里慢慢消失,他拦也拦不住,因为不知道消失的,是什么。
窗外传来雪粒落在窗纸上的声音,细致绵密。
他习惯了惊醒,习惯了醒来后,在静谧中聆听外面的声音。
他告诉自己,快了,马上漫长的等待就可以结束了。
黑夜中,他喃喃自语,“轻儿,马上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忽然,外面响起石子落地的声音。
慕容清源警觉地循声推开房门,除了木门打出一声老旧的怪响,庭院里,一片空寂,惨白的月光把树枝的剪影贴在地上,异常清晰。
回到房中,点燃了案头的灯。
就在这时,他在书案上发现一个紫色的木盒子,雕着细致的花纹。
拿在手里,触觉平滑,细细看去,花纹竟十分眼熟,这不是千红花吗!
顿时浑身警惕,打开盒子,一张很小的字条,“断发如断情。”
盒中,静静躺着一束捆着红绳的青丝,一指长,一指粗,烛光之下,散发着黑黑的光泽。
他浑身像被火烫了似的一抖,立即冲出门去,黑夜中的宫殿一片沉寂。
他嗓音嘶哑地喊着:“轻儿,轻儿————”
元月一日,真是个当真无愧的好日子。
元旦佳节和慕容清源大婚全都赶在这一天了。
不免问天无语,要捉弄我,也不用这么彻底吧!
水伊人那边倒是相安无事,她心里再怎么愤恨,也不能喊叫出来。
听月麟讲,她刚踏进陇县,便被‘请’进了永乐王府,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雪域,不过是他动了点小手脚而已。
但听他讲完究竟动的是什么手脚后,顿时心里有些可怜水伊人了。
她竟是被月麟出卖,才会在陇县被劫,而叶是由于月麟,她才会本来是在永乐王府中全家喜乐融融的时候,再次被劫。
想当初,水伊人称自己为冷心之时,是多么心冷,冷心,冷情,岂料去了趟永乐王府,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了。
只要将蛊毒除去,她便算得是圆满了。
而我呢?
依旧是一个残缺的半圆。
月麟倒是很放心将自己的嫂子放进狼窝里,问他为何这么笃定水伊人是安全的,他淡淡说道:“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话,那么就不配立于天地。”
说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紧锁着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永乐王,也知道他也在借此表明心迹。
我侧侧身子,“他若来了,谁替你守着江山呢?”
他说过此行是多亏了永乐王,说起他如何‘威逼’自己的皇兄就范,不得不帮他打理朝堂之时,眉眼之间的笑意,似孩子恶作剧得逞。
总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双无情眸,冷冷扫视堂下众臣,其君王气势在举手投足,一言一语之中表露无遗,让人不敢抬头,不敢多言,不敢欺诈,战战兢兢,却不知他也有狡黠的一面。
想那永乐王次次被他击中要害,肯定心里不知多憋屈,不过回头一想,水伊人当初设计我之时,我何尝不是同永乐王一般的心情。
所谓因果报应,该是如此了。
这些日子,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再次遇见当初我急切逃离的人,也从未想过他是第一个认出我的人,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他面对面地一问一答,与其他无关,只是交谈。
仔细打量月麟这个人,抛开我们之间的纠葛,公平地说,他不失为一个可以谈心的友人。
“轻儿,你在替我担心么?”他突然拉过我的手,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双臂将我环绕。
我皱了皱眉,还忘记补充一点,如果他不要这么时不时地靠近过来的话,他不失为一个谈心的朋友。
我只是情场失意,但还没伤到需要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寻求温暖的地步。
退出他的怀抱,垂下眼帘,不想触碰他眼中的温柔,“我担心什么,江山与我无关!”
我说的是心里所想,却哪知在他眼中,看成是女儿家的别扭,再次揽我入怀,“轻儿,放心吧,永乐王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明白。”
听他如此讲,同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何慕容清厉和慕容清源是剑拔弩张,非致对方于死地;而月麟同月麒之间,却是兄弟情深,相互信赖。
元月一日,本就是个特殊的日子,也最适合上演特殊的剧情。
宫门外,一辆马车停下,下来两个贵族公子,后面跟着的人,紧绷着脸,全身的肌肉都在时刻警惕着。
我幽幽叹道:“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用不着进去的。”
他却依旧坚持,“都送到宫门了,也不差这几步。”
我只是想来看一场会叫我心痛难耐得婚礼,他却坚持同来。
唉!月麟呀月麟,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慕容清源?
我们特地来得很晚,我只想进去站在安静角落,将自己藏好,然后礼成之时,悄悄离开,从此再也不踏进雪域半步。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两代人,要在这晚,在这样喜气的宫殿里,了解恩仇。
也有有情人在这样的夜晚,终成眷属。
不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终究他们是在一起了。
不似我,活着,却得不到圆满,彼此残缺。